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是個兩進的小院落,大門上面的牌扁早就破爛不堪了,仔細辨認才能依稀認出“梁氏宗祠”四個淡到不能再淡的隸書。祠堂的外牆上滿是攀爬植物,卻獨有一株正紅色的三角梅從牆內伸展出來,給這個院落憑添了幾分鬼氣。
那日杜仲到了這祠堂,本也沒有別的所爲,卻不想看到斑駁的影壁後,被人畫上了一些圖案和符紋。這讓他十分好奇,找了個村裡的老頭兒來問是不是這裡還有人住,對方卻說清泫離開後就一直空置着,平日裡根本就沒人來。然後又說大概是有些閒得無聊的學生,三不五時騎行到這裡來玩,也許到過祠堂也說不定。
杜仲從未曾見過那影壁後的圖案與符紋,一時也辨認不出是什麼意思,便隨便拍了下來。後來他回家以後,越想越不對勁,就翻了他師父留下的手札,想從中找尋出些線索來。這就麼找了大半日,終於給他找到了幾個形似的符篆。
不過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在於,那影壁上的符篆,看起來畫得十分流暢,筆法不像是術門之外的人,依樣描摩出來的。但恰恰是最重要的符膽,被畫得四不像,這樣一來,符篆便完全沒有了效力。而依託符篆所繪成的圖案,也就不能成其爲陣法了。
聽他說到這裡,陶烏的眉頭就忍不住皺得更緊了。他一擡手,打斷了杜仲的話,想了想問道:“你找到的符篆,原本是做什麼用途的?難道是像蘇河所說,是那種專門爲了對付妖物的嗎?”
陶烏問這個問題不是突發其想,他是想起了曾經自己與術士交手的時候,他們總是如蘇河所說,會藉助了符篆的力量,來設置一些將妖物困於其中的陣法。他素日裡雖然大大咧咧,不關心吃喝以外的事,但長期以來形成的條件反射,讓他聽到這種事時,不由得會特別留意一些。
“我開始的時候,也以爲是這樣,不過看了師父的手札後,肯定不是這個用途。”杜仲清了清嗓子,不自覺的望向蘇河。他原本沒有將這事太過放在心上,可是沒想到蘇河居然是旱魃,也就是傳說中比殭屍還是強大的一種妖物,這就讓他不得不考慮那個符篆最有可能的含意了。
“小師傅,你是不是覺得這事與我有關?”蘇河笑了笑,伸出兩隻手來翻轉了一下,“你覺得殭屍還需要藉助自身以外的力量來行事嗎?或者說,你覺得我們在坐的這幾個,有這種需要嗎?”
杜仲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口水,蘇河這話說得沒錯,他們都太強大了,強大到單獨一個面對普通的術士,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就算是那隻饕餮,雖然不像傳說中那麼可怕,但上一次應該是憑藉了自己的那柄玄鐵鎩,纔不過就是將他斬傷而已,根本就威脅不到他的性命。
“那個符篆,那個符篆。”杜仲咬了下嘴脣,把心一橫便說道:“那個符篆,是與煉妖和永生有關。”“什麼?”蘇河與陶烏下意識的視了一眼,就連立於她身後的赤火,表情也
跟着變了一變。雖然一開始,他們已經推測出了煉妖術,但如今聽到永生二字,還是相當的動容。
陶烏很認真的思索了片刻,然後遲疑着問杜仲:“據我所知,東方的術士所追求的永生,好象是爲了靈魂的超脫吧。你們所謂的玄門正宗,好象從來都不承認藉助外力的丹鼎術吧。而且,你們不是一直覺得這是旁門左道嗎?你師父還研究這個?”
杜仲搖了搖頭,否定了陶烏的說法,“我師父那本手札叫做《如是我聞》,不僅僅記錄他自己的修行,我猜他應該是將這一輩子所經歷過的,以及認爲有必要記錄下來的事,都記錄在了那本手札裡面。況且,他對那幾個符篆所做的註釋,有些語焉不詳,只說了一句,‘置換,或得永生’。”“置換?”蘇河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若有所思的託了下巴出了會兒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陶烏見她面色有異,便伸腳輕踢了踢她,“喂,你想到什麼了嗎?”“嗯?”蘇河一下子回過神來,她隨手拿起茶几上的紙和筆,畫出了一個奇怪的圖案來,然後問道:“你們見過這樣的陣法嗎?”陶烏只瞄了一眼便搖頭,表示自己對這些東西涉獵不多。而杜仲拿起那張紙來,左右看了看,又打開自己手機裡的那張照片對比了一下,不太確定的說道:“這兩個倒有點相似,但你畫的這個,好象比我拍到的那個。怎麼說呢?”杜仲撓了撓頭髮,似乎是在考慮如何遣辭造句,又過了半晌才繼續說下去,“你畫的這個,好象是個基礎。就像我們佈陣,永遠都是以陰陽魚爲基礎。”
“那你們有聽說過鍊金術嗎?”蘇河古怪的笑了一下,點了點頭,“還有吸血鬼?”杜仲“噌”的一下站起身來,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你是說,這圖案是鍊金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出現在一個破敗的宗祠裡面?”“怎麼。又扯上了吸血鬼?”陶烏磨了磨牙,瞬間有種要被其他生物搶走食物的危機感來,“這種東西極少出現在東方吧,他們首先就過不了東方術士這一關!”
陶烏的話說得一點沒錯,雖然長久以來,術士與妖獸有着不可調和的矛盾,但以地域而言,這基本上只能算是內部矛盾。但是對於吸血鬼就不一樣了,在這片東方大陸上,不管是術士、還是妖獸,都將其視爲異類,就連殭屍與旱魃也不例外。在過往漫長的歲月中,陶烏聽說過零星的幾單發現吸血鬼的事,但不知道是那些東西經常長途跋涉而來,導致了水土不服,還是敵不過這裡派系多如繁星的術門中人。總之,根本就沒搞出什麼大事來,就銷聲匿跡了。至於所謂的鍊金術,在東方的術士看來,這簡直就是小兒科。他們對這種方術不屑一顧,還認爲是一種捨本逐末的修煉法門。
蘇河放下手中的筆,又轉頭看了眼赤火,才繼續起這個話題來,“在很久以前,我認識了一個年老的傳教士,聽他說過有關鍊金術和吸血鬼的事。”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輕壓着太陽穴,那是一件很
久遠的往事了,久到她都快到不記得了。
因爲不願長淵就那樣死去,所以她將他的靈魂封入了朱厭的身體中,只爲有朝一日可以令他回覆成正常的人類。爲此,她想過、也嘗試過很多辦法。但是,後來她發現,如果依照術士所行的方法,沒有辦法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因爲他們追求的只是捨棄肉身。而她所要尋找的,與之卻恰恰相反。
無奈之下,她轉而尋求別的途徑,於是就自然而然的接觸了不少的胡人,甚至是遠渡重洋而來的傳教士。也正是經由傳教的口,讓她知道了,在遙遠的西方,有另外的一種術士。他們尊崇一種名爲鍊金術的東西,並希望藉此找到生命的不同形式。
所謂的鍊金術,就是一種追求永生的方術,起源類似於東方術士修習的丹鼎術,但有所不同的是這二者的結果。術士要的是大道無形,可煉金術士想要的,則是通過使實體產生置換,而最終達到鍊金師的永生。
雖然道不同不相爲謀,但是蘇河不是術士,也不像術士那般有什麼可笑的信仰。所以,就算是道不同,但也不妨與之爲謀。那是多久以前的事,蘇河已經不太記得了,她只記得城裡新起了一座樣式古怪的樓宇,峻工之後,聽人稱之爲教堂。那是一個有着尖利屋頂的房屋,大約有七八丈高,尖尖的頂上還豎了個十字叉。蘇河不喜歡這種房屋的樣式,因爲不夠中正平和,而且那裡供奉的,也是她所不知道的神明。那裡最初的時候只住了兩個高鼻深目的人,一個蓄着些絡腮鬍的中年人,和一個大約只有十多歲的小男孩兒。
剛開始的時候,城裡的人以爲那兩個只是尋常來王都經商的胡人,不過待到那間教堂落成,才知道那個中年人是什麼傳教士。被聖上特別恩准建造了這樣一個古古怪怪的尖頂大房子。雖然很感新奇,卻沒幾個人願意靠近那裡。往後的日子,那個中年人總是接濟城裡的乞丐,如果遇上什麼無家可歸的流浪者,還安排他們住進了教堂。百姓們也漸漸的知道了,在慣常所知的諸天神佛裡,還有一號叫上帝的神仙。反正拜誰都是拜,大家要祈求的東西種類繁多,多個神明也就多了個途徑。所以慢慢也有了些人,每隔七天便到那教堂裡去聽中年人講述一些不是太讓人明白的所謂教義。
再往後,百姓們聽說如果做了什麼不安心的事,就可以選擇信奉那個叫上帝的神明,再去教堂裡跟和善的神父關在小黑屋子裡絮叨絮叨,然後就可以被神明寬恕了。聽起來是件特別快捷的事,還不用早晚三柱香的供着,所以也就算是有了些信徒。
蘇河與那個神父認識,是在一個十分可笑的情形之下。在此之前,她帶着已經變爲朱厭的赤火輾轉過很多地方,嘗試過藏於深山、或是匿於鄉間。不過後來她發現,最好的藏匿方式,就是根本不是刻意的把自己與普通人隔絕開來,索性乾脆來到王都,開了間極大的歌坊,還養了一羣美豔至極的歌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