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不大也不小,被百姓們擠得水泄不通。士兵們雖然滿面笑容,也警惕地四下裡維持秩序,怕有人伺機行刺少帥。
樑源吉的馬在巷子外就行不通,強牽着往裡面來,一面行一面堆笑:“讓讓,麻煩讓讓。”聽到裡面歡聲雷動:“少帥你好,”
有小媳婦喊:“少夫人你好。”
對着眼前的熱鬧,想想張閣老讓自己來時的交待,樑源吉放下心。民心代表一切,寧江侯等人再厲害,也不能抹去民心所向。
那現在,就只有一個疑惑了,就是下一任皇帝是誰?
這個皇帝很關鍵。
裡面感恩進行中,少帥還沒有換下盔甲,只去了頭盔,大冬天裡滿頭汗水,濡溼的髮絲亂七八糟,就出來見人。
他讓慧娘同時出來,慧娘也是一身血腥氣。夫妻才亮相,就歡呼聲四起:“少帥你們在太好了。”
“真怕你們不在。”
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貴。
兵亂好幾天,前幾天這附近的人沒感覺或是不強烈。有時候大膽往外圍巷子裡去看一眼,呀!真可憐。
還在心裡同情一下。
輪到自己才知道什麼叫苦。亂殺亂砍的亂兵,形如惡鬼;身邊人隨時倒下,驚也能驚破膽子。
昨夜多少人嘴裡喊的是少帥,少夫人,一夜噩夢中驚醒,再重新悲呼。
蕭護不是頭一回見,他見過的場面比慧娘多,他尚能把持,只春風滿面和最近的人寒暄:“家裡燒着沒有?吃的還有?”
慧娘是頭一回受到百姓們擁戴,對着熱情的人們,由不得的心頭一酸,熱淚盈眶。蕭護當衆扳過她面龐,用自己袖子給她拭拭淚水,滿面笑容回頭對院子中人道:“女人就是愛哭,昨天也辛苦了她。”
“哈哈……”有人歡笑,有人抹淚。今天歡笑得有多暢快,昨天就有多辛酸。
慧娘嬌嗔的捶了蕭護一下,小噘嘴兒鼓起來。樑源吉這個時候,吃力的擠進來。蕭護看出來他有話說,再說幾句同他進房。外面的人還不肯散去,在院子內外幫忙拖屍體,收拾乾淨。
樑源吉一進房,就緊張兮兮。蕭護倒輕鬆的去盔甲:“說吧,那羣子人又怎麼了。”他面上的笑容太過於燦爛,樑源吉有些不滿:“張閣老都擔心得不行,我一路上也揪心,你能不能嚴肅點兒!”
“嚴肅就沒事?”蕭護調侃他,出去喊小廝們送茶,再好整以瑕坐下來瞅着樑源吉笑:“說我妻子是欽犯?說我營救太晚?說要過河拆橋?”樑源吉忍無可忍,“撲哧”一笑,手指着蕭護大笑:“你呀,”他搖頭:“你有準備我們就放心了。”
蕭護端茶在手,收起笑容:“你先告訴我他們原話是什麼!”
“原話我沒有聽到,我不在內閣,”樑源吉也調侃:“這新內閣也沒有我,我笑話他們是三足鼎立,長公主,寧江侯和張閣老一個抓兩部,別的人正分陣營。”
蕭護留上心:“都是哪些人?”樑源吉一一告訴他:“有些是我自己看到的,有些是閣老讓我告訴你的,他讓我說的,必然是有用意。指證前吏部官員封玉良大人的徐大人和王大人,寧江侯收留下來。”
“哦?”蕭護上了心。
樑源吉苦笑:“閣老說他不方便攔,都知道是你救的他,他要是攔,怕以後在朝裡不好左右的意思。”
“這是當然,”蕭護也這麼看。樑源吉帶來的消息讓他沉吟:“寧江侯不懷好意啊。”樑源吉在路上爲蕭護想了一個主意,急切地道:“你要趕快地把欽犯這名聲從卷宗中洗出去。”蕭護抿抿嘴脣:“我也想,可是看來有人不讓我如意!”
他又笑了,放下茶碗。再大的風波也過來了,還怕他們不成?去年郡主和國舅把自己逼得多苦,還要護十三,不是也過來。
少帥對平江侯道謝,再淡淡道:“我要讓他們親自給我洗清這冤枉!”樑源吉現在對他百說百信,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這樣就好,我怕你只想着自己功高,把這件事給忘在腦後,讓他們先得了意,倒不好扳回。”
“功高?”蕭護又咀嚼一下這話,嘴角角有微微的笑:“他們是嫌我功高了?”少帥心思轉幾轉,笑了:“看來這擂臺是非打不可的了。”
他再三謝過樑源吉,要留他用飯。樑源吉說不了,宮中還有事:“我這個閒散侯爺,現在成了人人可以使喚的人。”
“哈哈,這說明你重要。”蕭護握着他的手,誠懇地道:“本該奉酒,卻又沒有時間,改天吧,等我閒下來,約你喝酒。”
他還要送樑源吉,樑源吉說不必:“你事多,”告辭出來,慧娘才進來。他們的房中也受到襲擾,牀上鋪蓋,箱子裡衣服揭得東一下,西一件。不過還好有幾件乾淨衣服在,慧娘先侍候蕭護換衣,自己換上,廚房裡熱水燒好送來,慧娘擰一個熱手巾把子,笑靨如花在少帥膝下跪倒,雙手呈上,又仰面笑看他,含情脈脈:“夫君大人辛苦了。”
她謝的是國舅去,郡主死。雖然還痛恨他們,畢竟父母親再也回不來。可是臨去以前,國舅的狼狽看在眼中,郡主又被自己打過罵過,慧娘由衷的感謝夫君,由衷地欽佩他。
蕭護也很喜歡,雖然又有新的烏雲在,不過這一回算他和慧娘頭上的舊烏雲全去了。來到京裡,發現郡主的破壞力和自己在關外想的不一樣,可郡主不死,皇上還在國舅還在,鬼知道會出什麼事。
在上位者隨便糊塗一下,下面的人就招架不了,甚至有可能生靈塗炭。
他接過手巾把子,先一下子罩在慧娘面上,慧娘格格笑一聲,還是跪着,任由夫君擦乾淨自己臉。
手巾拿走,蕭護扯慧娘到水盆邊,把手巾把子交給她,站着不動,就指使着:“喏喏,給我這裡擦擦……”
慧娘笑着給他洗乾淨手臉,手巾把子擦拭脖子的時候,蕭護把衣服解開,悄聲道:“我知道你其實是想看我。”衣服一下子脫到下身。
“看你凍着,火盆還沒有生起來。”慧娘才嗔怪,外面蕭西回話:“奴才送火盆進來。”慧娘面紅過耳,慌忙道:“等一下,”匆忙把蕭護衣服拉起來,蕭護還笑話她:“奴才們難道沒有見過我?”
慧娘拿手巾把子打了他一下,少帥才老實。
火盆送來,小廝們出去。慧娘不放心,去拉緊門簾,回來見自己夫君又去了一件衣服,正在解裡衣。
“你?”慧娘嘟起嘴,紅透耳根子,回來給蕭護從肩頭往下擦拭,少帥還故意欺負她:“往下,再往下,我知道你想着。”慧娘恨得在他背上咬了一口。少帥轉過身哈哈笑,把慧娘抱在懷裡,研究一下她紅得近似透明的小耳朵,湊近了悄聲道:“其實是我想你了。”
少帥低聲道:“十三,咱們得生孩子了,”慧娘含羞帶怯:“嗯。”
“你會生嗎?”少帥嗓音因情慾泛上來而沙啞了。慧娘額頭抵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丈夫的氣息不時涌出來,她心慌慌意忙忙:“到時候就會了。”
蕭護輕輕哦了一聲,再拿自己下頷壓住慧娘凌亂還沒有束起的髮絲:“到時候我陪着你。”慧娘不知怎麼的,又哭了,也許是感動,也許是思念,也許是爲少帥深情而自己眷戀,她哭着道:“我再也不要離開你。”
“小傻子,咱們再不分開。”蕭護把慧娘狠狠親了幾口,親得慧娘身子後仰,手指無意中伸到水盆裡,指尖觸到水冰涼,才醒過神來,忙推丈夫:“看你凍着,我去換盆水來再給你親。”
無意中說出實話,羞得人漲紅臉,端着水盆就出去了。
外面見到呂氏也出來換水,她在給三爺擦拭。慧娘忙讓她一步,不無討好的問:“三爺醒了?”呂氏雙眼早就哭得紅腫,輕輕嗯了一聲。見慧娘候着自己,這一點兒清醒還有,忙讓開:“少夫人先請。”
慧娘對她道謝,換水去給蕭護擦洗。呂氏換過熱水,進來見蕭拔。蕭拔見她進來,笑得臉上一朵子花:“嘿嘿。”
呂氏板起臉不和他笑,只給他解開衣服,慢慢擦着。蕭拔的身子還真不好擦,他是擦傷多,看上去渾身上下全是傷痕,一道接一道,一道連一道,有大有小,有的已經青紫,有的是紅腫的沁出血。
呂氏難免哭了,淚水一滴一滴落下來,有些在自己手上,有些有蕭拔身上。蕭拔無奈的笑,想出話來哄她,迸出來一句:“你以前嫌我練功夫,這下子如你意,”
“啊?功夫也不能練了?”呂氏真的急了,三爺沒有功夫,他這一輩子不會開心。蕭拔見她緊張,關切溢於言表,心中甜甜的笑了:“那倒不是,只是一年兩年之內,恐怕是練不了。”
他怕妻子擔心,強打氣息說一句,就停下來休息。
呂氏扯動嘴角有一個笑容:“這樣也好,你不能再練功夫,少帥只怕不再要你,咱們回家去吧,在家裡你養傷,我天天陪着你,你說好不好?”
“你天天巴不得我陪着你,”蕭拔取笑她,又糾正她的話:“少帥不會不要我,到該回去的時候,再回去。”
呂氏嘆一口氣:“你呀,”見盆中又是一盆血水,抹着淚水出去潑了。回來坐在牀沿上和蕭拔說話,纔拿起那件宮中帶出來的首飾細細地看。
這是件碩大珍珠的頭面。
首先珍珠是難得的,再就是做工精得好似名家工藝品。蕭拔見妻子嘴上不說,眸子裡是滿意的,微有得色:“我不管到哪裡,心裡都想着你。”
“我願意再拿一件這樣的首飾來,換你的好身子。”呂氏嘴上還在彆扭。蕭拔失笑,咳了一陣,又吐出兩口血,才慢慢道:“你當這首飾隨便就有一件?告訴你,先不能戴出去,仔細讓人知道。宮中的首飾,全在登記在冊子上的,不是便宜能得來的。”
又讓呂氏戴在發間走幾步給自己看,呂氏扭捏着按他說的做了,在牀前走上兩步,蕭拔睜大眼睛,見妻子細淨肌膚襯上這珍珠,有如珍珠仙子一般。
他自己誇:“好啊,咳咳……”
呂氏過來扶他,抱怨道:“看你,老實睡着吧。”手被蕭拔抓住,三爺目光炯炯,直盯着妻子面上:“我說,你將就我行不行?”
“什麼?”呂氏明白過來,對着丈夫的壞笑,恨得牙癢癢的,想打他,怕他疼,想擰他,他到處是傷,下不了手。最後如丈夫所說的,將就了他,在三爺脣上咬了一口:“讓你胡說!”
蕭拔笑得眼睛賊亮,這一會子笑得好似沒傷的人一樣,哄着呂氏:“再來一回,讓我細品品,”外面有人敲門,是蕭西的聲音:“三爺,醫生來了。”
少帥帶來的醫生都在忙,給傷員治傷。這一個是醫術最高的,蕭護急命他過來看視蕭拔。醫生看過,撫須微笑:“不妨事,這傷養上一養,再有好藥,好得很快。”又刻意對呂氏看了一眼,是個乾脆人,三爺又是呂氏照顧,醫生也上了年紀,不怕他們惱,笑道:“只是請三奶奶凡事多擔待了。”
呂氏沒有往心裡去,還不住道謝。親自送醫生出去,回來見蕭拔在牀上笑得跟偷吃了什麼似的,白他一眼道:“你這又是怎麼了?”
“我不好,你多擔待吧。你沒有聽醫生都說,有事你多擔待。”蕭拔笑完又笑。呂氏明白過來,已經是過了一會兒。
她收拾着房中的亂,這房中也進過亂兵。忽然騰的紅了臉,回頭去看蕭拔還在笑,邊笑邊看自己,呂氏啐他:“不許笑!”
院中不時進來人。
蕭拓被扶起來時,蕭護親自出去迎接。他對着蕭拓的斷臂紅了眼睛:“哥哥我給你報仇!”他指的是亂兵之源,石明張守戶。
石明還在,張守戶也還盤踞着京中的一處城門內外。
蕭拓用肩頭撞開扶他的人,還自硬朗着:“大哥,我給你丟人了,以後兄弟我,只能練一隻手的槍了。”蕭護握緊他肩頭:“先養傷,”親自扶着他另一邊好手臂,小心翼翼:“兄弟進房裡來說話,請你來是有事要說。”
門外馬蹄聲響,宋衝之樑爲章過陸玉等人也到了,他們功勞也不小,是四處遊動襲擊,又打聽京裡外消息。
再接下來,上將軍們到了,馬明武等幾個有名氣的先生們也到了。
慧娘插燭似的給蕭拓行過禮,讓人去擡三爺過來,再請七爺九爺和十五爺等人。呂氏不放心,三爺在養傷,爲什麼又擡他去?對請來的人說:“三爺養傷要緊。”蕭拔阻止住她,讓人擡自己出去。
呂氏就在院子裡候着。
見少夫人翩躚出來,呂氏迎上來小聲商議:“三爺不能說太久的話。”慧娘抿着嘴兒一笑,這笑容明顯是說,不會商議太久,或者是說裡面是好事兒,只是這麼一笑,呂氏無端的難爲情,吃吃回房,又覺得自己爲什麼要難爲情呢?
人太多,房裡傢什全推到一邊,一排排人站着。
蕭護拿一個冊子出來,上面寫的是昨天夜裡宮中出來的珠寶。這是少帥辦事謹慎的好處,小廝們也件件不錯。昨天是拿一件子,有人在旁邊記一件子,最後彙集成冊。
他在手中揚一揚,遞給馬明武,對着房中人滿面笑容:“昨天發了一筆小財,還是和以前一樣,一半充軍費,餘下的大家分了。”
所有人面上露出笑容。
蕭家能籠絡住他們多少年,不是沒有道理。
馬明武隨便一翻,吃了一驚的笑:“這,可比興州還要好。”心中想到什麼,趕快去找,蕭護笑:“不該拿的,我和少夫人只見識了,還放在原處。”馬明武松一口氣:“這樣最好。”
他怕拿人不懂,把什麼鳳冠金印拿出來,那就是罪名了。
房中熱烘烘上來,全是精壯漢子,呼口氣兒都是又熱又粗。蕭護讓人把火盆弄出去,示意關好門,把樑源吉來說的話簡單說了一遍,大家都有怒意。
“我看,這下面還有得官司打,咱們得處處小心。他們嫌我們功高…。”蕭護把大概事情說了一遍:“這是宮裡傳出來的消息。”
少帥有噓唏:“我本想一走了之,咱們全走,帶上家眷們,只是捨不得這附近的鄉鄰。將軍們,你們看應該怎麼辦?”
“咱們假裝出城?”這是王源,他的家人全帶在身邊,他不擔心。
魯永安皺眉,他家人也在身邊,不過認爲少帥考慮得對:“少帥考慮得對,咱們不能離開這裡,既然來了,就要負責任到底。”
伍思德道:“如果少帥管不了呢?咱們只管自己這一攤兒,別的不管!”
蕭護若有所思:“反正讓我繼續敷衍他,只會越來越糟。”才說到這裡,外面小廝們回話:“田品正將軍到了。”
這是京都護衛的將軍,前幾天亂勁兒時和蕭護一直在一起。
“讓他進來。”
田品正一進來,讓一屋子嚇了一跳,屋子中間只有一條小道才走人,還是別人讓出來的。他站在門口呆住。蕭護起身:“進來吧,我沒當你是外人。”
“我有話對你說。”田品正吞吞吐吐。蕭護面有微笑:“全是自己人,你說吧。”田品正目光從一張張臉上掃過,他從這些人臉上看出來讓人震撼的東西,比如說團結一心。
他沒有辦法,又不能不說,只能結結巴巴:“今天寧江侯喊我們去,說讓我們接管宮中和城裡的防務。”
“你們的人手不足,怎麼接?”姚興獻問道。
田品正尷尬:“寧江侯說過上幾天,離這裡最近的大營會有人來。”蕭護輕輕一笑:“要是他們不來呢?”石明這一次造反牽涉的人之多,讓人吃驚。
“我也這麼說,他就不喜歡,”田品正焦急地道:“你不能走,石明蹤影不見,張守戶的人分成十幾處,是被你的人壓住。我昨天還怪你不殺絕,現在想想有道理。你要指着這個和寧江侯談談,興許能行。”
蕭護眸子裡閃過一絲惱怒:“我爲什麼要和他談條件,他愛怎樣就怎樣!”田品正無話可勸,只能道:“爲了一方百姓,你想想無辜的人。”
“爲這一方百姓,我纔沒有今天就走!”蕭護誠懇地問田品正:“換成你,你會怎麼樣?”田品正長嘆一聲:“我知道他混蛋,現在太平了,就仗勢欺人,所以我來勸你,你雖然不怕他,不過寧江侯他……”
房裡的氣勢冰冷幾分。
蕭護平靜的道:“我聽着呢。”
田品正索性直說了:“他在查封家的案子,我想他不會是籠絡你的心,私下裡找個人問……你也知道,如果封家的案子翻不了,封家的姑娘永遠是欽犯,你永遠有把柄在他手裡。”
“不要臉!”
“以爲自己能左右誰!”
“我們走,我們不在這京裡爲他賣命!”
蕭護也憤怒的一拳捶在桌子上,怒火在他面上燎原般就起來了,不過他還是強忍住:“好好,我沒有想到他還有這一招。”
本以爲慧娘可以洗清冤枉,現在看來還不行,路還漫又長。田品正爲寧江侯羞愧,又被這房裡的哭聲和冷眼激的,說出來實在話:“他也不是不想留住你,只是這些當官的,全是先拿住你一件事,讓你感他的情,再給你情分,這情分也不是他的,他們這些人,就是這樣的人順手拿過來,還以爲自己能挾制住誰?”
田品正在京中多年,對這一套很是明白。
“我知道了,多謝你來告訴我。”蕭護面上有了一絲疲倦,像是能勝刀槍,卻不能勝過這世間詭譎。他覺得累,轉身坐下來,又用力罵了一聲:“老子不吃他這一套!”
附合聲四起:“對,咱們走!”
姚興獻也這麼說:“帶上家人咱們走。”
蕭護冷笑:“走以前,得把兄弟們的傷藥費用弄回來!”他凝神對田品正看看:“將軍,你肯來告訴我,就是拿我當兄弟。將軍,我勸你尋一件出京的事,出京呆幾天吧。”田品正小有得色:“我不能出京,這種亂時出京,以後沒功勞。我的家人全送走了,我不擔心他們。我呀,纔對寧江侯說過,你們這一圈的治安,歸我管。他一聽就喜歡了,他巴不得有人趕快接你的手,讓你好走。可是,你真的不能現在就走,你丟下我們,你怎麼忍心?”
這話情真意切。 ▪ тTkan▪ co
讓蕭護長嘆一聲:“要是我能忍心走,我馬上就走!”田品正見他也說心裡話,給他出了一個主意:“你不要走遠也行,外面呆幾天,兵亂起來了,你再回來。”
換來一片罵聲:“要你教,我們自己不會想!”
蕭護苦笑:“說實話,宮裡的官員們,有一半我不想救,不過還有一些人,難道我不救?”田品正話都說出來八分了,索性那兩分也說出來:“你不讓他們害怕害怕,他們就不會知道。”
“這話實在!當我離了他們不行!”蕭護皺眉:“不過,不能多傷無辜的人,我得好好商議商議。”
田品正離去,蕭護和將軍們把寧江侯等人罵了一通,也沒商議出來好主意。就此撤兵而去,倒痛快,不過無辜的人難免受牽連。
他悶悶不樂,讓人散去,獨自出來院子裡散心,慧娘捧着一盆水過來:“你不睡會兒?”蕭護溫柔的看着她,不願意讓她難過,竭力地含笑:“你睡吧。”
“我不想睡,我想去見見舅母。”慧娘仰起頭來甜甜的笑着,她此時很想聽自己的夫君喊上一聲:“慧娘。”
蕭護沒有喊,他反而有些走神。定一定看別處,再拉回視線有一個笑容。慧娘疑惑:“你又有心事?”
她一下子猜出來:“是瞞着我的心事?”把手中水盆一放,不客氣地道:“你幾時纔不會有心事不告訴我,我也想幫你分擔。”
她骨嘟着嘴,很是生氣。面頰上氣得有些暈紅,一直染到耳朵根上,更襯出來她白淨的脖子。蕭護一下子難過了,少帥低頭看自己腳尖,頭一回是吞吞吐吐,要說又止住。
慧娘更疑心大作,少帥從沒有這麼不決斷過。她撇嘴有些想哭:“你總是……不相信我。”轉身要走,蕭護按住她肩頭:“十三,伍家的姑娘還得再當幾天。”慧娘轉身就毛了:“爲什麼!”她眸子泫然欲滴:“又出了什麼事?”
兩行淚水沒忍住,從面頰上流下來。
蕭護難過的看着她:“再等等好不好。”慧娘見院子裡有人來往,拉着蕭護手回房去,進門就不依的哭道:“不是說翻案子嗎?”
“寧江侯要挾制我,一定不讓翻!”蕭護也黯然:“我也想讓你新年裡高興高興,只是有些事情身不由已。”
他說得不無神傷,慧娘倒不哭了,見自己夫君不悅的面容,是從來沒有過的。他在野狼谷面對強敵時,捱過鄒國舅冤枉軍棍時,都沒有過。慧娘知道這事情又不小,低下頭想想,只能理解他。
“你別難過,我聽你的就是。”她想說得心平氣和,卻說得乾巴巴,有幾分可憐。蕭護心疼的把她抱到膝上,保證似的道:“不過我答應你,別的事情上,我不會讓那些人好過。徐明其,王於鳳這兩個人,他必須給我殺了!”
慧娘依在他胸膛上,委屈地嗯了一聲。
馬明武在外面求見,因慧娘才哭過,蕭護讓慧娘到裡間去,慧娘進去後,忍不住撲在牀上傷心欲絕,又怕蕭護聽到難過,只能忍住。
外面說了幾句話,隱約聽到蕭護說:“就是這樣,你的主意很好。”簾子一動,少帥恢復不少氣色,進來撫慰慧娘:“不是要去見舅母,去吧,我進宮去。”
慧娘心中黯然如春風中草,不大會兒佈滿心頭,強打精神給蕭護更衣,蕭護百般哄她,才哄出來一個笑容,少帥沒有辦法,又百般保證:“你放心,你我全是有福氣的人,你信不信,你看看國舅看看郡主,如今還能委屈到你?”
這倒是句實話。
慧娘心中一寬,笑上一笑:“我知道了。你有這句話,我也想說一句。”蕭護洗耳恭聽狀:“你說。”慧娘又滿面憂愁:“我雖然不能,也知道這些人各有心思。有時候想想臨安郡王,”蕭護臉一沉,擡手裝着要打:“你還想他?”
“是爲着你纔想的,”慧娘抱住他手,對少帥還吃醋就要笑,這一笑如春花開,蕭護很喜歡,就更裝着醋意大:“說得明白,就放過,說不明白,就打。”
慧娘用面頰摩挲他手,情意流動,眸子更璀璨如明珠:“我這幾天請教過馬先生一回,弄明白了寧江侯,大成長公主和張閣老有立新帝的權利。”
“還有太妃。”蕭護溫和地道。
慧娘笑:“馬先生說根據張太妃以往爲人,是不愛干涉朝政的人。”蕭護微有讚賞:“卿卿越發的能幹,接着說。”
“那一年臨安郡王當我是小子,”吐一下舌頭,慧娘見夫君沒說什麼,才接着說:“他對我表示出來,他是國舅也不怕人,說他什麼樣的人都敢收留。這幾天我在想,他的話分明是野心勃勃,如果是他當皇帝,他會對你好嗎?再選一個,也糊塗怎麼辦?”
蕭護微微地笑:“這事我正在思慮,我不能讓他們選帝,十三,”他笑容滿面:“多謝你的提醒。”
慧娘紅了臉:“我是個女人,胡說八道你不要見怪。”把蕭護惹笑:“我的十三將軍,你不必太客氣,你呀,風裡來雨裡去,能着呢。還會校場上打夫君。”把她面頰上一擰,看時辰:“不早了,我得進宮去打擂臺。”
夫妻兩個人一同出來,蕭護去進宮,慧娘去城門下見親戚們。
城門下有三間房子,陳家舅母和着幾個人在一個房間。大家閒話,小心翼翼避開慧娘姑娘。人人心中清楚,大亂以前,就有人來搬他們離家,不然的話,現在已經活不成。
要不是慧娘姑娘,還會有誰這樣照顧。
表姐的丈夫一直沒有見到,只怕死在亂軍中。
幾次聽到外面喊亂了,這裡都沒有風險。陳家舅母又想和人說說慧娘,又怕和人說慧娘。她對着外面雪光看,嘆道:“從我長這麼大,這樣的亂世沒經過幾回。”
嘴上這麼說,心裡想的卻是慧娘在哪裡?她好不好?
門,出其不意的響了。有人輕叩:“老太太,”舅母的兒子去開了門,見門外站着一個清秀小廝,滿面春風:“我家少夫人來看老太太。”
“啊,在哪裡?”陳家舅母往外去,見雪中有一輛馬車,車門半開着。舅母的兒子要跟去,蕭北阻止他:“單獨說幾句話。”
馬車裡,慧娘是跪倒的,見舅母面容露出,是急切地張望着,嘴脣裡是輕聲:“十三娘。”一慧娘叩了三個頭。
舅母扶着車邊,老人淚流滿面。慧娘扶她上車,也哭了:“那天,多謝。”那天在金殿上,是舅母一力擋住表姐,不承認自己是慧娘,舅母也是擔足了風險。
陳家舅母默默的哭,左一把淚水右一把淚水的抹,想問又不敢問似的表情,只能問的是:“你丈夫疼你呢,你有福氣。”
金殿之上摔死人,以前聽也沒聽說過。
慧娘笑着流淚點頭,她也這樣覺得。
“你父親唉……後來我們聽說,再找不到你,不行那時候,你去我家鄉下躲躲也行。”陳家舅母似自言自語地回憶着:“一直想你是個姑娘,怎麼能是什麼欽犯,不過城門口上這麼貼,也只能由它去。”
“我好呀,還是伍家的姑娘,有很多哥哥們,少帥倚重他們,把我指給他們家。”慧娘也簡單說過自己這兩年的日子。
舅母不停的嗯嗯,回想那個英俊高大的青年,生得光彩如初生日頭,青春,年少,又對十三娘一片深情。
“他呀……”
後面的話全是說少帥的。
少帥此時,到了宮中。寧江侯要換去蕭護的防務,大成長公主不答應,就在這裡坐看着。張閣老避開了。
還沒有開口,蕭護先對長公主一笑:“公主現管兵部,我有件事情要對公主說。”長公主滿面含笑:“你說你說。”
“我的士兵們死傷不少,這傷藥費用能不能先賞一些。”
長公主愕然過,又覺得應當:“是是,”寧江侯氣炸了肺,他忍不住問出來:“少帥,這內宮中好似水洗一般,珠寶盡皆不見,你可知道是怎麼回事?”
張閣老爲什麼避開,就是蕭護沒有來的時候,他們正在說這件事。寧江侯到內宮中查看過後,發現珠寶少了一大半,直覺上認爲和蕭護有關。
一般的亂兵,不會拿得這麼光。
再說石明到內宮後,沒多久就破宮門,他們除非是事先拿走,不然不會少這麼多。
長公主認爲這全是他的猜測,亂兵拿走,也有可能。張閣老是謹慎的,他認爲蕭護拿也可能,亂兵拿也可能,宮人藉機偷走也可能,他就不說話。
長公主和寧江侯爭得正凶的時候,蕭護來了,張閣老就指一件事情走了。
蕭護進來,察顏觀色地見到長公主滿面通紅,寧江侯是剛吵過的面色不豫,趕快把要錢的事提出來,看你們怎麼回答。
沒有想到寧江侯張口就來。
蕭護正想翻臉,他也臉一沉:“侯爺,昨天您讓我破宮門的時候,怎麼不跟着?”寧江侯噎住,又漲得臉都紫了。他竟然敢這麼和自己說話。
長公主剛勸一句,蕭護隱有氣憤:“不過就這一天,我的閒話就出來了。公主,我把話說在這裡,國舅答應過我,我以前的岳父封家的案子要重審,證人也全在,這是一。二,我知道現在艱難,可是我也艱難,現在京裡近一半的糧食是我供,不是我找你們要錢,我不找你們,又找誰?”
“這事好辦,你開個數目出來,”長公主倒不推辭。蕭護掃掃寧江侯:“侯爺這裡怎麼看?”戶部管錢糧全在他手上。
寧江侯面色難看:“現在手中哪有錢?”蕭護冷笑:“是啊,國庫裡的珠寶全讓人拿了!”這話說得兩個人眼角一跳,長公主對寧江侯疑心地看看,寧江侯火冒三丈,又不能發作,只氣得嘴脣抖動幾下:“國庫裡早上了封條,皇帝沒立,不能打開。”
蕭護也不勉強他,只是道:“回頭我開個數目出來,讓人送來。”帶着話不投機半句都多的樣子離開。
他後腳離開,大成長公主和寧江侯就爭起來。寧江侯面色灰白:“難道又是一個要造反的人?”長公主冷笑:“你的人到的快,是以你要攆蕭護走!”
張閣老在外面聽着,裡面寂靜無聲。
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的心思說得點滴不剩,另一個人只能閉上嘴。
近中午時,一個人匆匆忙忙過來,在宮門上就哭了:“快爲我傳大成長公主,我家少帥遇刺傷重,現在昏迷不醒。”
宮內震驚!
長公主驚得半天嘴沒合上,張閣老眸子微微一閃,對平江侯拋個眼色,平江侯只是憂愁地看着他,扯他衣角,小聲道:“閣老,咱們早作打算!”寧江侯卻鐵青着臉:“是真是假?”
三個人互相看看,張閣老清清嗓子:“這個,不如老夫去看看如何?”他緩緩看向長公主:“公主請一起前往?”
長公主頓覺得沒有了主心骨,卻又不能離開,搖頭道:“我一走,宮中的事情交給誰。”寧江侯面色一紅,長公主在蕭護走後,讓人在國庫上面又封了幾道封條。
張閣老前腳剛走,見幾個將軍來見寧江侯:“少帥說有人來接防務,怎麼還沒有來?”大成長公主好勸歹勸,這幾個人才留下。寧江侯這時候才覺得棘手起來,他以爲蕭護死抓着功臣這兩個字不丟,沒有想到他的人主動要求離開。
人家巴不得如此,這事就難堪狠了!
城外集鎮上,孫珉喃喃負手叩窗:“最近的援兵幾時纔到?寧江侯一定有信讓我進京。”隨從地身後笑:“還是不進京的好。”
“爲什麼?”
“您此時進京怎麼解釋?說您纔到剛到,那起子人不會信的。寧江侯也疑心重。”
“我又沒有帶兵,能說我什麼?”
“他們纔不管您有沒有帶兵,他們只會說您不救駕。依奴才看,他們死守京中,必然把救駕的名聲攬在他們自己頭上。”
孫珉煞有介事地笑:“倒也有理,我嘛,是進京不成原路退回,哦不,是亂兵中不能前進。讓我看看,石明和韓憲王還有什麼後招兒?又收買了誰?”
蕭家院中,人圍得直到外面三條巷子外還有人。張閣老到時,慧娘迎出來,眼睛是上午見舅母就哭腫的,倒不用再粉飾。
她怯生生,和任何一個家中頂樑柱倒了的女人沒兩樣:“閣老,您看我們可怎麼辦?”張閣老先沉吟:“我先去看看。”
房中,也是一樣的人山人海之感。給張閣老讓一條路,讓他到牀前,見蕭護閉目不醒,衣上有血。
他的呼吸均勻而若沒有,胸口微微起伏。張閣老差點兒假以爲真時,又見到少帥睡得呼吸均勻。
他明白過來時,坐在牀前就哭:“少帥啊,你傷了我心裡我難過,你能聽到嗎?是老夫,是老夫啊……”
蕭護硬生生被他哭“醒!”半睜開眼睛:“是閣老?”張閣老馬上命別人:“我有話和少帥單獨說。”
見別人不肯走,閣老瞪眼睛:“怎麼!還不走!”把人攆走,張閣老脫下自己靴子,對着蕭護就砸。蕭護只能躲避接在手中,張閣老撲過來罵:“我把你個裝神弄鬼的,你想置我們與不顧嗎?”
“不是,”蕭護眸子微閃:“過上三天,你就知道了。”
“你和寧江侯對上,不能把滿朝的官員們全放進去。你要知道,官員們也只餘這麼多了。”張閣老實話實說:“有些人我也恨不能他死了,不過他還在,也不是件壞事。”
蕭護只是冷淡,且胸有成竹:“你且在我這裡住幾天!”
石明得到消息時,已經是當天晚上。他在兵亂時由宮中秘道出來,這秘道是他從貴妃宮中挖出來的,歷時數年。
他一出來,就和韓憲郡王會合上,因蕭護的人追得緊,又有京都護衛們在,他還沒有聯繫上張守戶。
韓憲郡王等這一天,已經不悅。他想想京中正是空虛的時候,以前和張閣老也不錯,如果自己不是來救石明,而是去救那死了不能再活的皇帝,事情就會是兩個樣子。
但是他也投鼠忌器,他也不清楚石明手中還有多少後招,只能先忍着。
南宮復看出來韓憲郡王的心思,但此時大家必然同仇敵愾,南宮復也忍着,幫着石明拿話彈壓韓憲郡王。
還有話開解他:“沒有人知道你在這裡?”
“呸!我進城的時候不應該不帶面具。”
“那是有人陷害你,裝的。”
韓憲郡王露出笑容,就此無話。見石明匆匆進來,有了喜色:“好消息,蕭護遇刺不醒!”南宮復先辨認的是這個消息的可行性。韓憲郡王則見機就上:“走,打他個落花流水去!”
第二天一早,韓憲郡王大舉攜兵,再次進攻。這一次他有了準備,用個面具把臉遮蓋住。沒半天功夫,重新攻入城中。會合張守戶,當天晚上來到宮門外。
寧江侯幸喜蕭護的人馬還在,即命死守。好幾個宮門全是破的,重新壘起工事,堵住宮門。大成長公主顧不上埋怨他,走來走去的四處照看。
她沒有打過仗,就照看也是有限。
親自上牆頭看到張守護在,恨得牙齒格格作響,亂臣賊子,竟然還在!累了去往宮中休息時,想想皇帝可憐,想去他靈柩前再哭一回。
見皇帝靈柩前站着一個人。
這身影,俊秀又熟悉。
長公主渾身僵直,這是……
轉過臉來,果然是石明,他自如地一笑:“這棺材不錯,就是儀式差了不少。”
“你怎麼進來的!”
……。
“秘道,如果不是舊有的,就是在貴妃宮中,我只有一夜時間沒有找到,而寧江侯,只心疼丟了東西,他顧不上去找。”裝病的蕭護和張閣老侃侃而談,眸子裡微寒:“本來我也想這樣弄一回,把官員們的騎牆派洗出去。”
張閣老心頭一片冰涼:“我知道有這樣的人,可是他們既然回來了,難道不要他們?”蕭護冷一冷:“有些人我沒有追究,是我也追究不起。不過寧江侯全收留了。你們當文官的人,真是沒有我們當武將的痛快。”
“可……”張閣老越想越怕:“長公主對你一片感激,你不能陷她於死地上!蕭護,這不是孩子氣的時候,出兵吧。”
蕭護垂下眼斂,眼下有休息不好的半塊微青:“兵貴在險,我們在外面全是腦袋架在刀頭上,這是沒辦法的事!”
張閣老頹然坐倒,半天才擠出來一句:“好吧,算你全對,可是接下來怎麼辦?”蕭護撫着胸前,他那裡本來就有一道傷,還是新的。
“只要你再次出兵,我力保你無事!”張閣老恢復一部分神智,就知道只有談條件纔有用。蕭護微微搖頭,張閣老從椅子上跳起來:“你想怎麼樣!”
蕭護再次搖頭:“你不許我條件,我也會出兵,拿同僚們腦袋談條件,這不是我!”張閣老才鬆一口氣,聽蕭護又有黯然:“長公主有此難,而閣老還在我這裡,是閣老掛念與我,而長公主沒來看我。”
“她要照看皇上靈柩,”張閣老解釋道。
蕭護直直看着他:“你讓我怎麼說呢?”張閣老越解釋越糟:“不是不看重你,是……”說到最後自己說不下去,再次無助坐倒。
打仗的人都沒有了,守皇上靈柩有什麼用!又不是沒有人守着。
這事情越想越覺得世事弄人,十分奇妙。長公主要是多些丈夫豪氣,親自來探視蕭護,蕭護也誘敵的事說明,也就不會,不過她親守皇上靈柩,卻是公主應該做的事,她也沒有做錯。
張閣老回想過去官場詭譎,爾虞我詐,而到生死關頭,卻發現只有純性情。
夫子說爲人品性要緊,而處人事上,卻半點兒不見功夫。多年混跡於官場的張閣老自認爲染黑過的,此時心情有所鬆動。
下意識看蕭護,見他眉毅眸剛,又佩服他敢於國舅眼皮子底下收留欽犯,就此成親。寧江侯防備着他,是他帶兵入京,甚至可以彈壓造反,怎麼能不讓別人驚心?
可這個人,實在是爽快的很。
他想心事,有些呆頭呆腦。蕭護以爲他恨自己誘敵,展顏一笑寬慰他的心:“有一件東西,如果寧江侯有骨氣不拿出來,長公主也不用擔憂性命。”
兩個人四目相對,張閣老決定對寧江侯高看幾眼:“他不會交出國之玉璽。”
蕭護給他一個眼神,再給他一個眼神,彷彿在說可能嗎?張閣老架不住了,底氣一絲絲從心中溜走,再也不回。
……。
宮中皇帝靈柩前,石明像他自己家裡辦喪事一樣到處看一看,見貢品整齊,點一點頭,見宮人不多,又皺一皺眉。
有官員們不時被推進來,石明看也不看,只是良久仰視皇帝靈柩,回身時笑得似有若無,卻讓人心中寒氣氣:“這比我家先祖葬禮要體面得多。”
“那是當然!這是皇帝!”長公主怕,又強自撐着。她腦子裡不停轉着一句話,要罵賊而死,千萬不要留給後世罵名。
石明鄙夷地道:“你我全是皇家血脈,你要是男人,你在這亂世上會想什麼!”長公主腦子一暈,手扶着小几才站得住,半天才道:“我不是男人,我沒有你的逆臣想法!”
“天子?誰坐上去誰就是天子!”石明不無諷刺地一笑。再一眼看到偏殿上停着三口靈柩,江寧郡王妃和鄒國舅,還有五皇子。
他眸中有了鬆軟:“大嫂自嫁到我家,我十分喜歡她。大哥對她不好,國舅殺了有孕的香姨娘,我都不認爲錯。如果不是這天子?”他不屑一頓目光回到皇帝靈柩上去:“我家大嫂還是我家大嫂,也就不會有壽昌!”
“她有了龍種,是你們家的福氣!”長公主見石明很在乎這事,惡毒地反擊:“你不是一直在乎皇家血脈,給你一個純正的。”石明面色一寒,他家先祖是嬪妃所生,由皇后所生的長公主講出來這話,不折不扣地是陰損。
他大步走到大成長公主面前,狠狠地給了她一記巴掌!長公主摔倒在地,大哭大罵:“反賊,你再有多少皇家血脈也不行,天子受命於天,受上天眷顧,你能反,也不能更改運道!……。”
石明面上抽搐着,也惡毒地還一句:“你想死得快,你想死得有名聲,休想!我要你親眼看着我登基,親眼在我面前跪下,稱呼我爲吾皇萬歲,然後你再去死!……。”他惡狠狠的一聲,面上是與他少年的年紀不相適的狠毒。
從他造反,行事也就不與尋常人相同!
不過到底是金尊玉貴養大的,瞬間就收斂怒氣,只有眼底有餘怒:“你可以放心,你死了以後,我會把你葬入皇陵。”
眸子中夾冰有霜,瞪向寧江侯:“交給御璽,是我新朝開國大臣!”寧江侯骨頭也硬,重重的哼了一聲,扭轉臉去!
他骨頭硬,他手下的人骨頭不硬。石明對一個家人微微一笑,這家人走出來,寧江侯驚恐萬狀:“你,你敢!”
“哈哈,他的外宅一向是我養着,你想想他會不會去取?”石明放聲狂笑。
摔倒在地的長公主眸子狠瞪,狠瞪着寧江侯。
張守戶造反,長公主遷怒於鄒國舅;寧江侯的家人要是取出御璽,她會做鬼也痛恨寧江侯!
寧江侯接近半瘋狂,眸子瘋狂地轉到東轉到西,顯示主人大腦裡一片混亂!
片刻,御璽被取來。
黃綢布包着,還是沒有打開的原樣。
長公主悲呼一聲,險些暈過去。寧江侯徹底瘋了,對着石明就撲上去:“老夫殺了你!”御璽放在哪裡,石明上一次不知道纔沒有拿。而宮中長大的長公主,一直佐政的寧江侯,他是輔佐過兩代皇帝的,也知道暗格。
石明一側身子讓開,一腳踢倒寧江侯。寧江侯正摔在長公主身邊,大成長公主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撲上來十指尖尖,就要和寧江侯拼命:“你養的好人!”這就想到蕭護不受寧江侯待見,大成長公主嘶聲悲呼:“你眼裡哪有好人!”
寧江侯是半瘋狀態,把長公主幻聽幻覺成石明,重重一口咬在長公主手上,頓時鮮血長流。石明冷眼看着,忽然覺得無聊,揮手讓人分開他們,各自關押。他獨自去叩皇帝靈柩,棺木若有金玉聲。
他也覺得諷刺:“看看,給你送葬的人還是我!”
這個時候,南宮復和韓憲郡王在外面低聲商議:“就要登基,郡王可封親王。”韓憲郡王心中冷笑,他進京以後發現事情和石明當初說的不一樣,就早有主意。他的兵不少,分散開來不在一處。
見石明的人也不少,西山大營的亂兵,張守戶的亂兵……韓憲郡王先按兵不動,不過挑撥了南宮復一句:“那你呢?封什麼?”
“我嘛……反正不如你,”南宮復別有心思的小聲道:“這是亂世啊。”
韓憲王眨巴着眼睛,好似沒聽懂……。
“這是亂世,只能亂着來!”蕭家,蕭護對張閣老道。張閣老只是嘆氣:“他忌憚你功高,這下子你就更功高了。”
蕭護在心裡接上一句,給你們加深一下印象,讓你們有所珍惜!見天快黑,丟下張閣老,進來陪慧娘說幾句。
慧娘披着軟甲,正在擦拭自己的寶刀。見夫君進來甜甜一笑:“我才擦過你的槍。”想到槍,想到教自己三招槍法的蕭大帥,很是思念他和蕭夫人:“我想父親母親了。能不亂了,再有小表妹在這裡就好了。”
“那她和雲鶴見天兒吵,這就熱鬧了。沒事時,再把孟呆子罵一頓。”
慧娘抗議:“這是雲鶴的叫法,你怎麼也跟着叫人家呆子,人家不呆,這不是比進京有好多了。”
她微嘟起嘴,眸子裡先於說話聲打出來抱不平。
蕭護出神的欣賞着,嘴裡隨意的道:“你看着吧,那呆子半點管不住她,只有讓她欺負的。”慧娘深以爲然,不過對蕭護抱以信心:“我要是孟呆子,我就討好你這表哥……”說溜了嘴,自己俏皮的一笑,把刀放入鞘中,看看天黑下來,再把夫君誇幾句:“這一次你沒有丟下十三。”
又狐疑:“讓堂哥和表弟一路,你不怕他們兩個人先打起來?”
蕭護哼一聲:“雲鶴孩子氣,眼睛裡沒有舅爺們,你當我不知道,讓他們兩個人一路,好好相處。”
“是了,就是這樣。”慧娘歡聲,不過又顰眉頭:“你真的認爲韓憲王不會現在和石明翻臉?”蕭護悠然有得色,離走以前,對着妻子再吹一次牛:“聽說他今天蓋着面具,是還有後路的想法。再說,這亂蓬蓬的,依我看誰稱帝誰先倒黴,他現在就翻臉,不是時候!”
少帥把今天悟通的一個道理說出來:“誰坐得久,纔是本事!”
夜色朦朧,雪地中又起霧氣,張閣老送他們出院門,看着三三兩兩紮裹得結實的人離去。心中也有悲涼。
想到蕭護說的兵貴在奇!
長長的嘆了口氣。
信佛並不虔誠的他,喃喃唸了幾句:“菩薩保佑,一切順利。”心中總是擔心。這些人要是回不來,可全是將軍們。
蕭少帥也神智不清了?不發兵,只帶着這些將軍們去涉險地……。
亂世出英雄,人命,也稀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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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仔筆下全是執着的人,回顧,不禁哈哈。
郡主執着的愛戀,不管別人死活。
國舅執着的疼愛,不管別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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