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激動,又喊錯了,湊到蕭護身邊:“少帥,你看是他吧?”她面上是討好。蕭護心中一酸,十三眼睛還是紅的,強着來討好夫君,她不爲別的,就是爲自己家裡一段冤枉事。
蕭護擡手給了慧娘一下子,在她額頭上“吧”地一聲,佯怒道:“喊錯了!又讓我着急半天!”懷中一暖,慧娘鑽過來,貼近他胸膛,幽幽地道:“知道了。”
孫珉在往寧江侯府的角門走去。
轉個彎兒看不到時,見有人往酒樓上來,是守在那裡的人。
蕭護樓上鎮定的吩咐跟來的蕭西:“讓人徹查寧江侯府,不要讓他發現!”再對慧娘伸出手,溫和許多:“隨我回去。”
慧娘乖乖隨他下樓,樓下有車,夫妻兩個人上了馬車,蕭護抱過慧娘在懷裡,等不及的在車裡就對她道:“我讓人去安排了,明天,我和你去祭奠岳父母。”
慧娘微張眼睛:“明天?”
本來是說清明去的,後來又說審案子後去,現在提前去,還急趕着安排在明天,慧娘涌出淚水,哭着喊了一聲:“十三的好夫君。”
蕭護面色又難看起來,也不用帕子,一手輕輕掐住慧娘脖子,就用自己手掌心給慧娘抹淚水:“十三娘,他們是衝着我來的。”
從國舅開始,這些人沒有能耐挾制蕭護,就拿封家開刀,再和十三娘沒完沒了的過不去。
一羣腌臢東西!
慧娘扯着他袖子抽抽噎噎地解釋:“你讓我睡,我睡呢,想起來是臨安郡王,這纔出來的。”她把面龐貼在蕭護手心上,帶淚又乖巧的道:“不是有意出來讓你着急。”
面對聽話時如乖寶寶,撒嬌時又死擰爛打耍賴到底,而自己生氣時又會看眼色的十三娘,蕭護好聲氣的哄她:“是嗎?那你讓我着急了,還是要受罰的。回去乖乖的在房裡坐着,我也陪着你。”
心頭飄過一個人,長鬍怒目,是鄒國舅。又閃過一個人,鳳眼高額,是大成長公主。蕭護心中難過,這些人就不能對十三娘好一些。
一個一個的,全是這樣的人!
國舅爲壽昌郡主可以滅封家滿門,而長公主爲拿捏自己一直保護她的皇權到底,也會出盡八寶。
她的皇權?蕭護心頭一動,隱隱想明白了。大成長公主和寧江侯不和,就是因爲兩個人的皇權不相同。
寧江侯要立的人已經清楚,會是臨安郡王。而大成長公主要立的文昌王,蕭護還不知道。大帥本着忠心耿耿和避嫌疑,並沒有多問。多問了像自己想插手一樣。
不多問,只要自己鎮守京城,新帝到來以後,不得不給三分面子。
這是蕭護以前的想法。
由今天的事情一波三折,蕭護想到爾虞我詐的這羣人?他沉默下來,手輕輕摩挲慧娘脖子,大帥要重新考慮以後的事情才行。
他依然沒有想到一件大逆不道的心思,就是自立爲帝。
蕭護現在自立爲帝,條件也不符合。
他打發不少將士們去幫袁樸同,留下來的人加上補的兵源,又有近十萬人。可除了兵力,蕭護並不佔天時。先帝是張守戶造反才死的,不是完全失去民心而死。民心,最討厭的是造反的人,最喜歡的是太平歲月,雞寧犬安,田園風光。
地利上,諸家郡王虎視眈眈,沒有一擁而上,與張寶成隔絕道路也有關係。他們不願意在張寶成身上花費時間和兵力。
在打張寶成的錢和兵力,不如留下來鞏固自己的勢力和兵源。
再者,你蕭護坐鎮京都,該你打!
而蕭護坐鎮京都,不管爲大成長公主,還是爲寧江侯所留,蕭護牢牢擡起的一面金光閃閃招牌,是保護皇權!
這皇權就是郡王們虎視眈眈的原因,蕭護保護的也是他們的皇權!
一旦蕭護有異心,地利蕭護也佔不了多少。
從貴族們到官員們,都不會服他。
人和,不僅僅是老百姓們,也指擁戴的人,比如京中的官員。
以前的避嫌疑纔沒有安插過多的官員,現在成了蕭護受制於這些人的阻擋。蕭護默默想着,直到馬車停下。蕭北在外面小聲道:“請大帥和夫人下車。”
蕭北一路上聽不到馬車裡有聲音,請下車時也就不敢高聲。
他也猜對了,慧娘上午傷心,中午沒有睡,被自己丈夫摩挲得舒服,窩着蕭護懷中已經睡着。
蕭護抱着慧娘,來到書房內間。這裡有牀,蕭護只午休時躺一躺。把慧娘放牀上,蕭護出來,見將軍們一個接一個到了。
明天祭奠封家的消息,蕭護從長公主府上回來就傳令下去。
“大帥!”伍思德甕聲甕氣先開口:“一刀宰了姓徐的和姓王的,讓這些人知道知道好歹!”
“對!就是這樣!”自然有幾個人附合。
馬明武爲大帥想想:“明天殺幾個,讓他們全知道知道!”
“對對!”又有幾個人附合。
這些人隨蕭護在軍中數年,在京中半年多,知道自己肩膀上責任重大,也容不下半點灰星子。
對着一張張忠誠的面孔,蕭護心頭髮燙。
讓小廝們再送椅子,讓他們全都坐下。能來的人全到齊時,蕭護雙手扶膝,沉聲開口:“這是冤案!不辨也明!如今是匹夫無罪,懷壁有罪!又留我們,又不放心我們!又要我們去收復全國!”
“不像話!”
“沒道理!”
“女人成不了事!”尖叫的是伍長河。
伍林兒拿拳頭搗他:“十三也是女人,還在軍中呆過。”
伍長河再改口:“長公主這樣的女人成不了事!”
大家嘻嘻一下,見大帥沒有笑,知道他心中不好過,再次沉默。
還有人出個餿主意:“咱們就一直拖着不打張寶成吧。”
蕭護苦笑:“將軍們好意,都是一片爲我夫妻的心思,我心領了。我們吃國家俸祿,受百姓供養,當的是兵,做的就是平亂還安寧的事。”他微微嘆氣:“不能因爲有幾個人不好,就任由局勢潰爛下去。出兵,還是原定的三月中。”
一雙雙眼睛對着少帥看,他們心頭再起敬佩的心。
夫人就是受天大的冤枉,大帥當年也沒有不救國舅,爲的是什麼?還是爲大局。
如今夫人再受天大的冤枉,大帥從局勢着眼,依然決定出兵收復淪陷在張寶成手中的地方,爲的是什麼?是爲錢糧可以收集。
他大可以衝冠一怒,不爲紅顏爲自己也行。可他沒有,他看的還是一片大好河山,爲的是新帝穩住局面。
或者如蕭護下午想通的,他現在爲的其實大成長公主的私心。
可這私心與百姓民生有關時,只能去考慮到。
這樣的人,私事可以放在國事家事之後,怎麼能讓人不佩服他?不追隨他?
而蕭護在這一瞬間有了淚,他噙在眸中,又不願意讓人見到,微仰面龐把淚水強逼回去,緩緩開口:“封家的案子,不平我也不怕!在我出兵前,我只要做一件事。”
沒有人接話,卻都聚精會神地看着蕭護,彷彿在說,你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
蕭護哽咽道:“岳父母的屍身,已經找不到。我設死難兄弟們的忠勇碑林時,爲岳父母點了一個衣冠冢,本想案子審完拿着人頭去拜奠,不想又出了岔子……”
他用衣袖輕輕拭淚水,這一次逼不回去,只能流出來。
馬明武靜靜開口:“大帥,要人頭不難。”
蕭護平靜聽完,沒有接馬明武的話往下說,還是說明天祭奠封家的事情。天邊最後霞光幾線由窗外飛進,在大帥面龐上打出輪廓暗色淺淡,好似他的心情。
“這案子看來難平,我懷壁有罪我認了!但這些人不震不行!明天全軍披素,祭奠我冤枉而死的岳父母,給我夫妻壯壯聲威!”蕭護眉頭攢起,眼中迸出火星子,他火了!
壓抑已久的火氣,噼哩啪啦往外蹦!
大帥的火氣,導火索般把書房中人的火氣全點燃。
外面又來了一個添事的,蘇雲鶴氣急敗壞闖進來:“表哥,你怎麼不去管管那幾個混蛋!我又去聽了一下午,他們在拖事情!他們在拖呢!”
“在拖?”蕭護讓別人去聽,自己見長公主,尋找慧娘,一會兒也不得閒。他擰着眉頭問:“拖是什麼一個說法?”
蘇雲鶴上午私下裡去的,孟軒生是下午有空閒,拖着無事閒人的蘇表弟再去聽。蘇小弟上午前半場聽得眉飛色舞,回來對孟軒生吹了半天:“下午只怕就殺人,你再不去看,就晚了!”下午兩個人早早去等殺人,發現是兩回事。
蘇表弟一氣回來,到處找蕭護,蕭護在找慧娘,就現在表兄弟才碰面。外面天色已黑,星月上來,小廝們捧着火燭,正一處一處的掌燈。
蘇雲鶴指手劃腳說得嘰嘰喳喳,蕭護聽過,倒有幾分欣慰:“還算有良心,大理寺卿一直是有正直名聲的,他也糊塗了,弄不明白長公主的心思,又怕我着惱。”忽然迸出一句:“拖得好!”
大帥橫眉怒目:“明天,我讓他們不敢審!”目光一一掃過在座的人,見他們面色無二,還是和剛纔一樣忠誠敬佩,蕭護開始下令:“早上請姚將軍先行,準備祭奠東西!”
“是!”姚興獻起身。
“請韓將軍負責帶一干子人過去,明天用他們祭我岳父母靈魂!”
“是!”韓將軍起身。
接下來一一分派已定,蕭護在燭光站起來,身影挺拔如暗夜中幽石,出人意料的拜了下去:“多謝衆家將軍!”
將軍們惶恐不安的起身,爭着來扶大帥,裡間衝出淚如雨下的十三少,跟隨在夫君身邊也伏地拜倒,哭道:“多謝將軍們!”
大多的人眸子裡含着淚水,餘下沒有淚水的算神經堅強,也眉頭上一團濃濃的化不開陰鬱。
這其實不是大帥夫妻的事,拿捏夫人,拿捏的就是大帥,拿捏大帥,拿捏的就是這些人!
哪一個也跑不掉。
姚興獻負責採買祭奠東西,是他在京里路熟悉,他自己家裡還有鋪子,半夜裡也能採買到。伍林兒是軍需官,陪着他帶人在外面走了一圈。
玄武軍大量採集白巾白綢白花香燭等物,很快傳到大成長公主和寧江侯等人耳中。他們是吃驚的,蕭護明天要暴起殺人?
審的不如他意,他要殺人?
寧江侯迅速給大成長公主送了一封信,上面寫着:“尾大不掉?以後難除!”大成長公主慌了手腳,她是個深宮中長大的女人,勾心鬥角最能,爾虞我詐堪稱一絕。可對付兵亂,長公主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不住自己時,亂了。
長公主回了寧江侯的信:“已讓京都護衛們明天嚴守!”這一夜,寧江侯和孫珉一夜沒睡,找來一些玄武軍的人悄悄問話。
十萬玄武軍,不會個個都對蕭護效忠。長公主也弄來一些人問話,問來問去這些人不明白,他們不是蕭護心腹,只知道明天有要事,要開拔,去哪裡不知道。
長公主心急火燎,很想請蕭護來面談,又怕蕭護不過來。很想親自到蕭護府上去走一走,又怕蕭護推睡推不在。
程業康走一圈又是一圈,晃得燭光跟着他後面亂轉,才惱火地罵道:“膽大妄爲!母親,您再不立新帝怎麼行!”
長公主幽幽道:“路不打通,文昌王一直不能到位!”
“文昌王,我看算了吧!要當天子的人,自己不想法子,就等着我們給他鋪好路,他吃現成的!母親,換人吧!”程業康眸子深處都全是陰森森:“誰能在這個時候進京,就讓誰登基!”
長公主斷然拒絕:“那怎麼行!文昌王是先帝誇過好的人,與別人不同!”
寧江侯也和孫珉在緊急商議:“明天只怕有事,我府中可點三百人,官員們府中也有人,不過這些人大亂的時候沒有用。你可召集的有多少人?”
“也只三百人。”孫珉卻是一個空手套白狼的法子,他取出紙張,提筆迅速畫了路線圖:“舅父你看,我們留一條路隨時出京。明天如果蕭護公審臺下殺人,舅父帶一百人去大成長公主府,先軟禁了她。要是蕭護坐京都,全與這幫子不省事的女人有關!軟禁長公主後,用長公主的名義與蕭護絕裂,逼蕭護造反,咱們出京去!”
臨安郡王這一着更心狠手辣,他反而在燭下面有笑容:“蕭護在京中素得民心,而民心,是隨時可以變的,他讓京都安寧,民心自然向着他!蕭護讓京城大亂,還有多少民心向着他?他想稱帝,正好,張寶成不答應,韓憲王等人也不答應!”
寧江侯拍案叫好:“絕計!你與我坐山觀虎鬥就行了!”
兩個人在燭下互相笑得不言而喻。
……
這消息又經有心人很快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許多人出門來看,見一隊一隊玄武兵肅然往城外去。
全軍披素,匆忙中沒有太多白布,也縫不出來這麼多的衣服。
每個士兵發一段白布,腰間一束,權當披素。
他們手持兵器,長戟林立,大刀高舉,目不斜視,步子一致先往忠勇碑林。又是數隊士兵,腰纏白布,把守住大街小巷。
不到半個時辰,官員們也全知道了。往寧江侯府去的,到寧江侯府上。往大成長公主府上去的,聚集在大成長公主府上。
人人惴惴不安,憂心忡忡,互相甚至不敢對視。
此時站錯隊,就是死路一條。
也有人膽大,在長公主和寧江侯面前慷慨激昂:“拿下蕭護纔是正經事情!”長公主忍無可忍,讓人去蕭護府上傳信,請他來見自己。
如石沉大海。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蕭護一身黑衣,與一襲白衣,頭扎白花的慧娘出府。他們身後,是黑衣的男人和白衣的女人們。
女眷們出府就開始哭,往空中扔白花:“千古奇冤,不能昭雪,天,你還敢叫天?地,你還敢稱地?”
這陣勢,壓住圍觀的人。
三爺蕭拔內傷沒好,走路卻是不妨,也坐在馬車裡一身黑衣。
身前身後,黑壓壓的玄武軍開路,專門有人往空中扔白花。伍林兒還在軍中催促:“快扎白花!”見天亮了店門開,又衝出來讓人四處採買。
蕭護端坐馬上,對着有人問候:“大帥你哪裡去?”就抱拳拱手,滿面肅然。這一拱手,就一直到出城。
他帶着人,徑直出城而去。
目送他們走遠的人,都受到震撼。這白,白得純淨如雪,在春天中也讓人感到寒冷。那黑,黑得如看不見的奇冤,讓人心中悶悶,似再也見不到天日。
有不少人,也回家換上一件黑衣或紮上白布,跟去了。
走過的地方,白花鋪了滿城。
出城後,蕭護才讓人知會大成長公主:“自進京裡,公事繁忙,常思偷半日閒也不能。岳父母處,更是沒有拜祭過一回!昨夜,死難兄弟們託夢與我,怪我思公事而忘弟兄!不敢耽擱,不敢拖延!今日,閒公事一天,長公主有事相問,待我回來再相見吧!”
忠勇碑林,在出城十里的一座小山上,蒼翠鬱郁,有青松和翠柏。春天裡,地上處處小野花,點綴山間景緻,頗爲生動。
由山腳到山上,士兵們插手而立,腰間白素隨春風輕舞,好似低低的訴說着什麼。
車馬到山下,所有人下馬下車,步行上山以表虔誠。女眷們哭得更兇,手中白花舞在春風中。慧娘淚水一直在流,幾乎模糊眼睛不能看路。
蕭護在她身邊,不時扶她一把,再不時聽人彙報京中動向。
在京中的將軍們府上,知道消息後都有人趕來。十一公主是一早隨着來的,她不慣於走長路,扶着豆花氣喘吁吁往半山上走,不時瞅着別人,怎麼全能走路?
伍思德總要分一隻眼睛盯着她,實在看不下去,走過去在她肩頭上一提,十一公主頓時身子輕了許多,將就着上了山。
碑林,在山頂上。
最高處,平地。沒有時間修建陵園,先安葬在山林間。中間的墳墓,是封家的。慧娘踉蹌奔過去伏地痛哭,雙手緊緊紮在泥土裡。
妯娌們爭着來扶她來勸她:“節哀的好,地底下人見到你哭,也不安心!”
火盆紙線全是擺好的,白色竹蓆也一一放好。
弟妹們扶慧娘去跪好,有舉哀的人,放聲大哭,全軍落淚,都溼了眼睛。
這是一場由郡主而起,國舅助力,先帝輕輕放過的冤枉。而不少人想到鄒國舅設的冤獄,野狼谷出來,刑訊將軍們,一步一步的事情,封家破亡是頭一個開端。
不少人想到大帥雖然年青,上對國舅不愧於心,小動作是有的,真危險時也是救的。下對夫人深情眷戀,不離不棄,體貼過人。
英雄與柔情,大帥沒有辜負一件。
京中兵變,如果沒有蕭護等人在,早就全京潰爛,救之不及。而長公主處處提防,她不是隻提防蕭護一個人,而是收買拉攏不行後,提防的一堆的人。
青山無言,綠鬆回聲。哭聲中,羅氏也上前去拜過,面色蒼白的這才感受到慧孃的痛苦,換成任何一個女人,早就趴下了。
在家裡還怪姚興獻不巴結長公主,不及時留京中的羅氏,在今天明白她的丈夫爲什麼眷戀着軍中,爲什麼依戀蕭帥。
精氣神與魂,無時無刻不在這哭聲中。
如果天可以有情,它也會說一句此係冤枉!
地若是可以開口,也會裂開一個口子如無邊深谷般,吞陷入一些不仁不義的黑心人。
蕭護沒有在墳前答禮,他走到一旁聽人彙報京中動向。
“大理寺卿等人不敢審,在長公主府上。”
“他們在商議,說大帥這舉動是目無王法,目無長公主。”
“寧江侯府上出動一隊人,往大成長公主府上去。”
蕭護聽到這裡,低喝道:“好!”馬上對餘明亮道:“你速速回京,把我昨天說的那個人堵死在寧江侯府中,待我,回去請大成長公主親自一觀!”
身後有人大呼:“嫂嫂。”
慧娘哭得暈過去。
蕭護大步過來,抱着慧娘在懷中,手觸碰到她蒼白的面龐,心疼的輕輕拍着:“十三,十三娘,快快醒來。”
有人送上冷水,蕭護給慧娘拍在額頭上,慧娘悠悠醒來時,聽山下又是一陣大呼。
“我苦命受冤枉的妹子,”
“我冤枉而死的姑母,”
親戚們來了。
親戚們是早上才知道蕭護讓人送的消息,他們會齊趕過來,就是這個鐘點。慧娘和蕭護是主家,蕭護扶着慧娘過去,迎着親戚們跪倒。
“嘩啦!”
將軍們和親戚們全跪倒迎接。
衣甲聲震,如剛纔哭聲震天般,震得腳下地面也似乎動了幾動。
這樣的威風,這樣的威勢,親戚們更是放聲大哭,沒有人在這個時候不盡力不盡心。陳家舅母年紀最長,兒子扶她過來,扶起蕭護再扶慧娘,一把摟她在懷裡:“我的孩子,我的兒呀……”
姚興獻辦事十分到位,鼓樂人也有。鼓樂聲奏起,哀怨如春風,在山間林中溪水石頭上繞過。再回旋迴來,繞過這裡的人。
蕭護扶着傷心過度的慧娘,對蕭北使個角色。蕭北大喝一聲:“帶人上來!”
第一個,是表姐的丈夫!
第二個,是易平湖!
第三個,是徐明其,
第四個,是王於鳳!
大理寺卿不要說不敢審,就是敢審,他也找不到犯人!
還有一些兵亂中的叛徒,諸如這些人等。
陳家舅母一見表姐丈夫,就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去手指着他罵:“你仗的國舅袁家,還想去找我們的事情!你見利忘義,還想着能升官發財!……”回身再指慧娘:“你看看這個吃苦受難的好孩子,好不容易回京裡來,你忍心再害她!你不害她,就不能發財!”
慧娘紅腫眼眸,也是怒目而視。
怒目中,殺氣恨氣狠怨如針網,密密地把表姐丈夫籠罩其中,動彈不得。
表姐丈夫趴在地上鬼哭狼嚎似求饒,又自打嘴巴:“……都是你外甥女兒不好,全怪她挑唆我……”
蕭護冷冷一個字:“殺!”
兩個士兵押着表姐丈夫到墳前,把他人頭割下,擺放到封大人夫妻的靈前。
十一公主和豆花早就不敢看,找塊石頭躲在後面,豆花鋪下一塊布,十一公主和她坐上面,背貼白石,雙手在膝上握着,小聲道:“殺完沒有?”
豆花也不敢伸頭看:“咱們聽着。”
蕭護在大罵易平湖:“我不曾虧待與你,你陷害我,陷害我的將軍們,你還是人!”看也不能多看一眼,繃緊嘴脣:“殺!”
又一顆人頭擺在封家靈前。
徐明其和王於鳳乾脆暈過去。
一盆冷水,把他們潑醒。
眼前,是一個面白眸紅,憤怒得要咬人的婦人。慧娘撲上來一陣拳打腳踢,打得徐明其和王於鳳再次昏迷。
嘴裡還在大罵:“奸賊!”她接近半瘋狂,蕭護憐惜地強拉住她。
又一盆冷水,把他們潑醒。
這次眼前是蕭大帥本人。蕭大帥擡起手,四下裡寧靜下來。徐明其和王於鳳哆嗦着,嘴腫皮破,發出含糊的聲音:“饒命啊……”
蕭護瞪圓了眼,厲聲斥責:“本該一刀一刀剮了你們!”
十一公主和豆花在石頭後面嚇得掩住耳朵,顫抖着互相依偎一處,嘴裡小聲問:“剮人嗎?真的剮人嗎?”
伍思德站在石頭旁邊,見這兩個人沒看到自己,只是自己在胡說八道,又小有鄙視。自從豆花到來,主僕兩個人過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就是把當丈夫的忘在腦後!
蒼松勁草間,全是蕭護悲傷的聲音:“剮之刑,殘忍太過!來人,砍了腦袋,供在靈前!”
接下來殺人一片,血染紅靈前,有如封大人冤死在獄中時,身前那一片鮮血。
數年血冤,今天總算得到昭雪。
封大人地下有靈,可以告慰。
慧娘大慟,再次暈過去。蘇雲鶴急得不知道怎麼纔好,孟軒生則做了一篇祭文,唸了有一刻鐘,念得他自己搖頭晃腦,聲淚俱下,十分動情。
於動情中,孟軒生纔對自己的這個內兄發自內心的感動了。
天下重情意的人,當數他是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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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護在山上祭亡靈,痛斥奸臣的時候,京城裡,也小小的動亂着。
大成長公主收到他的回覆,驚得幾乎跌倒:“這這,”她對着一衆官員們淚眼汪汪:“這如何是好?”
官員們默然,公然在公審時拜祭欽犯衣冠冢,這意思還用問嗎?大帥在立威,你們再敢把封家審成欽犯?要你們好看!
最討好長公主的人也不敢說這句話。
此時,寧江侯又上門了!
他按着和臨安郡王商議的,帶一百人來拿大成長公主。不過走到半路,隨時打探的人來回報:“蕭帥出城,前往忠勇碑林!”
寧江侯老謀深算,繼續往大成長公主府上去。不過,是獨自一個人進了府。他一進府門,就見到官員們低頭不說話,而大成長公主是悲痛欲絕的樣子,看出來是逼迫無奈。
寧江侯手一抽,袖子裡出來一張紙箋,不大,半尺見方,上面繪着一個女孩子的畫像,廖廖幾筆,卻很傳神。
她眉黑眸清,模樣和蕭夫人有幾分相似。
“看吧!這就是封家舊宅裡抄查時留下的證物!這個人是誰?是玄武軍大帥蕭護的夫人伍十三娘!天下有這麼想像的人嗎?如果是想像,而蕭護又一心要娶,說明他心裡藏着什麼!他藏的不是爲國爲民,藏的是一片私情!他心裡記恨先帝查抄封家,這才怠慢不救!他心裡記恨國舅和郡主,國舅和郡主都死在他面前,無人看到,這就不明不白!他記恨先帝,會和你長公主一條心!”
寧江侯泣不成聲,把手中畫像往長公主面前一拋,轉身朝南跪拜於地,長呼道:“先帝啊,你死不瞑目,你後代子孫,又沒有一箇中用的人啊!”
有人把畫像撿起來,親手送給長公主。長公主看時,旁邊自動擁來許多腦袋,大家全盯着看,嘴都微張着:“哇,”一小聲。
畫像上的人是蕭夫人無疑,還有一行小字在下面。寫着某年某月某日,慧娘自繪自玩自樂也。
很多人心中影影綽綽,猜測蕭伍氏十三娘是封家的慧娘。但是不敢再猜下去,由伍十三孃的經歷來看,蕭護當年是收留欽犯,當年收留欽犯,就意味着早對先帝不滿。
心中猜測和今天見到是兩個概念!
長公主瞠目結舌,要她相信伍十三娘和封慧娘相似而蕭護移情,還能接受一些。她吃吃着說不出話來:“這這……”
每一代帝位都橫屍遍野,寧江侯開弓沒有回頭箭,決定爲孫珉拼了。他用力一卷袖子,大聲道:“可命京都護衛將軍們速速過來,接下蕭護城防,把他關在京外!”
老頭子決定挑起戰事。
他在春光裡凜然慨然,老夫已老,寧死不能讓蕭護再亂朝綱!皇權,是讓他們前仆後繼的根源!
名聲,是讓他們抱着自以爲能識天子的禍根!
大理寺卿不能接受,出列開口怒道:“寧江侯,你瘋癲了!蕭家並沒有說反亂,才兵亂過,你要逼反人嗎?”
門外,走進來張閣老,他也是急匆匆而來,進來稍稍問一下剛纔談話,臉上也是忍無可忍:“過去事情,能不能不要一翻再翻!先帝才逝,新帝未立,咱們自己就絕了後路,先帝纔是死不瞑目!”
不少官員們心神一凜,一起垂淚:“是,咱們不能亂了陣腳!”
“噹噹噹!”有柺杖聲出來,老孫氏不時何時也走進來。今天的大成長公主府像是沒有人通報,一個一個全自己走進來。
老孫氏一進來,她花白的頭髮,拜佛而半皺的衣衫凌亂,大成長公主好一陣子沒認出來她。
只見到一個鷹眼厲鼻的老婦人,兇鳥般沙啞着道:“該死的人讓他們死吧,該去的人讓他們走吧!”
再“噹噹噹”走了。
詭異得人人嗓子眼裡一滯,險些喘不過氣,大成長公主才認出來:“老侯夫人?”這個人有個稱謂,就是說事情很準,不過她並不多說,也不亂說。
長公主沒了主張,看一切人全是模糊不分黑白的。她眼睜睜對着寧江侯往府門外走,忽然一隊人涌出來。
把寧江侯擋在府門內。
這一隊人腰有白布,長公主心中才閃過一句,玄武軍。
見爲首的將軍繃着面龐,冷冰冰地道:“寧江侯,請止步!”
猝不及防,寧江侯大怒,衝上前就想給他一巴掌。一個士兵上前一步,把寧江侯抓在手中往後一摜,寧江侯退出好幾步,勉強纔沒有摔倒。
將軍筆直走到府門正中,對大成長公主單膝跪倒行禮:“長公主,請招待您的客人!有話,大帥回來自來解釋!”
再對寧江侯冷笑:“侯爺,您府裡藏的有寶,趁這個功夫,您還可以對長公主解釋解釋,讓長公主在大帥面前爲你說話!”
他氣勢逼人,長公主一下子沒想起來是哪一個將軍,只是爲他氣勢所壓,氣得渾身顫抖,尖叫一聲:“你們全反了!”
這一聲,直衝雲天!
可惜的是,看守的人沒有爲這一聲所動,他只轉過身子,把個冰冰冷的後背給了大成長公主。
自然會有人勸長公主:“等大帥回來再說,”言下之意,大家夥兒的性命要緊。
在蕭護回來以前,不管怎麼問,寧江侯緊閉嘴脣,一言不發。問急了,就是一句:“忠心自在心中!”
別人拿他沒有辦法!
午後一個時辰,才見蕭護面無表情進來。長公主提着裙裾奔出來,在臺階上,又止住腳步,滿面寒霜。
官員們有怕蕭護的,出去似接着一樣,有追隨長公主的,站在她身前側邊。
蕭護對着一個人眯起眼,這是禮部張侍郎,就是說慧娘沒有誥封的夫人之丈夫。張侍郎應該出事去寧江侯府,他卻是還不知道時,有事來長公主府上,被堵在這裡。
張侍郎見蕭護對着自己看,且對着自己走過來,他慌亂的不行:“我我,我見過大帥。”撲通一聲跪倒。
蕭護脣中逸出冰冷的嗓音:“不敢當,你夫人說我夫人沒有誥封,她不見禮!夫人與我夫妻一體,我怎麼敢當得起張大人這一拜!”
張侍郎驚慌失措,嘴裡胡亂解釋:“我我我,不不不……”
蕭護已轉向大成長公主,淡淡道:“公主要知道原因,請隨我來。”率先往門外走去。大成長公主等人躊躇一下,還是跟去了。
他們去的,是寧江侯府。
寧江侯府門外,士兵林立,早就看守起來。
餘明亮小跑着過來,立正敬禮:“報大帥,府中有人想衝出來,又被擋回去!”蕭護看也不看寧江侯,語氣一直的冷漠:“請他出來!”
話音才落,數道劍光如注,從牆頭上起,直奔蕭護而來。
他們是尋死的打法,幾個士兵上前去攔,被刺中倒地。士兵們人多,不一定是重傷。這種打法,也震懾住蕭護。
蕭護後退一步,後面就是大成長公主。長公主尖叫一聲,被蕭護重重一推,程業康一把抱住,往後就拖。
於此同時,牆頭上又跳出幾個人。幾個人圍住一個人,也是拼命的打法。餘明亮大喝一聲:“放箭!”
“蕭護,你敢殺害皇裔否?”有人這麼高喊。
大成長公主才得性命,驚魂未定中,撫着胸口竭力地想,聽着應該是個熟悉的人!忽然憤怒,起身走到寧江侯面前,用力給了他一個巴掌,長公主火冒三丈:“你府裡藏的是誰!”
蕭護見她總算明白過來,陰陽怪氣地道:“如果是新帝,應該早出來領帝位!如果是不能當帝位,又一心圖謀帝位的人,寧江侯,你不配口口聲聲哭先帝!”
亂箭中,被圍的那個人露出身影。餘明亮再次大喝:“放!”
地上,血泊中跳出一個人,用力拿自己後背擋住。
蕭護也大喝一聲:“停止放箭!”
箭絃聲奇異的嗡嗡幾聲,是大隊的人同時停止時發出的怪聲。
跳起來以身護主的人氣力已竭,無力的伏在那個人背上,輕聲道:“您快走!”而那個人,爲護自己面具,聽着自己忠心的屬下身死,只動一動身子,終於沒有回頭。
他身影全暴露在射程中,他猶不死心,靜靜的問:“你要殺害我?在這裡?”
蕭護傲氣地一笑:“我不殺皇裔!他年你若能爲帝時,你自來吧!”冷冷道:“放行!”
寧江侯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孫珉心痛如絞,他還是沒有回頭,也不能回頭。十數年苦苦經營,不能毀在這裡。他不回身道了一句謝:“他年我若爲帝,一定不忘你今天恩情!”
蕭護不屑一顧,等你能來時再說吧。
孫珉帕子遮臉,一個人急行。大成長公主忽然撲上去嘶聲大呼:“你是誰?站住,我是大成長公主,我命你站住,你是誰!”
長公主此時疑心大作,甚至懷疑御璽的丟失都有這個人有關。
孫珉鄙夷的回她:“我是誰你不用管!倒是你,大成!你牡雞司晨,臣亂君綱,快自收斂吧!”仗着有幾分先帝血脈,竟然敢在京中作威作福。
孫珉沒幾步就不見,長公主越喊,他奔得就越快。春光在四周,是一片好春色。而春色中這個急奔的人,很煞風景。
這就是皇裔,蕭護在心中嘆氣!
搜索寧江侯府的人,把坐在裡面的官員們一一帶出來。長公主瞪着眼一個一個看着,認出來有些人對着自己罵過寧江侯,她的臉就白上一分。
她的手無力地垂下去,手中慧孃的小像顯露出來。
蕭護從她手中不客氣的扯過,看了看,露出狐疑,這是哪裡來的?是誰這麼有心留下來的!
餘明亮呈上一批信件,蕭護隨手打開一封,遞給大成長公主。長公主接過來看,見是年後孫珉給寧江侯的信,那時動亂剛平息。
“舅父不可讓長公主當政,自古女人當政,是不吉利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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