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公主頭天夜裡“自盡”,第二天一早就發喪,還是有人氣得不行。翠姑等人在伍氏兄弟強迫她們送殯幾乎氣炸肺,回去路上幾個人坐一輛車上,抱着孩子說個不停。
最溫和的臘梅先開口:“這不要臉的女人,我們回京裡時聽多少人說她睡男人!”伍山石夫人冷冷淡淡:“人家可以說是大成長公主安排的!”
翠姑最氣的還不是她死,是十六公主死得太體面!
性子溫和的臘梅都不能接受,何況是脾氣暴的翠姑。翠姑大罵:“回去問問他們兄弟,以後我們也睡男人,他們也能忍?早就該死,在宮中的時候接她出來就是要她的命!張太妃都沒有攔,她的母親第二天求周妃娘娘來給她奔喪,哪一個人認爲她應該活着!好,她總算死了!我們還發喪?按他們兄弟的話,還得認她是大壯媳婦!”
“真沒道理!在我們村上這樣的人應該剝光了請四方八村的人來罵她,然後沉豬籠!”伍山石也氣不打一處來。
十六公主失貞後一直不死,又天天像沒事人一樣。這裡的媳婦從慧娘開始都不比她大多少!都不能接受一個失貞的女人死了以後伍家還要承認她!
翠姑氣道:“他們兄弟說是大帥說的,說給宮裡一個顏面,又說回村去讓人知道大壯媳婦偷人不好!孃的,她偷人就對了!她和別人睡,就不把自己前後想想?真的不想和大壯過,拿休書來!”
“就是!那大成長公主呀,只叫她睡漢子,就沒有教她遞個休書啥的。我們沒墨水,這些公主也沒有?”臘梅氣得面色都變了。
這樣的人還死得伍家要承認,只爲了給什麼宮裡面子!宮裡怎麼不給伍家面子?臘梅罵道:“什麼宮裡,還不如我們村裡。還國有國法,國法個屁!”
罵過後悔失言,忙抱起自己大姐兒,見別的幾個孩子全在笑,學話:“國法個屁!”臘梅漲紅臉:“這話不能學!”
又勸翠姑:“當着孩子們我們可不能再說了!”小結實已經學出來一句,他倚在母親手臂上,奶聲奶氣道:“偷漢子有理,”伍小壯和伍山石的兒子伍小石哈哈笑起來,前仰後合的道:“有理!”
翠姑這纔不再說,在兒子小屁股上拍幾巴掌,妯娌幾個對着生悶氣!
她們還不知道十六公主故意和十一公主熱乎,隨十一公主一同住在蕭府,夜闖蕭護書房,又意圖給十三姑奶奶和十一公主下絕子藥的事。要是知道,肯定把十六公主的墳頭揭了!
就這樣,回城裡家門外下車,翠姑幾個人目不斜視,一眼也不看十一公主。十一公主自知理虧,她爲保十六公主丟盡臉面,沒想到十六公主還是能幹出這種事情,見妯娌們氣呼呼,垂頭不敢說什麼。
豆花也跟斗敗了的山雞似的,一言不發。
周妃在這種時候強打起精神來,她的女兒可是內閣大臣,爲這種事揪心揪肚的,讓別人怎麼能看得上?
輕聲勸女兒:“好孩子,不要再難過。大帥和夫人算是恩典不是嗎?不讓把她的事情說出去,還算承認她是嫁過人的。她地底下尋她男人,也不算是孤魂野鬼。”
古代迷信,沒有成親的人做鬼也孤單,起陰婚的人大有人在。
十一公主更傷心,泣道:“就是這樣我心裡更不好過!不瞞母親說,我以前恨蕭帥,就沒有喜歡過他。原以爲提親事那天我們暈的暈哭的哭,蕭帥才刻意左右我們親事。現在想想全想不是,十五妹的親事蕭帥就沒有過問,由她自己嫁人,十五妹那天不是也哭了!
如果我不嫁給將軍,兵亂的時候只怕我和十五妹一樣夫妻全沒了。如果我不嫁給將軍,就不會還有今天!這其實是蕭帥一個人之力纔是!
再說十三姑奶奶認二嬸兒正經爲乾孃,豆花都打聽到,也是蕭帥的意思,說兄弟們忠心,把十三姑奶奶放到我們家。不然,放到哪一家不是放?”
像姚興獻家、王源家,再來外省的幾家,家世都比伍家要強!
因爲十三和丁婆婆的緣分,蕭帥不肯忘恩,認伍家爲親。
周妃和豆花也哭,十一公主還沒有說完,泣不成聲:“十六妹就嫁給大壯,現在看來也算蕭帥寬鴻大量!當初還以爲是十六妹偷闖書房,又想暗害我和姑奶奶大帥生氣!可我們家也不差呀,滿門將軍,小伍也混了個官兒。族長的兒子一直跟着,事多有歷練,自己也說開了不少眼界。十六妹總以爲她苦,別人死了男人就不苦?她憑什麼以爲只有自己最苦!只有自己最無助!路不是人走出來的,誰讓她偏要去走那一條路!她要不是這麼糊塗,大壯死後又追封了一級,如今大帥日子苦,也沒有虧待十六妹,大壯的銀子沒有少過她,足夠用的!她要不是這麼糊塗!翠姑的兒子給她一個,母子們過日子,大家照應着,又有節義雙全的名聲,以後兒子大了有媳婦有孫子,這日子難道不好?”
豆花這“逗”人,也忍不住道:“就這外面看上去,也算她是伍家的人!”
十一公主憤然了:“是我也糊塗,如今也真的明白了!”勸母妃和豆花不要哭,往家門裡去。見小結實跑出來,拍着小手笑:“偷漢子的女人!”
“哈哈哈哈,”幾個小腦袋伸出來笑。
十一公主深深的嘆氣,摸摸小結實的頭,自己去了。
周妃爲女兒驕傲,又想到十六公主和十一公主一樣的身份,就走出不一樣的路來!
失貞在國法和家法中,都是有處置的。
周妃和豆花也進去,哄着孩子們玩了會兒
蕭護對十六公主的親事,其實辦得很有餘地。私闖他書房就可以定個死罪,又要暗害十三和十一公主,放在太平盛世上,蕭護也敢殺十六公主!
不過他以前太忠心,雖然恨先帝,也事事想落個忠心名聲。把十六公主嫁給死去的伍大壯,一是給伍家兄弟出氣,二是給伍大壯找一個妻房,有人日日供奉,三也懲戒十六公主,再敲打大成長公主。
一條路,看人怎麼走?
十六公主的路,就算她自己不懂事體,大成長公主起錯了頭,後面的路也是十六公主自己走歪的。她本來會是膝下有子,節義雙全的名聲。現在變成下葬了還繼續噁心伍家兄弟。
誰家裡出這樣的人,會不膈應?
十六公主頭一回偷進蕭護書房,還可以說不懂事;第二回,還不懂事?伍家養她供她,她一回又一回的背叛是應當的?
可蕭護在伍家兄弟回說十六公主理當死去時,就明確指示:“她的人雖然混,也是嫁過來的人,要死得體面,不要讓別人笑話。就是宮中,也不好看!”
伍林兒等人是不理解的,伍思德是明白卻不情願的。不過大帥發話,伍氏兄弟從來執行不誤,就這樣匆匆了結此事。
還是有人看得一頭霧水。
明鐺覺得這事透着奇怪。十六公主下葬,夫人慧娘有要事處理不能過去,闔府的女眷們竟然一個也沒有過去。
廊下,賀二姑娘拿着一朵大紅菊花:“誰要誰要?”
明鐺心想,蕭家和伍家就像一家人,就十六不是公主,只是大壯爺的妻子去世,家裡人還有心情戴紅花?
要賀二姑娘聽到她的心聲,肯定納悶,難道還爲她戴孝,給她再寫一篇,你在夫家危險時拋棄夫家是對的,你在夫家不在京裡時偷漢子是對的,你死得可憐吶的文!
明鐺知道自己有什麼事情看得不清楚,就先放心裡慢慢的想。
賀二姑娘丟開花,悶悶坐下來:“表嫂還不回來?”
城裡已經戒嚴,慧娘出城去和潘側妃交涉王一和張平的事。
昨天夜裡王一和張平被殺,城門關上,潘側妃到早上才知道。讓水邊殺人嚇到的潘側妃呆若木雞,目光都滯住不動。
喃喃只有一句話:“我怎麼見郡王?我可怎麼見他啊?”
又有王妃姬妾們不屑的眼光在面前。
本來想邀功的人,現在變成反而有罪!
潘側妃回想臨安王妃以前敲打過自己:“凡事要收斂!”潘側妃忍了半個月,找到機會在孫珉面前搬弄王妃兄弟不好,孫珉不是個愛發雷霆的人,也沒有當着潘側妃面前敲打,背後敲打臨安王妃幾句,潘側妃重金買通王妃丫頭知道這事,開心了半個月。
這一次回去,算是把柄握在王妃手中。王妃一定會說:“一個女人,讓她去辦什麼正經事?史上奇女子多,可個個人都認爲自己是的也離譜。”
她肯定會這樣說,而孫珉也無話可回。
丫頭們嚇呆住,等到醒過來時,見側妃眼珠子都不會動了,坐着如石雕木刻一樣,怕她有事,過來輕聲呼喚。
不管怎麼喊,潘側妃腦子裡只有一句話,還不是嘴裡唸叨的無臉見孫珉,而是轉着:“這人丟大了!”
她只想到自己丟人!
喧鬧聲平地而起,有人呼馬嘶。潘側妃一怔醒來,腳也不着狂奔而出:“我去見郡王請罪!一定是郡王生氣,他親自來了!”
出來一看卻不是。
是蕭夫人帶人過來。
隨潘氏來的有四個先生四個將軍,都是孫珉得力的人,保證潘側妃這一行順利完成。不想沒幾天,死了兩個。
伍家兄弟衝大帥的話要留這臉面,還不肯把死因明說,只說王一和張平是奸細,當場格殺!臨安王的人怎麼能服氣?
四個將軍湯元祖尚,餘下的兩個先生一個叫馬山,一個叫鍾名。六個人才聽到王一張平死訊,正在商議對策,見人回話:“蕭夫人要見潘側妃!”
六個人搶步而出,見到蕭夫人盔甲在身,馬上英姿颯爽,人也託大,只帶十幾個人過來。六個人對着獰笑,十幾個人對上自己數千人,這是上天送來給王一張平報仇的好機會!
一個人去命:“弓箭手集合!”
一個人上馬往營門前來,穩住慧娘等人,和他們理論:“王一張平是爲什麼罪名?就有罪名,也輪不到你們來殺!”
要快快交出殺人兇手!
餘下的人調動兵馬,準備拔營,準備大戰。有人去告訴潘側妃娘娘:“上車,我們隨時離去!”潘側妃知道這樣回去自己從來擡不起頭做人,還想掙扎一下:“與蕭夫人見過面問個清楚再說!”
“嗖嗖嗖!”耳邊弓弦聲響。
無數利箭射出!
潘側妃大叫一聲:“不!”瑟瑟發抖。要殺了蕭夫人,這是挑起蕭護和孫珉之間的戰爭!
不打也得打。
她狂奔幾步,扎着手亂舞,嘶聲長呼:“不要!”箭雨中潘側妃痛哭流涕,她不知道這局面會有多混亂!
天吶,這不是她想要的女眷聚會!
這不是她想要的女眷外交!
潘側妃身子往下坐,丫頭及時扶上,纔沒有坐到地上。
亂箭中,慧娘等人早有防備。匆匆忙忙往後退,馬上舉起盾牌數面。先要罩住夫人,慧娘道:“我有盔甲!”
單刀一舞,帶着衆人後退。退出上百步,見臨安郡王營中搶出無數弓箭手,盾牌爲擋,弓箭手露出弓箭來。
一個將軍隨後大步走出。
慧娘眯起眼,對張家道:“和他說幾句!”
張家把手中刀揣起來,大聲道:“夫人有話,你們聽了!我們是來見潘側妃有話言講,你們無故放箭,是什麼道理?”
臨安王的人全氣得咬牙,一個人回罵:“你們無故殺人,是什麼道理!”
“夫人親身到此,正是要和潘側妃說明此事,爾等退下,請潘側妃出來說話!”張家一氣喊完,只引來萬箭齊發!
慧娘火了,道:“讓他們停止放箭,不然那爲首的就是榜樣!”他們纔不管,箭繼續遮天蓋日般過來。
後面惱了蘇表弟。
慧娘帶人的多過來,像是要和臨安王打仗一樣,就只選精良的人過來,蘇表弟就是一個。他見箭不要錢的放,又見表嫂喊話也不過問,不管不顧的舉起弓箭,大喝道:“呔,看好了!”
瞄準爲首指揮的將軍就是一箭!
一箭正中額頭,將軍倒地!
風,也震了一震。
大家全看對面的人,見中間的那個女子只一笑,慧娘在說:“表弟好箭法!”蘇雲鶴手舞足蹈:“表嫂,比你的好吧?”
慧娘擺擺手笑:“回去陪你貧。現在,”她沉下臉吩咐:“小余將軍!”餘明亮縱馬上前:“有!”慧娘冷冷道:“看這個樣子,他們是打算不講道理!就是和他們說明白,指不定也認爲王一和張平有理,是十六公主不好,罪全在我和大帥身上,最好大帥和我任他們偷盜,鞠躬盡瘁送出門才叫好!”
她無聲冷笑:“和糊塗人說不清楚!你帶五百人,左翼後十里處埋伏!”又對錶弟一笑,蘇雲鶴眉開眼笑上來,把慧娘先拍了一通:“還是表嫂好,要是表哥,幹正事兒從來想不起來我!”
慧娘莞爾,大帥心疼表弟,有危險的事頭一個是想不到他。
當表嫂的微笑:“表嫂也不能把重活兒給你。”蘇雲鶴臉才一沉,慧娘道:“不過呢,巧活計卻是你的!”
對右邊看看,那是水邊兒。慧娘嫣然:“表弟是南人會水,你弄船來,去那裡候着!”又加上一句:“事急從權,隨你怎麼折騰!”
蘇表弟得令而去,馬蹄歡快的奔開!
慧娘又交待伍思德和伍林兒也離去。餘下只有不到十個人,慧娘拔出刀來,日頭底下珠光明亮。對着戒備森嚴,營門後人馬蠢蠢欲動要出來的大營輕描淡寫的笑了一笑:“小鬼,去罵戰,讓要臉的滾出來和我一戰!”
“呔,有要鼻子留臉面的沒有!以多勝少不是本事!滾出來一個,我家夫人手癢,指點指點你們!”
小鬼大叫。
張家不過癮,拍馬上來中氣十足:“哎,女人對女人,我們出來十三少,你們出來一個,只要女人不要男人……”
小鬼怒目而視,一馬鞭子把張家的馬打跑。
大戰一觸即發!
……。
數天後,孫珉得到消息,讓他跌足:“蕭夫人分幾路兵馬,誆了一部分人上船,又一部分人逃往山中,餘下的讓她活捉。只放我回來,請郡王速去!”孫珉是隨後緩慢行來,到底不能全交到潘側妃手上。
他就到的很快,到的時候,見一隊人馬精神抖擻而來,蕭護也到了。
兩個京中反目,互相都恨得咬牙切齒的人在城外相見,默默無語拱了拱手。蕭護淡淡:“郡王若不進城,明天我再來拜見不遲!”
孫珉生氣地道:“我的人在哪裡?”
蕭護淡淡:“我正爲此事而來!這樣吧,我陪你一同去看!”這就不進城,讓人對慧娘傳句話:“一同過來。”
他們走到一半,慧娘趕到。還是一身盔甲,馬上對臨安王行個軍禮,就和丈夫悄聲說了幾句。她戴着頭盔,不容易摸到腦袋。蕭護還是在她頭盔上拍拍,用臨安王可以聽得到的聲音道:“乖,辦得很好。”
轉身對孫珉道:“郡王,咱們借一步說話。”兩個人帶馬到一旁,都只有一個人,可以放下不少心來說話。
後面人慢慢跟着,蕭護把事情說了一遍:“公主和你的先生們在酒店裡見面,小二和店裡的人可以作見證。在場人的名字,全錄下來,等下送一份給你,你自己去問。”孫珉羞得無地自容。
當奸細不丟人,收買人也不丟人?可讓伍氏兄弟蓋上和十六公主私通的名聲就丟人了。又有人證,當時那場景,一個包間裡兩男一女,伍氏兄弟暴起殺人……
蕭護淡淡道:“十六公主母妃是楊嬪娘娘,雖然不是顯赫嬪妃,卻也是先帝骨血。她自嫁到伍家後,貞潔寧靜,無故不出家門。說沒有人勾引,她就走出家門,我是不會相信的,宮中也不會相信!”
孫珉知道王一和張平死得必有原因,就沒有想到是這個原因,他才知道十六公主死去。暗罵潘氏,收買人沒有錯,就不會讓丫頭去會面?
他長嘆一聲,就是去個丫頭,伍氏兄弟也肯定是盯着的。說不定,這邊去個丫頭,伍家就來一幫子女人,暴起把丫頭殺了,也有罪名能蓋出來!
雞蛋無縫,蒼蠅不盯。而蕭護,是有意把這個有縫的雞蛋十六公主送到潘側妃手中。孫珉幾次想接寧江侯,有人往返京中,對京裡的事情知道得不少。
大成長公主用十六公主籠絡京都護衛,讓田品正啐了一臉,又去陪別人,孫珉全都知道。還罵過長公主是老鴇,不過有些人吃這一套,公主的頭銜自有人喜歡。
就是長公主一開始要把公主們送給蕭護一樣,也是認爲公主這兩個字,蕭護還能不喜歡?
蕭護連公主都壓得住的壽昌都不喜歡,還會喜歡亂世中的公主?
很多人會把蕭護看錯!
縱觀蕭家,妯娌們,全是自己人,又有丈夫在身邊,又是精挑細撿纔出來的四家,孩子父母全在江南,外心機率爲零。
再看伍家的十一公主,伍思德對周妃很孝敬。只接出來周妃一條,就足夠讓十一公主死心。只有那有縫雞蛋十六公主是個好下手的人……
孫珉嘆氣,上當了!
蕭護還沒有出手,孫珉先惹了一身的騷。他無話可回,和蕭護趕去看自己人,又吃了一驚。見自己的人,兵器也沒有,盔甲也卸去,分成無數小圈坐着。每一個圈外,各有士兵看管。
卻還在。
沒死幾個。
慧娘正容正在回蕭護:“有幾個頑抗到底的,只得殺了。我也曾讓人喊話,請郡王來不是打仗,是誠心誠意,他們不信,再不殺人,就要傷自己人,沒有辦法的事。”蕭護負手:“哦,是啊。”
孫珉目瞪口呆。一邊對比潘氏乾的蠢事情,一邊對比自己完好的人馬。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瞪着眼睛。
蕭護夫妻沒功夫多陪他,只丟下一句:“明天寧江侯和張閣老會到,在城外十里處相見,請郡王早早到來。兵器馬匹,稍後讓人送還!”
他們這樣的大度,當着人,孫珉更是尷尬。等他們走後,喊一個人來問,沉下臉:“怎麼回事?”
“回王爺,頭一天死了王一和張平,蕭夫人帶人來說話,將軍們不依,就在營門口打起來……”
孫珉咬牙:“蕭夫人帶了幾個人來?”
“十幾個人。”那人不敢擡頭。
孫珉大罵:“笨東西!她只十幾個人你們都不敢見面!混帳,豈有此理!”又見潘側妃讓人扶着過來,半瘋半癲:“郡王,我讓他們不要打,我說了……”
孫珉沒好氣轉身:“你回去歇着吧。”
他不能接受把他的人折磨到無衣無甲地步的,是伍十三那個女人。雖然郡王以前是欣賞伍十三的,曾想過拿幾個小廝換一個伍十三的。
可今天這面子讓下的,孫珉認爲自己一直在地縫裡呆着。
下半天蕭護果然讓人送出兵器來,臨安王無奈接受,這一夜沒有睡好,翻來覆去獨自難眠。他不知道是羞愧還是惱怒。
爲王一和張平怒髮衝冠吧,伍家的人也就不要臉面,把十六公主的事揭出來。蕭護還有一句話,是緩緩道:“寡居的人,能知道我什麼機密?有這功夫,下在別人身上要緊!”
這話要傳出去,孫珉丟不起這人。也擔不住誘姦公主的名聲。
他不指望京裡給人給錢,也不打算落一個這樣的話柄。
還有死了的王一和張平,好容易培養出來兩個人,就白白死了。不爲他們出頭,又讓別人寒心。
臨安王索性坐着,也不是滋味;又睡着,又心煩意亂。把他弄得這一夜無所適從,很想把王一和張平從地底下拉起來問問,一個寡婦,一個不得勢的公主,有什麼用!
就有用,也要用在關鍵時候。
他就這麼過了一夜,沉着臉見衆人。沒有多的話,只道:“以後辦事小心。”丫頭們來說潘側妃哭了一夜,孫珉想見她,見蕭護處送信過來,寧江侯和張閣老已到,臨安王帶人徑直過去。
寧江侯臉面兒還好,就是更蒼老。孫珉訕訕見禮,低低喊一聲:“舅父。”寧江侯看向他時,微微嘆口氣:“算了,你好就行。”
孫珉硬是眼淚讓催出來,伏地拜道:“全是我的不是,沒有照顧好舅父。”寧江侯回想舊事,面容更柔和:“你走時,曾讓我和你一同離去。可我受先帝恩德,不敢輕離京都。還有我是內閣大臣,去你封地上,又算什麼?”
舅甥兩個人得到和解,落在張閣老和跟來護衛的田品正眼中。
田品正轉頭去和蕭護說張太妃的話:“娘娘說大帥讓請皇上來,本來很好。不過秋涼,皇上和光復帝玩水都着了涼,夜裡發熱,都不能來。娘娘說請大帥定奪吧,只要四海平定就好。”蕭護一曬:“光復帝沒有別的封號?”猛一聽,好似在叫兩個皇帝。
田品正也曬笑:“宮裡都叫習慣了。再說皇上才登基,張太妃娘娘讓還小,要多養着,他也不能理事纔是。”
再等,也不見有人來。
約摸在午時前一個時辰,幾個人在帳篷裡坐下。中間虛了皇帝的位置,內閣們坐左邊,對面本來應該是郡王們,只有孫珉一個人坐着。
上來頭一件事,寧江侯道:“皇帝已登基,國有君主,以後,諸事恢復,就和以前一樣。”孫珉沒意見。四海有主是好事情,笑一笑表示慶賀。再表示自己沒有信,沒能進京慶賀。
寧江侯、張閣老包括蕭護都一本正經,信,沒有寫?
十一公主面容嚴肅的端坐着,她只要不出錯就行,對自己要求倒不太高。
前有寧江侯等三個人,公主知趣自己不說話也可以。
第二個說納稅,孫珉更恨上潘側妃。要是來個一二三四五六個郡王,大家一起坐在這裡也有人幫着說話。
納稅?京裡不給錢麼,還要收人錢。
臨安王一個人也不能輸了陣勢,認真的找出一大堆的理由:“天災人禍,又何處都有地震山塌什麼的,死傷的人以前是報到京中,京中能賑濟。亂了好幾年,我們也難收上錢糧來,現在就讓我們交,實在困難。”
他還殺了一個回馬槍:“要是京中國庫裡能撥出來,那就好了。”
張閣老緩緩回話:“知道你們都難,不過,你們各自有太平的地方,沒動根本。不像京裡,是一齣子人來,又是一齣子。”
孫珉難免面上一紅,雖然不是說他,他也在內。
張閣老儘量是體諒的態度:“這樣吧,你們今年少給些也成。年底,是都要到京中晉見的。至少給多少,再等幾天,也許台山王梁山王全在路上,等他們到了,定下這幾年的章程來,以後就好辦了。”
臨安王暫時沒有意見,這件事先擱置。
第三件事,是蕭護說出來的。大帥很想讓十一公主說,後來考慮到公主要是和臨安王鬧翻,大吵一通反而不好。
就大帥自己來說。
蕭護一開口,孫珉就如臨大敵盯着他,蕭護弄出來郡王們會面,肯定有重頭戲在後面。聽蕭護沉穩地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有君,再要有建制。如今皇上已居龍位,官員們舊體制也可以恢復了。以前,是有升遷黜降的,以後,也還把制度立起來。政績好的官員,升入京中,或調去別處……”
只聽到這裡,孫珉就茫然了,再就啼笑皆非,瞪着蕭護。
這一招可真狠啊。
不下於毒中之王鶴頂紅和孔雀膽!
郡王們都有心腹的人,這些人是輕易不會往別處去的。就像蓋房子你再有泥和灰,外面看着是好看,沒有磚頭木料也不成。
把大梁拆下來,安到別的房子上,再把別的房子上的大梁拆下來,換到自己的房子上。這叫什麼?
驢頭不對馬嘴!
這一着是釜底抽薪,郡王們沒有骨幹的人,只有乖乖聽命於京都。換成以前先帝在,只有這個程度在,卻輕易調動不了骨幹的人。
先帝做夢都想這麼着幹一回,把孫珉的人弄到別人封地上,再把別人的人換到孫珉下面。他要是能辦得成,就不會有大亂。
辦不成,這個制度就一直虛懸着。
現在蕭護提出來,就不一樣。他手裡握着個“反賊”帽子,正想往別人腦袋上扣。孫珉纔不會給他扣,也想到這不是自己一家答應或說不的事,再次狡猾地推託開來:“大家商議。”
散了,走出帳篷。悶悶不樂的臨安王一眼看到慧娘,她正在帳篷外面踱步模樣,左手按在刀把上,黑色的刀把子襯出來她玉白的手,暗黑盔甲下,面龐更飛揚。
臨安王噎住。
這真是一對好夫妻!
讓蕭護出的主意調換官員氣住的孫珉很想大罵,你丈夫已經足夠厲害,還需要你在外面守着?
這個能殺烏里合的人!
孫珉氣得臉驟然紅了,狠狠瞪了慧娘一眼,你也太厲害!大步而去。回去坐臥不安,換官員?這簡直是抽人的骨頭換人的血。
然後來的是什麼骨頭什麼血還不知道。
他在帳篷裡,很快走上幾步,又慢下來;又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地走着,氣上來“咚咚”幾聲跺腳如炸雷。
心緒的不安寧全在這裡。
不過孫珉是個很能全面想事情的人,又想到這是一個很好的主意,應該讓謀士們記錄在案,等自己當皇帝時還真用得着。
他就這樣一會兒心思熱,一會兒心思冷,又咬牙切齒恨慧娘。不是她太厲害,自己怎麼會這麼早過來?
孫珉就是想來,也不想當頭一個來的郡王。
現在倒好,成了他一個人獨戰內閣。還皇帝?皇帝等於虛設!
就在他跳腳的時候,城門外官道上,又來了幾個人。
人不多,一輛車,數匹馬,爲首的一個人面如冠玉,卻揪然不樂,正是曹文弟。車裡的,自然是曹少夫人和丫頭。
曹文弟有不樂的理由。
他怕見蕭護。
怕見知己們。
怕……他們笑話自己。
事先,他是不想給蕭護信的,韓憲王已經有信回,不過沒有說明來的是誰。曹文弟心想,等見到自然就知道,何必先去信讓蕭護知道。
不想可以見到城門時,曹少夫人在車裡歡快地道:“看看有沒有人來接我們?”曹文弟心想有鬼還差不多?
縮頭在披風裡裝聽不見時,曹少夫人笑道:“我可是寫了信的!”曹文弟一愣:“你寫給誰?”曹少夫人道:“還能給誰?自然是給蕭夫人,我呀如今是王爺使者,不和她通信,和誰去通信?”
不等曹文弟心惶然時,見幾匹駿馬過來,有一個人大叫:“文弟!”他五官端正,面容和氣,正是蔣大公子蔣延玉。
後面一個人也是一片歡喜之情:“小曹!”是謝承運!
還有跟的人。
曹文弟沒見過到他們時,近鄉情怯。見到舊日知己的面容,歡喜得有沒有魂都不知道了,縱馬上前,大聲歡笑:“蔣兄,小謝!”
三個人馬沒有到,先落下淚水。一別經年才見到,怎不讓人傷痛?
不知哪一個馬先到了,先勒住馬,先跳下馬。餘下的人就跳下馬,伸出手臂,不知是誰先抱住了誰,“吭吭”似笑又是淚,沒頭沒腦抱在一處,大哭起來。
經過戰亂,見過生死,又能相聚,不由人不哭。
曹少夫人在車裡撇嘴:“一羣瘋子。”
她車裡有一個侍女,叫金子。曹少夫人說是外面買來的,其實卻是韓憲王臨行前私下會見曹少夫人給她的。
金子注意到三個公子,道:“他們以前很好?”
“好,好得一個人喝酒,另外兩個人倒酒。對了,是三個,還有蕭大帥,以前也是他們一幫的!”曹少夫人不無諷刺:“不過現在朋友變奴才,幸好我們沒跟着他。聽說在山裡當野人,哼!”
金子是個近三十歲左右的婦人,很沉穩老練。心想,就是在山裡呆過又生龍活虎的出來,才讓郡王擔心。
以後蕭護在山裡練兵。
其實也差不多。
外面又不哭了,蔣延玉笑道:“我有好酒,小謝上個月家裡遞的好糟菜,他給蕭護送了些,又請過一回客,餘下的都放着,說是給你留着。走走,今天翻他的私房。”
見馬車門一動,曹少夫人笑吟吟出來拜見過,再提醒曹文弟:“今天要先拜大帥纔好。”蔣延玉和謝承運見到曹少夫人,都恨不能抓起來打一頓,又偏偏不能,只能忍着,還要賠笑臉兒。
別提多難過。
見她又來打攪三個人吃酒,只把眼睛放在曹文弟面上。曹文弟激得紅了臉,對曹少夫人皺眉:“我們晚上和蕭護一起吃酒,你不要羅嗦。”當着人,曹少夫人也火了:“我怕你如今是使者,吃多誤事。”
憤然進車裡,把車門重重一關。
金子在車裡笑勸:“當着人,不要拂了公子面子。”曹少夫人怒道:“我不管他,他可以上天。”外面馬蹄聲驟響,聽到他們已經去了。
曹少夫人在車裡猶道:“遇上他們就沒有好事情。”金子含蓄地點醒她:“大家和氣,才方便說話。要是生分,有什麼話也不能說。”曹少夫人想想也對:“那就讓他們今天晚上喝去吧,我不管了。”
金子擡擡眼皮子:“蕭夫人難道不留你吃酒?”曹少夫人猶豫,她還真的不清楚。面對蕭封慧娘,曹少夫人認爲自己現在還不如她。
曹氏夫妻和臨安王不一樣,他們住在城裡,蕭護早安排好房子。曹文弟知道蕭護不是個亂殺人的人,曹少夫人想原是舊交,更是不怕。
金子就是要跟着來打探情況,見住城裡反而喜歡。
當晚,蕭家大擺宴席,男一起子,女一起子,款待來自韓憲郡王的使者曹氏夫妻。廳中不管喜歡曹少夫人的還是不喜歡她的,至少都歡聲笑語。
獨明鐺一個人在廊下發呆。
菜已經上齊,明鐺可以偷閒。讓小丫頭滿庭和六麼去吃飯,她坐在廊下聽使喚。蕭護過來,爺們跟過來。又見到春氏,明鐺就不太喜歡。
再不喜歡的就是,曹少夫人在,明鐺是不往裡面去的,自顧身份,不必上前。而春氏,卻抱着個琵琶在裡面。奶奶們滿面笑容指給曹少夫人:“這是九爺才納的妾。”曹少夫人也認識蕭揚,更把春氏打量一番,誇了幾句。
春三娘滿面紅光,明鐺就黯然神傷。這個人怎麼一點兒也不知趣?
纔想到這裡,見裡面亂起來。是曹少夫人帶的也有東西,半車。她的丫頭才收拾出來,這就一份兒一份兒的親手給人。
就是春氏也有一份,又喊進明鐺等丫頭,曹少夫人還有不足,笑容滿面地到處找:“還有誰,我可不能失禮兒。”
正傷心的明鐺愣住。
這不活脫脫是臨安王的側妃潘氏那架勢。
還有誰?
潘氏當時就是這樣說話,後來出來一個十六公主,十六公主沒幾天不明不白的死去……
啊?坐在硃紅欄杆上的明鐺險些摔坐地上。
這這這……
她像是有些明白。
前幾天蕭夫人忽然和臨安王動兵馬,女眷們也知道是爲殺了兩個人,後來又殺了一個將軍還是幾個士兵。
恍惚裡面還有十六公主的事,明鐺正奇怪着,曹少夫人就到了。
她笑着,目光卻如尋食的鷹一樣,在房裡到處瞍着找人。笑:“真的沒有了?真的?”明鐺手撫胸前,竭力把跳動的心按下去,又去尋找九爺身影。
又有祝氏的話在前面,大帥賞東西不給春氏,還有十六公主奇怪的死……明鐺彷彿明白什麼,直直盯着春三娘。見她抱琵琶出來,又見曹少夫人出來,兩個人無意中在院子裡遇上,曹少夫人是淨手,春三娘殷勤地引她去。
月下暗影裡,兩個人忽然就親密起來,交頭並頸一般說了不多的幾句話。分開以後,曹少夫人微有得色,春三娘亮了眸子。
明鐺則心頭一沉。
她認爲自己應該去提醒她,可明鐺沒有動。一樣的人,爲什麼你就偏偏就做這樣的事?也許春三娘還什麼也沒有做下,不過明鐺已經有感覺,離做下不遠。
想到春三娘如果有十六公主那樣的待遇,明鐺還是心疼的。可她不想有什麼作爲?就像有一個人自尋死路,難道她走上去以前,不知道那是死路?
不知道是什麼結局?
明鐺只在心裡暗暗禱告,你千萬別走那條道兒。見房中索湯水,明鐺答應着去取。送上去,曹少夫人也和她說了幾句:“好丫頭,就你一個人跟來了,幾時閒了,去找我說話。我倒喜歡你忠心。”
明鐺賠笑:“只怕不得閒,閒下來還要做奶奶和小哥兒的活計。”曹少夫人一愣,這纔想到祝氏在江南是有一個孩子的。
她強着笑笑,她到現在還沒有,爲曹娟秀勞心費力太多,還落不到曹文弟的好。
十一公主早早離去,房中靈位有兩個,一個是伍大壯的,一個是十六公主的。十一公主拿起香來燒了三炷,房門格登一聲,伍小壯和小結實嘻嘻哈哈滾進來,十一公主和翠姑嗆,卻喜歡孩子,拍拍雙手嫣然:“來,大伯孃抱抱。”
這是伍家當地的叫法。
小壯和小結實也喜歡十一公主,大伯孃比母親漂亮,還香噴噴。兄弟倆纔要過來,翠姑風風火火過來,一手一個抱起兒子,昂着頭睬也不睬十一公主,就這麼去了。
小壯和小結實在外面不依:“要和大伯孃玩!”
“給大壯叔燒香!”
翠姑忿忿的聲音傳來:“可以,就是別給那壞女人燒!”
母子們一起去了。
接了個空的十一公主無奈苦笑,走到伍大壯靈位前,對他絮絮叨叨:“你別恨我,我知道委屈你,我感激你,十六妹不好,也沒有人勸,她到了你身邊,你好好管教她。以後呀,我的兒子就是你的兒子,可好不好?”
伍思德進門,恰好看到這一幕。伍思德也感動了。
伍家兄弟要不想擺十六公主靈位,還是能做到的。十一公主的感激,又一次打中伍思德的心。走到妻子身後,按住她肩頭,大嗓門兒捏起來:“不要難過,雖然我不喜歡她,不過你私下裡憐惜,愛給她燒多少香都可以。”
十一公主仰起面龐,眸子裡清澈見底,哽咽道:“我只想知道,你答應我帶十六妹來,是不是事先就知道?”
伍思德認真的回答:“我又不是神算,怎麼知道會有這種事!靜兒,你不要亂想。實在要想,想想你自己。你也在這樣的環境裡,你比她位高權重,你怎麼就沒有這樣的事?年青和守寡,不是她行事不端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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