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護很給面子,對愛如掌中寶的妻子道:“好!”
慧娘喜歡得一跳起來,蹭到他身前:“讓我做什麼,我一定做的好,要是做不好,由夫君處置。蕭護又哈地笑起來:“那看來在京裡你是一定要捱打的。”慧娘不依地纏他:“怎麼會,軍棍全在軍營裡呢。”
蕭護摟她入懷,疼愛地道:“那就不打。”慧娘已經委屈:“怎麼最近總說打字,難道進京就不疼十三?”蕭護溫柔的看着她:“逗你玩呢。”慧娘丟下來,取飯給他吃,問蘇雲鶴,說和石明出去,蕭護對外看看天,只道:“穿得夠暖嗎?”
他用過飯,一一對慧娘說今天拜哪幾家,聽到有永寧侯府,慧娘擔憂地問:“和他以前認識?”蕭護擰一把她面頰:“這不是才認識的。”慧娘張張小嘴兒想問,又沒說。蕭護溫和地道:“她不在,她在宮中,我只見到江寧郡王。”
慧娘鬆一口氣,對蕭護認真的道:“十三會保護夫君的。”蕭護大樂,正樂着,蘇雲鶴外面回來,帶着一身雪上廊下,先喊:“表哥。”一頭衝進來。慧娘急忙從蕭護懷裡起來,蕭護不悅:“大呼小叫的爲什麼!”
“出事了!”蘇雲鶴說過這三個字,馬上自己摸頭笑:“表哥別怪我說話莽撞,是亂了分寸。”蕭護沉下臉:“咄!先解衣服,看地上,全是你帶進來的雪!”蘇雲鶴這纔想到雪衣未解,他陪着笑,解去雪衣。他沒有帶丫頭來,又出門,慧娘給他在烘籠上放的有衣服,取給他,蘇雲鶴點頭哈腰接過,見表嫂避進去,他就在外面換上家常衣服:“真暖和啊,還是表嫂好。”
蕭護更黑着臉:“還是表嫂好?難道還有別的好人?”慧娘在房中掩口笑,乍一聽,像是表弟又想那王月娥姑娘了。
蘇雲鶴嘿嘿,到蕭護下首椅子上坐下,說起來:“……先殺了居大海,又殺了田剛乾,我和永寧侯都無心用飯,我說酒多了,其實是想去找找他問底細,不想追出兩條街,見到他又殺了一個人,是個叫楊書清的人,”
“這也是張守戶的人!”蕭護點點頭,張守戶帳下得力的將軍們,一個晚上就宰了三個!這京裡亂的!
蘇雲鶴察顏觀色:“不是表哥?”他有失望,嘟囔道:“還以爲表哥認識的人。”見蕭護搖頭,蘇雲鶴興致勃勃:“也許是國舅的人?”蕭護擡手給他一巴掌,打在頭上:“這話也能說!”慧娘聽到,對錶弟寄於同情以外,覺得帶着他來很對。夫君要是手癢,還有表弟在。
蕭少夫人嘻嘻竊笑,覺得自己這主意高。
表弟在外面自己揉腦袋,再大談特談白衣少年,怎麼清雅,怎麼出塵,怎麼掌如閃電,怎麼殺人於無形……蕭護皺眉:“江湖上的人?”他對於江湖中人是不招惹的。家裡父親也養着一些這樣的人,缺錢就給賙濟,有罪名的,是真正行俠仗義的也幫忙開脫。想到這裡,腦子裡電光火石般閃過,問:“可知道姓名?”
“最後圍捕他的捕快問了一句,你叫什麼,那少年回答,”蘇雲鶴想想當時清冷雪中,幾十個捕快沒圍住他一個人,他上房而去,只丟下一句冷冷的話:“我姓葉,叫葉詞!”
蕭護恍然大悟,姓葉,是父親爲自己求來的那個人。少年?和高人?蕭護又覺得對不上。他心思雖動,面上一點兒不暴露。又讓蘇雲鶴說石明,蘇雲鶴微有得色:“我問清楚了,石明對於壽昌郡主很不滿意,他說今天剛教訓過她。”
“才認識多久?他不滿意能讓你看出來?”蕭護狐疑。蘇雲鶴咧開嘴笑:“我問他家人幾個,他說是壽昌郡主的親叔叔,我問郡主才貌如何,永寧侯嘆氣,說家門不幸,出此嬌慣的人,今天宮中才教訓過她,雖然皇上不喜,我卻是她親叔叔。”
蘇大公子評論道:“表哥,永寧侯有結交你的意思。”蕭護這纔有滿意,但還是不動聲色:“哦?怎麼見得?”
“他問我書爐香鼎,我說這書是表哥處得來的,他就聽得認真。看他神氣,想問表哥喜好來者,然後那個葉詞就來了,我們全看他去了。”
蕭護給他笑容,不放在心上的誇:“有長進。”又問:“花了多少錢?我給你。”蘇雲鶴這一次不要錢:“我有呢,父親母親給我帶了五千兩銀子,我只僱車花了幾十文。”他懇求道:“表哥,這一回我不要錢,你凡事得帶上我,像昨天晚上那事情,你把我當成女眷來待,回去不讓人笑我。”
眼前頭一個晃動的,就是賀家的小表妹。小表妹必定捧腹笑,當然這捧腹笑的姿勢不雅,一定是表哥不在的時候她才上演一回,必定笑得哈哈的,必然要說:“你護女眷?還是女眷護你?”
這種刻薄話,小表妹是最在行的。
蕭護眸子隨意在表弟面上掠過,這就算請戰?少帥悠然自得,你家表嫂可是跪地上請戰才答應的。他打個哈哈:“好說好說,”蘇雲鶴不滿:“人家大了。”蕭護一樂:“這話是和小表妹學的?”
我今年已經大了,這是小表妹的口吻。
孟軒生從房外過,聽到裡面蘇大公子發牢騷:“誰要和小表妹學,再讓我看到那丫頭猖狂,我給她一頓好打。”少帥漫不經心附合:“啊,好,就這麼辦。”孟軒生心提起來,怎麼又要打我們?
在裡面挑唆的什麼?
門簾子一響,對錶哥拿自己不當一回事不滿的蘇雲鶴大步出來,一頭走一頭嘀咕:“偏心眼兒,對錶嫂都比對我好。”門簾子縫裡,可見少帥啼笑皆非。
擡頭看到孟軒生,蘇雲鶴對他呲牙:“你找表哥?”孟軒生道:“找你。”兩個人一同回房,蘇雲鶴坐下來氣呼呼,孟軒生也想生氣,只不是人家表弟,現在算是一個清客的身份,就陪笑問:“你在京裡,小姑娘還能惹到你?”
“啊?你說的是什麼?”蘇雲鶴已經忘記。
孟軒生提醒他:“你才和少帥挑唆,要打我們呢,你不記得?不是才說過的話。我不是偷聽,蕭成守在門外,他可以作證,是我聽到的。”蘇雲鶴先道:“這房子太窄,”又喃喃:“以後說話小心。”
好容易弄明白,孟軒生也啼笑皆非:“你這個人,小姑娘纔多大,不在你面前,你還跟她計較個沒完。”對面蘇雲鶴把牙咬緊給他看:“以後你不打,我幫你打!”孟軒生笑着再問:“你和小姑娘比,我沒說的。和少夫人比,你比的哪一條?”
還說把自己當女眷待,自己先和少夫人比的。
蘇雲鶴唉聲嘆氣:“你不知道。”最後一句話孟軒生沒聽到,蕭護回表弟:“要用人,先想到你表嫂,纔想到你。”蘇雲鶴含糊的道:“沒什麼,表哥疼表嫂,不疼我唄。”孟軒生找到一個鄙夷他的機會:“我可看不起你了。”
人家總是夫妻吧。
蘇大公子悶悶不樂過,拎起劍出去:“表哥要我勤練三九。”不顧雪大,一個人在院子裡去舞劍。孟軒生看幾卷書,想想這兩天發生的事,再揣摩一下少帥心思。無意中見到蘇雲鶴在院子裡卷雪飛風似漂亮,走到窗前羨慕他。
見少帥步出來,沒有避雪之物,在院子裡指點蘇雲鶴。小孟先生心中泛起不是滋味,這大宅門裡的人,到底是不一樣。
路上認定蘇雲鶴是草包,可今天永寧侯來,少帥不在,只有蘇雲鶴去應對。就這樣,兩個人說了又笑,一起出門走了。這樣的達官貴人,倒肯和自己眼中的蘇草包相與?
自己見少帥如對大賓,惴惴不能自定。蘇大公子沒見有什麼過人能耐,卻敢和少夫人爭風。孟軒生低頭自嘆,寒門中人,難以高攀。嘆息過,給自己添志氣。恩師肯把小姑娘相許,自己見蘇大公子沒什麼自愧的。
再看院中,多出來幾個人。蕭拔等兄弟全出來,他們每天晚上都如此,早上也如此,少帥在,更要早出來纔是。
實在好看,孟軒生忍不住站廊下看,見正房門外少夫人含笑殷殷看着,那眼神兒卻不在少帥身上,是飛到半空中。
慧娘想自己的家。
入得京來,心潮澎湃,如春水泛潮,幾次按壓才得下去。可思念,是壓不下去的。公公蕭大帥的話一直在耳邊,公公慈祥如父親:“賢娘,你不可任性,要聽你丈夫的話。”慧娘幾回欲問蕭護,是自己在軍中不聽他話,夫君對公公全說了?
十三不喜歡,要說也只能說十三的好話纔是,對不對?又怕自己丈夫笑話,又怕自己丈夫佯怒,自己扁扁嘴不敢問。
重新想到公公震撼人心,卻對自己慈祥,慧娘面上有光,重新是光彩照人的少夫人。
想一回家,看幾眼丈夫。看幾眼丈夫,再想一回家。
見夫君招手笑:“帶上你的刀來。”慧娘一溜煙兒進去,一溜煙兒過去,笑靨如花,極盡討好:“夫君要十三作什麼?”蕭護含笑:“你也來玩一回。”慧娘高興了,再看衣服:“我忘了換。”重新回房換蕭護少年時的舊衣,出來帶有好幾件。
奶媽帶着丫頭們燒晚上洗沐的熱水,準備明天早飯。幾個媳婦們不敢房中呆,都在廚房裡做自己拿手的點心。
十五奶奶楊氏路上被三爺蕭拔使喚過來使喚過去,三奶奶呂氏因此心中不安,兩個妯娌好起來。呂氏在包餑餑,楊氏在合面,笑:“讓我們爺說着了,今天我出門尋賣菜的,有個人來搭話,問嫂嫂哪裡人,又誇我容貌有福氣,儀態兒比人強。我想我們爺是神算不成,知道有人找我扯閒話,我就裝着很喜歡,一路走一路聊,只是不往家裡走,她急了,說嫂嫂,你走錯了回家的路。”
媳婦們笑起來,若荷和秀蘭也聽進去了。
“……。被我啐一口,我說我家在哪,我自己倒不知道。”楊氏還在說。若荷卻往外面看,又推秀蘭讓她看。院子裡,少夫人在,爺們在,小廝們也在。蕭北給少帥端椅子出來,少帥坐廊下避雪處,捧一壺熱茶喝幾口,放下,也走入雪中習練。
院子裡一時衝雪飛風,只有小孟先生一個人呆呆站着,他是文弱書生。張伯在守院門。奶媽接上話,馮媽媽聲音柔和:“奶奶們多留個心,以後只怕來認親戚的,來尋人的,不會少。”楊氏對手中面盆端詳,撲地一笑:“我雖不是我們爺般有氣力,她敢來,我就拿面盆砸。”大家笑成一片。
慧娘抹抹汗水,去尋蕭護茶壺喝水,少帥恰好回來歇息。慧娘看一眼院中飛拳踢腿的人,再看一眼雖是休息也筆直端坐的夫君,在他耳邊悄聲道:“這裡只少一副軍棍,”再多出來軍棍,才配得上少帥威風。
飛雪中,少帥哈哈大笑。
廚房裡人看少帥夫妻,少帥神采飛揚,少夫人嬌柔輕嗔,這一對夫妻是出名的恩愛,此時看上去,又是極快活。
看得人就心中暖暖的。
當夜,幾對夫妻夜話不同。蕭護命慧娘解薄甲,今夜可以放心纏綿……慧娘嬌癡在他懷裡,聽自己的心跳聲隨着夫君的心跳聲,就更嬌憨。
“等咱們宮中領過賞賜出來,多住幾天,帶你一處一處的遊玩,現在不要一個人出去。”蕭護撫着她的長髮。慧娘聽惱了,苦着臉兒不依:“人家說過聽你的聽你的,怎麼總不信人家。”蕭護輕哼着笑:“壞丫頭,不多交待怎麼行。”
慧娘惱得轉身給個背過來。
蕭護從後面貼緊她,低低地道:“喜歡嗎?”慧娘嬌聲道:“喜歡,現在可以把交待我做什麼說了吧?”她嘻嘻地轉身,重投夫君懷抱,耍賴地道:“人家侍候你呢。”蕭護忍俊不禁,更拿取笑:“原來差使由此而來。”慧娘擰他:“這話不中聽。”
兩個人同時想到在軍中的時候,謠言十三少是少帥的男寵。蕭護要人情:“那時候,人人都看出來了,我打心裡疼你。”慧娘拿腦袋頂他胸膛:“你分明欺負人!”
又鬧了一會兒,兩個人都心滿意足,蕭護才緩緩說出來:“將軍們在獄中的在獄中,在家裡的在家裡。我命姚興獻、王源、魯永安不要來見,魯永安倒有趣,讓家人送點心過來,說他不過來就是。”
“是了,那果子,”慧娘道:“難怪張伯說不認識的人送來,我說那先放着。”蕭護親親她:“睡前張伯請我去看,有魯將軍的小印。”
慧娘睡意全無,睜大眼睛:“我該怎麼做?”
“這一回,可不是我戰敗那一回,由着人冤枉。我們沒回來的時候,我先命人到京中來打探,兵部裡上下疏通,讓他們不要用刑。張守戶兵部裡也有人,不用刑他必然不肯。有兩個人,侍郎盛純臣,郎中齊豫,他們和張守戶走得近。先時我發愁,這兩個人送什麼也不行,討人情也討不來,怕將軍們會吃虧。是馬明武出了個主意,”蕭護很有嘉許的樣子:“他說盛大人齊大人不會自己離座去打人,”
慧娘屏氣凝神聽着,眸子因關切一眨不眨。
“王源先回來,我讓他兵部裡動刑的人,有一個人叫何德,都說他手狠,不給錢就往死裡打,不管你是什麼大人,會不會再起復。這個人,卻管着所有動刑的人,又是多年老公吏,油滑油滑的。別的人,全塞的錢,何德,只給錢不行。”蕭護對慧娘笑:“親親,猜出來沒有,讓你作什麼?”
慧娘慢慢吐氣:“我只想知道,我哥哥們受刑沒有?”蕭護道:“明天晚上你自己去問他,你帶上刀,別帶你的刀,那是名刀。帶上錢,去嚇他!”忽然又樂了:“嚇人是你最在行的,張家給我寫信,說久不見十三少,最近膽子壯。”
慧娘撲上他胸前輕咬一口:“你欺負我!”拿帕子擦咬出來的口水,羞羞答答又問:“夫君,你幾時交待張家照應我的?”
“我不是說過,你一進軍中,就知道你是女人,”蕭護樂不可支,這就討人情:“十三,你怎麼感謝好夫君,多疼你,你這沒良心的,就記得打你,以後全忘了。”慧娘被他揉搓得又情熱上來,半推半就的又依從一回。
睡意終於上來,慧娘想着軍中幾回溫存,幾回百依百順,手攀上蕭護手臂沉沉睡去。
蕭拔和呂氏,也才恩愛完。他閉上眼睛要睡,呂氏推他,低低道:“有些話兒,可以對我說了吧。”
“什麼?”蕭拔差點以爲呂氏看出來走以前楊氏的挑唆。呂氏道:“咱們這一回出來,是有要緊的大事是不是?”
一個外人都不用,全是自己帶來的人。蕭拔在心裡說一聲聰明,不過再想這也太明顯,纔來到就半夜裡幾乎魂飛,再猜不出來的那叫笨蛋。
但是不能說。蕭家的男人們要跟着蕭大帥的,總幹過幾件不能說的事,蕭大帥對於這種敲打,是時常會有。
“跟着少帥,就是大事。你在家裡侍候少夫人,就是大事。”蕭拔這樣回答。呂氏出神地想少夫人,她那刀比雪亮,還要人侍候她?
夫妻時常談話,呂氏對今天的談話不滿,再推蕭拔:“混過去了不是,快告訴我,別讓我在心裡悶着難受。萬一做錯了事,”蕭拔睜開眼,見妻子嬌美過於白天,壓上來就親:“你這麼想我,我就不睡了。萬一你做錯了事,你看看七弟怎麼對七弟妹的,我就怎麼對你。”呂氏纔信,又正在丈夫懷中,輕笑道:“你捨得下手麼?”
他們隔壁,是七爺蕭執和妻子顏氏。這一對夫妻也沒有睡。蕭執是打妻子的人,他們成親早,蕭執十五歲,顏氏才十二歲才就成親。顏氏小,蕭執也小,頭一年夫妻恩愛不太有,打人倒經常有。
人是受環境影響的。
顏氏現在又大了幾歲,在家裡以爲當丈夫的打人家家都有,也羞於告訴別人。這一次出來,頭一個三哥蕭拔對三嫂體貼入微,不是像少帥對少夫人那樣笑臉相迎,而是三哥夫妻說起話來,三嫂是極活潑的人。
但呂氏的活性中,帶着自傲,讓人不舒服。十五弟妹和十五爺,又是一對和美的人。再看少帥夫妻,時常笑語相對。
只有九爺蕭揚的妻子祝氏和自己,算是看丈夫臉色的人。
顏氏睡不着,想想別人,就翻一個身子,再想想自己跟着蕭執幾年,沒少捱打,又嘆氣。嘆氣聲大了,蕭執被她弄醒,想也不想,被窩裡擡腿就踹。他們兩個人分開睡,顏氏也不敢和他睡得太近,這個人習性不好。
腿上中了一腳,顏氏疼得臉上變色,淚水撲簌簌往下掉。蕭執又罵她:“日子不好嗎?嫁給我不如意嗎?”這是他經常罵的話。顏氏家就在城外,當然是知道嫁到蕭家好的人。她家不當官不經商,自己有幾畝肥田,自給知足卻不富貴。因此蕭執時常驕傲。
“你怎麼不學學三哥,十五弟也不這樣對弟妹。”顏氏今天居然敢爭。蕭執驚奇,本能地感覺威風被妻子壓下去,坐起來按住顏氏就揍。
顏氏咬牙忍着,邊忍邊道:“你再打,我就大聲喊,你們兄弟中,就你是這樣兇狠的人!我喊出來請少夫人作主!”
剛纔不敢拿少帥夫妻比自己,可現在是緊急時候,不提不行。
這和在家裡不一樣,在家裡門一關,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打過了再去別人面前說委屈,別人最多說這個人真不好,還能幫着找回來不成?
住這裡,離得近,房子全在一處,高喊一聲馬上就有人答應。
七爺是有辦法的,拿起牀頭帕子,團團往妻子嘴裡一塞,拎小雞似的把她手腳制住,揍了一頓。
打過不許哭,威脅:“再哭再打!我管自己媳婦,少帥也不會過問!”顏氏知道他說的對,可少夫人,也不會幫着說一句?
同是女人,同是人家妻子。
她低低的哭,總有聲音傳出去。古代全是木板壁房子,隔音不好,又是靜夜裡。九爺蕭揚的妻子祝氏和十五爺蕭據的妻子楊氏全聽到了。
祝氏心中難過,可她的丈夫也一樣不是體貼的人。祝氏也想如呂氏般問問,在京裡做什麼大事情?只是不敢問。
楊氏卻推蕭據:“十五爺,你聽七哥又打七嫂了。”蕭據打個哈欠:“你還沒有睡?打就打吧,打媳婦是什麼稀罕事。”楊氏被這話氣得樂:“你們真是兄弟。”蕭據道:“我不打你就行了,你睡吧。”
“我在想你對我說的話,睡不着。”楊氏暫時把七嫂顏氏放下,對蕭據眸生神采。蕭據強打精神,睡意濃得說話都鼻音重:“這一回帶你進京,你可要感激我纔是。以後,有你好日子過呢。你就好好侍候少夫人,安安生生的等着吧。”
楊氏因此睡不着。她不用再問會發生什麼大事,答案基本出來。女眷們,只要好日子過,爲着什麼,不是必要的。
楊氏是個極聰明的女人。
大雪捲過屋頂,留下一片白。北風千家萬戶中穿過,不管千萬心思。此時,永寧侯石明也沒有睡,他甚至不在自己家裡。
他在靖遠侯南宮復家裡。
雕珠鑲寶石的臥榻,垂着宮紗的聚耀燈燭,成套的桌椅上是成套的大紅牡丹花開富貴的鋪陳。無一處,不顯示着貴氣逼人,無一處,不是好看的。
唯一不好看的,是永寧侯石明的鐵青面色!他狠狠地罵:“不像話!你們辦這件事,可曾問過我!”
靖遠侯南宮覆在他面前,臉色也不太好看。石明質問的是南宮復,一長串子話就接着下去:“就是鄒國舅,我也是打量再打量,不願意無故錯過他!鄒國用雖然糊塗,可仗還是能打的!江山還是能守的!太子無能,沒有國舅他能支撐到現在!殿下們虎視眈眈,也不是一天兩天!對鄒國用,我還有憐惜的心!誰允許你們去動蕭護的!這種事太明白!他才進京,能玩出來什麼花樣!我兵部裡查過,大批的火藥只有軍中領過,再就是幾處必用火藥的地方,我親自去看過,人家還原封不動在那裡!太大膽,自張主張!”如果鄒國用在這裡,肯定會很吃驚。石明這語氣態度,簡直就是君臨天下般。
永寧侯傲睨着同是侯爺的南宮復,南宮復年紀還比石明大。石明冷若冰霜道:“你告訴張守戶,讓他收斂!”
少年眸子裡透出狠肆的光芒。
認識南宮復的人,都知道靖遠侯是個風雅才子,平時一舉一動一衣一履無不精潔,他是不公開參與政事的人。正因爲參與朝政,得罪人就很少,人人誇他一聲雅客,對他笑一笑過去,也不會怠慢他。
可今天,南宮覆在石明面前如孩子見大人,還是做錯事的孩子見嚴厲的大人。南宮復小心地道:“張守戶今天死了三個人,這要是蕭護所爲,他想做什麼?”
“我親眼見到!那是江湖中人!”石明毫不客氣打斷南宮復,頭幾個字和南宮復的最後幾個字迭在一起出來的。南宮復面現尷尬,又訕訕。
少年永寧侯昂一昂下頷:“我對你說過!牽制!你幾時才知道牽制二字!張守戶恨不能吞併蕭家,他就是沒能耐!他有能耐,還會答應你!”南宮復垂頭:“是。”
這場面很可笑,一個少年,把一個青年訓得點滴麪皮全無。石明還不訓完:“蕭帥於十二年,剿滅過一批江湖人!他還請的來江湖上的人?再說,朝廷裡當官的,有幾個願意和走江湖的有交情!那葉詞一看就是高山俠客那種,只能用情打動,是錢請不來的。去問問張守戶,他得罪什麼人,他自己知道!死的居大海等人得罪過什麼人,他們在九泉下自己清楚!”
南宮復再道:“是。”
石明對他是恨鐵不成鋼的看一眼,好似家長看孩子,又苦口婆心了:“要成大事,得有胸懷!那張守戶只知道有個你!幸好他只知道有個你,莽夫,我從來不見!你呀,要長遠看局勢,長久看局勢,不要只和張守戶說對了脾胃,就拿他當盤子菜!依我來看,他比蕭護差得太遠!蕭護什麼年紀,一人執掌玄武軍中,野狼谷你我全清楚,烏里合是放過張守戶,不然他不吃大虧!蕭護敗兵,還能安然返回,這簡單的事情,你倒看不明白!”
又罵壽昌:“姐姐幫她滅了封家,這個笨蛋,還帶着袁爲才一幫子笨蛋去,都沒有攏住蕭護!讓別人得了,她還哭什麼鬧什麼!以前我沒見過蕭護,全是聽你們說的,什麼有才了,生得好了。我心想壽昌看上的,還能是好人!不想,這一次,是你有眼光。”
這事裡裡外外全是南宮復弄出來的,只有南宮復和石明知道。石明一開始不屑,壽昌喜歡的人,全是草包。
看看喜歡壽昌的張玉成,就是一草包,在京裡追着壽昌跑,也不拿鏡子照照他是什麼模樣!
再罵張守戶:“父子五個,沒弄住蕭護一個人!夥同鄒國舅設冤獄,也沒有拿下他!無能之輩,我也不幫他!你警告他,不許他再動蕭護!”石明總算罵得似乎可以告一段落,帶着意猶未盡動動嘴脣停下來,南宮復給他送上茶水,石明喝一口,心思被茶水吸引:“好茶!”
南宮復忙帶笑:“這是福建常大人新給我寄的,這叫高山雲霧茶。”石明鄙夷:“你信他!大冬天的,還高山雲霧茶!指不定是什麼女兒茶給你!”
他笑,南宮復也笑。
永寧侯最後帶着他好不容易纔願意息事寧人的來一句:“告訴姓張的,真的是蕭護殺了他的人,以後我爲他作主,讓他現在先放老實,再生事情,我要他好看!”
這房子是靖遠侯推說自己清修的一處院子,平時不許別人進來,侯夫人也不行。風捲起簾櫳,見簾外並無有人。石明披上雪衣出去,走上十幾步,樹後才閃出人來挑起燈籠,送永寧侯離去。
他走以後,南宮復不再是唯唯諾諾樣子,而是若無其事的呼一口氣,把茶再倒一碗,慢慢品着,露出一個緩緩舒暢的笑容。
桌上還有石明才用過的茶碗,南宮復拿起來扔出窗外。什麼東西!年紀不過此許大,仗着長兄是郡王,與封地在外的郡王們有來往;仗着姐姐是貴妃,幫他籠絡許多官員;仗着他石家有皇家血脈,似乎比當今皇帝還要血統正。
這要追溯到三、四個皇帝以前,當時皇子們多,爭位來爭位去,最後分爲兩個派系。有一個派系佔上風,滅了另一個派系。有一個皇子病弱,都說養不大,他無力爭位,又總覺得別人要害自己,就買通人求一個籤,說在母系一族中也許能長大。他自願改姓母系,當時是石妃娘娘孃的姓氏。脫去王爵藉,改封侯。
跟明朝朱棣和皇帝侄子爭位差不多,最後把他趕跑了,自己當皇帝。
那佔上風的派系皇帝沒當幾天被人暗殺,病弱皇子只求自保,閉門不出,任由當時權臣扶持皇室近枝登上皇位,還算清明,一直傳位下來。
那病弱的皇子過得也很悠閒,不是詩酒,就是歡娛。
石明就是那皇子的嫡親子孫,石家還有一個皇子金印,歷代相傳。過了這幾代,石家很少提這事,幾乎人人忘記。有一天,南宮復把這事給翻出來的,他和石明以前就是好友,年紀上差幾歲,都喜歡雅人雅事雅客。南宮復太愛看書,從書中翻出來的這一段,幾經敲打石明,這少年侯爺總算開竅,明白他的身份與衆不同。
但對外聯絡人等,大多是南宮復參與。
南宮復纔不怕他,不過是一直忍着他。對窗外積雪,南宮復含笑,到底是成誰的大事?靖遠侯對此表示見解不同。
要問靖遠侯爲什麼有這樣的大膽心思,是他從來就有野心。他少年時,先想過爭兵權,後來從鄒國舅身上,看出來兵權不是好爭的。有兵權無皇權,也是白搭。後來他想入閣拜相,張閣老又不是好惹的,也只能作罷。再後來,他戀上當今的貴妃石氏,永寧侯石明的姐姐,壽昌郡主的姑姑,江寧郡王妃的小姑子。
石氏卻進了宮,是她自己要去的。進宮你就呆着吧,偏又覺得自己過得不好,皇帝聖眷不多,一直眷戀着“先皇后”,石貴妃敢怒不敢言,又沒有生下皇子來,回頭在自己的追求者中一一挑選,南宮復是一等一的人才。石貴妃得不到帝寵,就憤而抓權,不管宮內宮外,有權就一把抓到手。
她需要宮外有個幫手,光自己兄弟還不行。南宮復這天天做夢的人,就有了出路。他也有恨石貴妃和皇帝的意思。
雪茫茫而下,靖遠侯凝視雪地良久纔去睡,第二天一早起來,讓人送信給張守戶,約他見面。
一早,慧娘起來,打發蕭護用飯,對七弟妹顏氏微紅的眼睛無奈。昨夜動靜那麼大,木板房中捶人,那人能不掙扎,都能聽得到。慧娘很不喜歡,卻能做到不管不問。要知道她在少帥手底下捱打的經驗豐富,也沒有人幫她。
這不是別人能幫的事,還要自己努力。
但是對蕭護嘀咕一句:“您倒是管管七爺。”蕭護能怎麼回:“不是你管的事!”慧娘就知道是這樣,裝看不見。
飯後把禮物一份一份分出來,蕭護問:“靖遠侯府是哪一份?”既然認識了,就上門看看,石明都先來拜過自己,已回拜,靖遠侯府也要一去。慧娘打開給他看,是土產幾樣,又有一個上好玉硯臺,一對玉臂環,慧娘笑得恬然:“見他生得人物好,房中興許有姬妾。”蕭護拿手指頭敲她額頭:“卿卿在別人房裡想得總是周到,自己丈夫房裡把得鐵緊。”
“那不是心愛你。”慧娘還他話。
院門上有“當”地一聲巨響,接着響起鼓樂,是哀樂,死了人才吹的曲子。再就有女人放聲大哭:“我的夫君,你死得好慘,”有人高喊:“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張伯在門內對少帥看,蕭護臉色泛青,一甩衣角走出去,慧娘纔想起來。她也跟上去,蕭護看也不看她,冷冷道:“進房去!”
“這是找我的!”慧娘不依,就跟着後面。蕭護腳步一停,險些撞到他背上的慧娘敏銳的往旁邊一跳,雪地裡滑了一下,才站住,耳朵被自己丈夫擰住,少帥先不往門外去,而是提着慧娘往房中走。
慧娘是最會撒嬌的人,不是太疼,也低聲叫:“好痛,夫君鬆鬆手,”蕭護鬆一鬆手,還是提着她直到房裡:“不許出來!”
“人家要的是我!”慧娘在門裡爭。
大門撞得更兇,哭得更兇:“我的老爺,可憐你一世英名,”高喊的人更整齊:“爲相野兄弟報仇!”
是袁家的人。
袁樸同天天喊報仇,慧娘來到京裡,他怎麼肯不來?
慧娘在房中生悶氣,看着自己夫君往外去。顏氏走來,對她可憐兮兮看看,慧娘摸摸自己耳朵:“沒事兒。”
繼續生悶氣。
大門打開,蕭護走出去,瞪着爲首的袁樸同:“你想怎麼了結?”袁樸同夾在一羣女人當中,女人後面,是一羣大漢。
“要報仇,交出殺人的人來!”有人大喊。
蕭護只對袁樸同:“我就問你!你這樣來鬧,不算有種!你說個法子,你想怎麼了結,咱們今天了結乾淨!”
袁樸同對着蕭護就有些怯,國舅多次說過,報仇這事情不好辦。同時也讓人去江南打聽,再有張同海報信回來,蕭家正式接納伍十三爲媳婦,這事就更不好辦。
可他天天喊報仇,回來了不報仇袁相野妻子也不答應。那哭的最兇的,就是袁相野的妻子。袁夫人見袁樸同不馬上回答,悲呼道:“殺進去,把殺人的人拖出來殺了,給我丈夫報仇!”
“你敢!”蕭護怒目:“袁樸同,你是三歲孩子嗎?鬧這種兒戲!”少帥不屑:“我就沒把你放眼裡,沒想到你還真這麼丟人現眼!”手一指袁夫人:“你自己告訴她,對她說明白了!”
袁夫人上前就撲,她是個女人,蕭護往後就躲,袁夫人帶着一幫子女人搶進院門,有兩個把木門狠踢幾腳,狂喊狂罵:“殺人的賤人,快出來抵命!”
袁樸同帶着男人們倒在門外,打算看事情如何發展。
蕭護不能打女人,就步步後退。他退到臺階上時,喝一聲:“再前進,就不客氣了!”女人們哄地一聲,往前就搶步。蘇雲鶴和兄弟們出來,也能理解少帥。他們私下商議過的,初到京中,不是久居京中的人,在清君側以前,輕易不要殺人惹事。
和袁家的事,蕭護去鄒國用那裡特意說過,當然說過無用,袁家必有一齣子,沒想到來一幫子女人,打不得碰不得,不要臉的往男人身上撲。
慧娘早走出來,站在蕭護身後。她凜然決絕,紅衣如朱,似紅梅立於雪地裡。見自己的夫君節節後退,慧娘冷笑開口:“是找我嗎?”
院子裡有女眷,有丫頭,急紅眼的人沒仔細看哪一個是少夫人。當丈夫的面對一羣瘋女人,還不把自己妻子藏起來?
聽她開口說話,一起來看她。袁夫人雖然沒見過慧娘,看她氣勢,就一眼認出,瘋了般的叫起來:“是她,就是她!”
蕭護回身推慧娘:“進房去,關上門,我和他兵部打官司去!”慧娘不肯動,只耽擱一時,女人們蜂擁爭着跑上來,有出爪子的,有出簪子,有出剪刀的……
蕭護把慧娘一抱避開,往房中一塞:“不要和她們動手!可憐她死了丈夫!”這種人來上門尋事,因心中懷悲痛,是比較難纏。
女人們哪裡肯放,剪刀、爪子、簪子一起往房中來,眼看着要過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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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家哎,是不死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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