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誰最先發現了這個得天獨厚的世界,反正在那個時候,不同世界間的邊界,都很模糊,於是各種各樣的妖怪便蜂擁而至。有的,是爲了這個世界的青山綠水;有的,是爲了這個世界的奇花異草;還有的,當然是爲了此前從末見過的美食。
然而,不管它們爲了什麼而來,日子久了,多半都捨不得離開了。可是妖怪一多,這個世界就開始變得不再太平了,因爲它們之間,或多或少的會有紛爭。這些無所謂原緣的紛爭,最後就牽扯到了矇昧的人類。
妖怪這東西吧,活得歲數久了,心眼自然也就多了。何況,好逸惡勞這種習性,並不是人類的專屬,準確的說,應該是妖怪給帶到這個世界的一種惡習。而且非常有意思的是,位於這個世界東方的這片大陸,彷彿是曾經連通其他世界的唯一入口,所以留在這裡的妖怪,會特別的多。
所以,有些能力足夠強大的老妖怪,便開始打起了一勞永逸的主意。遺憾的是,妖怪們的鬥法,就是曠日持久的混戰,時值今日,還能從流傳於人類世界的上古傳說裡,窺出些端倪。
至於人類嘛,縱然愚蠢而弱小,收穫的教訓積累到一定的數量,總歸會長點心眼。趨利避害的生物本能,讓他們學會了依附於強者,並以自己的忠誠,以換取長此以往,足以保命的能力。
不過,再混亂的紛爭,也有結束的一天。所以,在後世的傳說裡,勝出的幾個妖怪,被賦予了神坻的身份。人類將它們稱之爲:天皇伏羲、地皇神農、人皇女媧……而那些敗在這場紛爭裡的妖獸,要麼連屍體都沒剩下,要麼,就遠遠的逃離了。這世界說大不小大,但說小也不小,總能給他們找着新的落腳之處。
白鈺的聲音很是柔緩,上古的隱秘就這樣被他輕輕鬆鬆的講述了出來,聽得陶烏一愣一愣的。
但其實,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往事,陶烏多少也知道個七八分,只是從未將其放在心上過。他忍不住掰着指頭算了算,好象曾經聽白鈺說過,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比自己晚了好大一截,那他是如何瞭解得這麼詳細的呢?
似乎是覺察到了陶烏滿含疑惑的目光,白鈺衝他眨了眨眼睛,清了清嗓子,言道:“既然我暫時無法離開這裡,那至少得知道多一些前因後果吧,否則,豈不是跟你這蠢東西似的,隨時都有被人追殺的危險。”
陶烏撇着嘴角,很是不屑白鈺的這個論調,只有弱者纔會活得瞻前顧後。而他,遇到危險只會有一種處理的方式,那就是用拳頭來說話。
他正想反駁白鈺的話,卻被那傢伙以眼神阻止了,想想他難得有心情溫言細語的說故事,那最好還是不要胡亂插話,敗了他的興致。
所以,陶烏挑了挑眉毛,還擡了擡手,表示請他繼續往下說。
前面的故事,對於妖獸而言,那都不叫秘密,只要活得夠久,或者足夠細心,便都能探知到真相。然而,後面的故事,就有些複雜了,哪怕是用心探查了這麼些年的白鈺,也不敢保證自己的推斷,是完全正確的。
他想了想,沒急着說故事,而是突兀的問了陶烏一個問題,“你
難道從未懷疑過,術士與妖物之間,那種沒頭沒腦的仇恨,是源自於何處嗎?”
這個問題可是把陶烏問住了,他愣怔了片刻,然後發現自己果然是沒有考慮過這種嚴肅高深的問題。他很誠實的搖頭,表示自己不但沒懷疑過,連想都根本沒有想過。
白鈺作出個瞭解的表情,彷彿是在說,我就知道你腦子裡除了吃,就沒別的東西了。
“我其實一直很好奇,一向沒有反抗餘地的人類當中,怎麼突然之間就冒出了術士這種東西。剛開始的時候,我以爲是因爲他們特別聰明,自己找出了提升力量的法門。”白鈺的笑意擴散開來,連這個蒼黃壓抑的河谷,都好似多了幾分生氣。
陶烏撓了撓頭髮,依然沒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接口問道:“難道不是這樣嗎?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總有些無師自通的異數吧……”
“沒錯,我從來沒否認過這一點。”白鈺揚起頭,好象是思索着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開口,“差點把你弄死的空沁,可以算是這樣的異數。但您不要忘了,他被張天師養了一二十年,如果沒有這段從前,他也不可能自己悟出那麼強橫的術術來。”
陶烏被他說得張口結舌,這話也確實很有道理,術士們倒都是有師承來歷的,“那你說是誰在人類裡,培養出了術士,這種完全是跟自己過不去的職業?”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術士們的老祖宗,就是地皇神農……”白鈺微微眯起眼,容貌居然有些迷離的意味,他眺望着遠方難以辨別的天地界線,但語氣卻相當篤定。
“你又來哄我了!”陶烏輕哼了一聲,非常不滿白鈺這種胡說八道的風格,“那傢伙早早就翹了,別說是你,連我都沒見過……”
“說你蠢,你還不樂意……”白鈺鄙夷的瞥了他一眼,索性不再說話了,伸了個懶腰,繼續朝河谷外走去。
“誒!誒!”陶烏忙不迭的跟上,這話才起了個頭,又打住了,就像是貓爪子撓在他的心上,麻癢難耐,“蠢就蠢咯,你倒是把話說完啊,就算是瞎話,也讓我聽個全須全尾行不行啊!”
白鈺絲毫不爲所動,步子越邁越快,轉眼就拉開了跟陶烏之間的距離。陶烏無奈之下,只得閉嘴趕緊跟上,他還記得這河谷的古怪。興許稍不留神,白鈺就真把他給撇在這條黃泉路上了。
回去的路,似乎短了許多,沒走多會兒工夫,他們已經出了河谷。陶烏扭頭望了一眼這個既叫死亡谷,又叫黃泉的所在,忽然覺得有些不真實。因爲在甘淵裡的糟糕經歷,他明明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卻沒想到恢復力量,也就是轉瞬之間的事。
不過,出得谷來,路就不是那麼好走了,尤其是光着腳丫子的陶烏。所以說,人類的軀體就是太脆弱,沒有鱗甲的保護,若是要走回到公路上,非得被砂礪磨得血肉模糊不可。
他腆着臉又拽住了白鈺,以半商量半耍賴的語氣問道:“能不能用一下你的縮地大法,這山長水遠的,你就不嫌辛苦嗎?”
“沒覺得有多辛苦。”白鈺仰頭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陽,被粗獷的戈壁、乾燥的空氣、以
及被風揚起的細砂,映襯得尤爲酷虐,“我有些日子沒曬過太陽了,現在正好……”
無情無義!陶烏在心裡腹誹着,沒有捷徑可走,他只能讓兩隻腳變回覆着密鱗的爪子。他無端的想到了一句,不怎麼貼切的話,由簡入奢易、由奢入易難。果然是享受過了,就不想再嘗試原本理所應當的生存方式。
“對了!”陶烏的某條反射弧終於被打通了,他幾步搶到白鈺跟前站定,直直的盯住他那張妖媚的臉,非常不解的問道:“倉頡被困到這裡之前,你應該還沒到這個世界吧?他是怎麼一眼就認出你來的?”
陶烏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直到現在,他纔想起,是因爲這個原因……
炙熱的陽光無遮無攔的烤着地面的砂礫,將這片土地上本就不太充足的溼度,幾乎銷噬殆盡。驀的捲過一陣幹嗞嗞的風,裹着塵埃撲到面上,令白鈺不由自主的微微眯起眼。他的這個表情,讓陶烏直覺是又要開始編造瞎話了。
可是,白鈺卻沒有說話,他擡起右手,並將袖子捲到手肘處。細嫩的胳膊,伸到了陶烏的面前,不過是一眨眼,一道淡粉紅色、彎曲似流雲的紋案,浮現在了他的皮膚上。從無名指的根部盤繞過手背,直到攀延至小臂。
陶烏記得這樣的紋案,在空沁留下的那枚玉墜上,在趙宏文收藏的那幅玉飾白描上,都曾經出現過。
“這……就是你們狐狸精的妖紋?”陶烏下意識的伸了手去抓着他的胳膊,瑩白如潤玉的皮膚,搭配上這種粉紅的色澤,實在是要把他肚子裡的饞蟲,立即就勾引出來。
白鈺一擡胳膊,掙開了陶烏的爪子,又將衣袖放了下去。而那紋案也迅速的消失無影了。他輕哼了一聲,表示着對陶烏這種沒有見識的舉動,嗤之以鼻。然後不知道是向他說明,還是在自語,“這只是我的妖紋。”
“你不是青丘的九尾狐狸精嗎?我可沒聽說過,同一種妖怪,還能長出不同的妖紋來。”陶烏一邊說,一邊還摸了摸自己的頸窩,他的妖紋就在那處。
白鈺伸了根手指,輕輕點在自己眉心略往上一點的位置,言道:“九尾狐的妖紋,形狀是這樣沒錯,但卻生在額間,並且是胭脂色。所以,這只是我的妖紋……”
“啊……”陶烏的眼睛忽然一亮,面上浮上無比歡欣的神情,他甚至相互搓了搓雙手,極力忍住就要流出來的口水,“也就是說,我能吃到一隻,世間絕無僅有的九尾狐狸精?”
他臉上那抹幸福得接近於癡傻的表情,好象白鈺已經是到了嘴邊的肉,隨時都可以被吞下去似的。
“蠢貨。”白鈺心裡忽然有了種可笑的懷疑,他覺得當初空沁不單單是封印了陶烏的力量,一定把他的智商也給封起來了。而智商這種東西,一旦減少,那就是沒辦法再恢復的了……
陶烏覺察到氣氛有些不對頭,趕緊甩了甩腦袋,硬生生的把自己,從對美食的幻想中拽出來。他後知後覺的追問道:“難道是倉頡看到了你的妖紋,所以認出你是從青丘來的?他的想象力也未免太好了些吧,長的部位不同,顏色還不一樣,雖然都能認得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