沒走多久,白鈺停下步子,指着廣場邊上一家看起來並不起眼的小餐廳,對陶烏說道:“去那家吧,那裡的烤羊肉不知道是不是還跟從前一個味道。”
陶烏完全沒有意見,因爲他已經聞到了混和着孜然的羊肉香氣,眼前似乎已經看到了,架在炭爐上,烤得嗞嗞冒油的羊肉。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什麼時候來過這裡?你居然還會吃肉?”
白鈺不緊不慢的朝着那家店走去,在快到店門口的時候,忽然開了口,“很久以前,我的小妹妹喜歡吃用杏樹的枝幹烤出來的羊肉……”
陶烏一下子就愣住了,不是因爲白鈺的話,而是瞬間就想起了不久以前,柳煙忽然對自己說,在後院裡弄着烤爐,她想吃用果木烤出來的羊肉。
這麼說來,柳煙果真就是這個老狐狸精的妹妹了!可是也不對頭,陶烏撓了撓腦袋,柳煙無論怎麼看,也瞧不出她渾身上下有哪一點,能夠得上狐狸精這個標準,更別提是來自於青丘的,九尾狐狸精……
如同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白鈺勾起嘴角笑了笑,“早就跟你說過了,現在的柳煙,不是我妹妹,你胡思亂想些什麼?”
“現在不是?那說不準哪天就是了……”陶烏嘟囔着,倒也沒有要去挖掘更深八卦的打算,他算是想明白了,白鈺不想說的話,哪怕是把他給凌遲了,他也決計不會多講一個字。
不過他現在腦子比以前轉得快多了,當下決定,回去以後,好好巴結一下柳煙。這樣的話,興許以後面對白鈺的時候,就是會像現在這麼容易吃癟了。
不知道是氣溫的原因,還是時間的原因,餐廳裡只剩下兩桌正要結賬走人的食客。白鈺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隨手翻了翻擱在桌上的菜單。
一個上了年紀、皮膚黑裡透紅的婦人拿了兩套餐具,走到桌邊放下,問他們,想點些什麼。
陶烏要了一堆烤羊肉、醬牛肉之類,然後纔想到白鈺大概也不會真吃多少肉,趕忙又點了兩個涼拌的素菜,還不忘叮囑一定要弄得乾淨點。
白鈺等他點完了菜,才問那個婦人,這店裡有沒有,“威遠燒酒。”
婦人聞言衝着白鈺豎了豎拇指,用不是特別流利的漢語稱讚道:“這位老闆一看就是識貨的,有些年沒聽外來的客人說這個酒名了。咱們店裡的青粿酒,就是從威遠鎮販過來的!”
沒多會兒,酒菜便已上齊,陶烏擰開酒瓶蓋兒,仔細聞了聞,一邊替白鈺斟酒,一邊自語道:“誒……這酒聞着,怎麼倒像是杏花村的汾酒?”
白鈺接過粗瓷碗來,一仰頭,大半碗青粿酒便被他飲盡了。他搖了搖頭,“酒味可比從前差了不少,不過……聊勝於無吧……”
陶烏想起上次在濟南時,跟白鈺吃飯,他好象也只是喝了些酒而已。便也不多理會他這種沒頭沒腦的感慨,一門心思先犒勞好自己的五臟廟。
不多時,滿滿一桌的牛、羊肉,已被陶烏一掃而空。白鈺卻還是一碗接着一碗的、喝着燒酒,間或擡頭望望窗外,天際當中,一彎新月如鉤。
陶烏拍了拍肚皮,覺得這麼看着他幹喝不是個事兒,便想聊聊天下酒。他戳了戳白鈺的手臂,好奇的問道:“你先前說,神農是白澤的主人,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他原本是想問,白鈺離開青丘的真正原因是什麼,但一轉念,就覺得這個問題,基本也不可能問出什麼內幕來。反正來日方長,也不急於這一朝一夕。而白鈺既然對北山澤說那番話的時候,並沒有避開自己,那顯然是可以打聽一下的。
“我也是猜的,沒什麼十足的證據。”白鈺轉過頭來,對着陶烏幽幽一笑,“就像我對倉頡說的,我找到,不過是爲了證實一個瞎話。”
倉頡向白鈺證實了,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上古傳說,本質不過是妖獸與一小部分人類,達成了某種看似雙贏的協議。而在最初的協議中,代表着妖獸的勢力,就是女媧。她與伏羲是兄妹這事,倒是事實。可是,關於伏羲的傳說,比之女媧,那可是少太多了。
而另一方面,以那時人類淺薄的想象力,是不可能脫離事實真相,而憑空編造出有邏輯的故事來。所以,三皇五帝中的那三皇,應該是當時最強大的三個妖獸。
想明白了這一點,再印證一下白鈺這些年挖掘出的陳年舊事,於是,他得出了一個看似離奇,但卻應該是與事實最相近的推論。那就是,神農與那對蛇妖兄妹肯定不和,但他比那兩兄妹都看得長遠。知道這個世界上的原住民人類,不可能永遠都任外來的妖物宰割,所以纔會挑選了人類中有悟性的那部分,傳授了所謂的法術給他們。
所以,現在這個世界上,尤其是東方的這些術士,無一例外,都是神農的後人。而那頭白澤,長久以來都與術士爲伍,不但極力的維持着人類與妖獸間的平衡,並且沒少幫着術士對付妖獸。再加上,那個白澤能知天下一切妖物的傳聞,白鈺便斷定,他跟地皇神農之間有着某種聯繫。
“所以,你先前對他說的那句話,不過是在詐他?”陶烏覺得這傢伙的想象力,簡直是逆了天了,這種隱秘居然也能被他給推測出來,並且還把白澤都給騙過了……
“呵呵……”白鈺淺笑了一下,並未因此顯出得意的神色的來。他托起酒碗,再度望向那彎新月,半吟半唱道:“仙人垂兩足,桂樹何團團。白兔搗藥成,問言與誰餐?蟾蜍蝕月影,大明夜已殘。羿昔落九烏,天人清且安……”
他的聲音低婉清亮,將這道詩吟唱出了幾分悽憂,聽得陶烏差點就要掉眼淚。他忙給自己倒上滿滿的一碗青粿酒,狠狠的灌下了肚去……
希言自然。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爲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從格爾木返回廣州,白鈺難得的沒有再出什麼妖蛾子,而是直接訂了機票。陶烏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問他,身爲妖怪,是如何弄到正經的人類身份證明的。白鈺居然以商業機密爲由,拒絕回答,但很開心的告訴陶烏,如果他實在不想要汪和平的這個身份,自己倒還真能替他弄個新的身份證。
這話一說,陶烏
想起了自己最頭疼的事來。做爲汪和平的替身,享受了富二代的好處,雖然謊稱自己現在出國了,但每隔上一段時間,還是得勉爲其難的,給汪家那個貴叔打個報平安的電話。
陶烏沒說這是自己的打算,只對白鈺說,柳煙給他出了個主意,讓白鈺替他把汪家人的記憶稍稍給篡改一下。如此一來,自己就不需要考慮以後的事了。
白鈺撇嘴表示很不屑,毫不留情的揭穿了陶烏這個瞎話,不過也只是嘲笑了他的胸無大志,卻還是答應了他這個,並沒有多大難度的小請求。
陶烏心情大好,若不是搭剩的這班航班機型太小,他都恨不得能直接伸展身體,躺成個大字。
難得兩地的天氣都晴好,一覺醒來,終於又回到了彷彿闊別已久的家鄉。
陶烏向來是活得沒心沒肺,上了出租車,才無意中發現,這趟去往黃泉的旅程,居然耗費了十來天的時間。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指着出租車上的電子日曆,問司機是不是搞錯了。司機從後視鏡裡瞪了他一眼,覺得這人簡直就是個神經病。
白鈺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這話就像是在嘲諷陶烏的見識,太過淺薄了。
陶烏撇了撇嘴,心想,難怪那地方叫黃泉,果然跟正常的世界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回到白鈺在市區中心,租下一整層寫字樓的大廈外面,陶烏看看纔剛剛過了中午,覺得應該先給柳煙打個電話。一來是看她回來了沒有,二來是得編個理由先把自己又被白鈺給徵用了這事,給糊弄過去。另外,好象還應該再聯繫一下蘇河那票人,看看他們是否還活着。
正想着這些個事,他下意識的擡手衝白鈺揮了兩下,權當是作別。可就是這個時候,他的餘光掃到一個小巧的身影,直直的向白鈺走過來,而白鈺那張少有慵懶神情之外的臉,此時,竟然現出了一絲幾乎微不可察的驚異。
陶烏這纔看清,那是一個纖細的女孩兒,五官生得極爲精緻。皮膚在陽光的照耀下,尤如奶油一般細滑。一頭披散至腰間的直髮,黑亮得好象是一匹上好的綢緞。她穿了條翡翠色的真絲連衣裙,腳上是雙針工考究的繡花鞋,同樣翡翠色的緞面上,繡着流雲百蝠的紋案。
這難道纔是白鈺的妹妹?陶烏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以爲自己出現了錯覺。可是再仔細一看,那個女孩眉眼間,又確實跟白鈺有幾分相似,此外還有幾分難以言說的熟悉感。
就在他以爲他們要上演一出兄妹重逢的戲碼之時,那個女孩卻停佇在了白鈺跟前,一言不發的盯着他看了良久。
在一旁想看戲的陶烏,差點就以爲時間停滯了,還好周圍有往來的人潮車流,來證明他眼前這幕並不是幻覺。
而下一刻,那個女孩忽然伸出胳膊,勾住了白鈺的脖子,墊起腳尖、猝不及防的吻上了白鈺的脣……
陶烏只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這是個什麼劇情?這丫頭是人還是妖怪?她跟白鈺到底是什麼關係?而最最最重要的是,她憑什麼敢吻這隻九尾狐狸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