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唄。”文皌眨了眨金綠色的大眼睛,順勢着抱住了杜仲的胳膊。
杜仲以爲她還在因爲這幾天的事而害怕,心裡想着她的確就是一個小妖怪而已,哪怕是已經活了三百來年,可是以妖怪的年齡來計算的話,還算是幼兒時期。想到這裡,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好象不太清楚文皌爲什麼會獨自出現在人類世界,按理說,不管是哪一種妖怪,都不應該放任這種沒什麼自保能力的小東西離羣纔是。
於是,他很認真的向文皌問道:“你爲什麼不呆在文狸族世代居住的山野密林裡呢?而且,你是怎麼跑到這個世界來的?”
文皌被他問得一愣,她可沒想到杜仲會問出這種問題來,一時之間有些錯愕。沉默了好一陣子,文皌垂下頭似乎在思考着什麼,杜仲倒也沒催促她,只是靜靜的等她說出原因來。終於,她又把頭仰了起來,直視着杜仲的眼睛,“因爲我的血統不純,大家都不待見我,所以我就離開了。來這裡也不是很難的事啊,那個時候,我想離開,走了走就到這裡了。”
杜仲覺得她並沒有說謊,可是要要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斷然不可能像文皌所說的那麼輕鬆,而且也不可能是一個小妖怪能獨立完成的舉動。想到這裡他的心不禁打了個突,登時就覺得這事不是那麼簡單了,“你想着要離開,然後就離開了?可是並不是像從森林走到城市這麼簡單啊,你所說的離開,是從一個世界去到另一個世界,絕不能是輕描淡寫一句話的事。”
“你不相信我?”文皌的眼睛半眯起來,鬆開了原本抱着他胳膊的爪子。她跳回到桌子上,蹲直了身子平視着杜仲,“你以爲我是怎麼到這裡來?”
“不!我相信你。”杜仲急忙解釋到,不知道爲什麼,他非常不希望文皌對他表現出這樣一副疏離的樣子來,“我只是奇怪,跨越兩個世界對誰而言,都不是容易的事。我沒有這樣的能力,甚至我想連陶烏那個活了幾千年的饕餮也不一定能隨隨便便辦到。”
文皌,“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一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所以沒有可以拿出來說的準確答案。而且,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事,聽杜仲說連陶烏也辦不到,不禁有點啞然。她正想着這會不會跟自己還有一半夢貘的血統有關,杜仲卻趴到桌邊、湊近她,討好似的用指頭輕輕撓着她的下巴,“小貓你生氣了嗎?我真的不是不相信你啊……”
文皌歪頭避過杜仲的手指,輕巧的跳到地上,又朝臥室裡走了去。她忽然覺得應該好好考慮一下他提出的這個問題,興許有什麼自己從未留意過細節,說不定這還是很重要的細節。走到臥室門口,她回頭瞅了杜仲一眼,“我現在困了,得去睡覺。”
杜仲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沒說出來,看看時間也不早了,便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桌子的一堆東西,然後直接在客廳裡的沙發上躺下,淺淺的睡了過去。
柳煙的小院現在就只剩下陶烏了,好象突然就清靜下來,這讓陶烏有
點不太適應。雖然就算柳煙沒出差,大部分時間也只是呆在二樓的書房裡看書寫字,或者陪着文皌看幾眼電視,入夜之後這幢兩層的小洋樓,也是靜悄悄的。然而,他卻沒想到,柳煙一走,這整個院子居然顯然陰氣十足,連他也忍不住要打個激靈。
陶烏抓了個碩大的醬肘子,一邊啃一邊去院子裡溜達了一圈,他想弄清楚這股子瘮人的陰氣的源頭是在哪裡。可是前後院子都轉了一遍,也沒覺察到哪裡有異樣,他又想到了那棵巷口的老槐樹。這個季節正好趕上槐花兒開了,遠遠的望過去,繁盛的樹葉融入了黑漆漆的夜幕裡,只能看出個大約的輪廓。倒是樹枝上綴着的一大串一大串的雪白槐花,彷彿是憑空懸吊在夜空之中。
陶烏似乎有點走神兒了,因爲他想起,好象在很久很久以前,吃到過一種用新鮮的槐花芽煮成的湯羹,以及用剛剛綻開的小白花朵烙出來的餅。下意識的使勁啃了幾口醬肘子,他在心裡默默唸叨着,等天亮了就爬上樹去,多摘點槐花放冰箱裡擱着,等柳煙回來了,也許能做點什麼好吃點。儘管柳煙目前看來掌握得唯一嫺熟的烹飪技能,僅僅只有煎雞蛋而已。
接連啃了好幾個肘子,暫時把他胃裡的黑洞填堵上了,可能也是這個緣故,陶烏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先前感覺到的陰氣好象也不是那麼瘮人了。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打算回房去睡覺,可是看到自己房間門背後那個大箱子,心裡又不舒服了。
那是杜仲拖過來的箱子,六壬式盤也在裡面,他一時半會兒無法讓式盤上的天盤轉動起來,覺得隨身帶着有些礙事,就先放在了柳煙的家裡,讓陶烏替他看管着。陶烏繞着那隻箱子走了兩圈,略微琢磨了一下,蹲下身去徑直打開了箱子。
烏漆麻黑的式盤靜靜的佔據了箱子的大部分位置,陶烏又凝視了這玩意兒好長時間,差點就以爲自己之前看走眼了,這東西看起來完全不像是能用樣子啊。不過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因爲他聞得出這隻式盤上有種古舊的味道,並非是放置的時間太久,而是依附在其上的,完全不留時光印跡的一種強橫味道。
陶烏上一次見到這個式盤,是他闖入了一個極爲隱蔽的陣法之中,陣心便是由這隻式盤所鎮。後來他才知道,那是爲了獵捕像他這樣的大妖怪,所專門佈下的。那一次他看得不甚清楚,只是清晰的記得那持久轉動着的天盤,以及發出的沙沙聲,很容易就讓妖獸迷失了心智。如果不是因爲當時一個年輕的術士太心急,直接召來一篷天火把陶烏給燒痛了,估計他早就已經成了術士的爪牙。
陶烏伸出根手指,小心的戳了戳天盤,紋絲不動。他捏着自己的下巴,想不明白這東西怎麼會被人封印在嶺南,更想不通怎麼杜仲一把它從結界裡取出,就會停止轉動。擺弄了幾下,他放棄研究這個古怪的玩意兒了,反正這類由術士來操縱的法器,他陌生得很。
把式盤扔回到箱子裡,然後把箱子也整個給塞到牀底下,所幸已經把這家裡的東
西吃得差不多了,否則還真沒地方來擱置這麼個,“龐然大物。”躺回到牀上,他擺出個大字,卻很能把睡意給醞釀出來。於是只能在心裡默默的數着餃子,一隻餃子、兩隻餃子、三隻餃子……茴香餡兒的、韭菜餡兒的、三鮮餡兒的……不知道是數數有效果,還是想吃食有效果,陶烏總算是睡了過去。
可是這一夜下來,他睡得一點都不踏實。雖然他嘴裡說着目前不想再跟杜仲、蘇河他們摻和太多,但偏偏就是對這些怪事上了心,他總覺得這堆破事之間的聯繫並不會太大,但不管是哪一樁事,都足夠他們折騰好久。
徘徊在半夢半醒之間,眼前是晃來晃去吃不着的無數盤餃子,耳邊卻反反覆覆的響起杜仲占卜出來的那個卦象。澤地萃,剛中而應,故聚也;王假有廟,致孝享也。沒由來的,夢裡的那些熱騰騰的餃子都消失了,這個時節的天象浮現了出來。漆黑的天幕上,數不盡的星星由外向內逐漸密集,在中心處匯聚成了一團慘白的霧塵。天屍當空,主死喪祠。
陶烏騰的一下翻身坐了起來,渾身已是大汗淋漓,清晨的微風從窗戶吹了進來,溼嗒嗒的衣服粘在他身上,非常的不舒服。不過他沒心思管這些了,怎麼一睜開眼,夢裡的情形頓時就模糊了呢?陶烏用手指使勁的掐了掐前額,好象是想從自己的腦子裡,把先前的夢給揪出來。
他茫然的轉頭掃視周遭,努力的想讓自己想起些什麼來。就在他覺得心裡煩躁得不得了的時候,手機鈴聲毫無預兆的響了起來,巨大的電子音如同是要穿透這整幢房子。他不耐煩的接起了電話,還沒開口,就聽到了杜仲的聲音:“我發現了一些東西,你要不要過來看一下?”
“不要了。”陶烏沒好氣的回覆道,他現在急於想清楚夢裡都看到了什麼,“你們自己去查吧,我要去幹別的事。”
也不等杜仲再說話,他就直接掛掉了,這時,他瞥到了手機屏幕上的一條推送新聞:大學城發現早期墓葬羣,疑爲南越國古蹟。他定定了看着那條標題,愣了起碼有三分鐘,腦子裡一片清明,瞬間想起了自己的夢。緊跟着心裡就是一顫,隨着這條新聞,他腦子裡跳出來兩個字——蚩尤!
陶烏從牀上跳下來,原地踱着步子轉了幾圈,可是覺得自己的腦袋僅僅就是清醒了那麼片刻,現在就又像是拌進了一桶漿糊似的,粘乎乎的尋摸不到頭緒。他對於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很是詫異,因爲他的夢、剛剛看到的新聞、以及蚩尤這玩意兒,三者在邏輯上並沒有同通之處。
這事實在是太怪了,這些紛亂的想法也太怪了,這些讓陶烏覺得煩透了,煩得連早飯都吃不動了!他雖然在這個世界上呆了很多很多年,但是除了吃之外,真的就很少會對別的事上心,所以現在要讓他理清最近這堆爛事,難度太大了。蚩尤這個名字,或者說這個名字所代表的那種力量,讓他打心裡竄出一種非常不舒服、甚至可以說是不安的焦慮來。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拿起手機撥出白鈺的號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