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辨方向,本着沒白當一年兵的習慣,這是在纔出來的地方,蕭三姑娘的田莊子附近。這就好辦了。
她去了大紅錦衣,首飾全包起來。想一想,留一件在手裡。別的首飾,不管步搖珠串還是耳珠鐲子全取了,用衣服包住,林中找一棵高些的樹,系在最高處。
只可惜沒有刀。
夫君不許再習武,常嘲笑自己圓房那天動拳腳,藉此機會發揮:“繡你的花吧,你有丈夫,還舞什麼刀。”
早知道不聽他的。
慧娘嘟一嘟嘴,人如猴子般蹲在樹上晾衣服,又數懷裡多少碎銀子,是準備打賞人備下。這一蹲,就到夜裡纔下來。這是秋天,打穀場上有看莊稼的。慧娘穿着裡衣,連衣帶人在地上滾幾滾,有了僞裝色。裝成行路人,尋一個單獨住的人買了一身男人舊衣,一箇舊木簪子。
給碎銀子給他。不敢給首飾,這還是蕭家的田莊子。
多虧她逃難過,做起來全然不吃力。回來繼續樹上睡覺去,過了一陣子錦衣玉食,覺得這擡頭就看星星貌似不錯,只是夢中見夫君大發雷霆,要打要罵,慧娘嚇醒了。摸摸臉,乖乖不得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夫君一定在生氣,所以自己就夢上了。
蕭家大開中門,川流不息的進人。又不時有人出去,看得從白天就坐在這裡的張同海膽戰心驚。他在京裡被人奉承慣了,從沒有想到蕭家是這種氣向。
張同海想的好,他帶着數百宮中侍衛。隨便出幾個人裝成強盜,搶劫女眷誤殺蕭少夫人。貴妃那裡可以回報。
沒想到……
他哭喪着臉。從他來,他就這副臉色,他死了人。要是他的人也心疼,何況是宮中侍衛,是貴妃的人,回去不好交差。
可恨的,天殺的蕭家父子!
大膽!
可這些人,頂的是強盜的名。張同海還不好說,就如喪考妣地坐着。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爲蕭家丟了少夫人難過。
廳上燈火通明,本城的官員們無一個敢不到場,事實上他們自出事後,就一直在蕭家沒走,總要安慰一下,表達一下自己很關心。
在這裡當官不難,蕭大帥不管城中事情,只要別犯到他。治安,由蕭家管。東西,也可以收受一些。臨走時落個清官名聲,抱一堆萬民傘和禮物走。
不能刮地皮,但江南富庶,平平安安的掙銀子不是挺好。
再加上至交們,親戚們,廳上坐着數百人。
蕭大帥臉色鐵青,他從知道就是這種面色,見到人不無兩股戰戰,敢與他平視的人幾乎沒有。這血肉中殺出來的殺氣,可以嚇煞人。
“我蕭家在這裡數代,頭一回遇到這種事情!這是一般的強盜?敢對我兒媳婦下手!一個女眷,才入我家門,能惹到什麼人!當我是吃素的!”他一字一字緩緩,沒有震怒,也沒有雷霆,但每一個人都聽得出來舌尖脣底的風波滔天。
大帥怒了!
所有人不敢看他,又不敢不看他,真是看了難熬,不看難過。見大帥換上又憐又愛,對自己兒子看一眼。
少帥蕭護端坐一旁,呆若木雞狀。他面上又傷心,又難過,又自責,又憤恨。不管誰看到他,都覺得心裡痠痛上來,眼睛裡要紅。
他的傷心,盡在面上。
有不少人可憐他,可憐他新婚燕爾,磨破了嘴皮子,幾乎跪破了膝蓋才讓父母認下媳婦。蕭少夫人好日子纔開頭,這就沒了。
江水雖然不是滾滾如奔濤,卻這一天沒找到人,還去哪裡找?
那江水近錢塘江,捲去了入海口,再也找不着。
抱着這找不回來的想法,有不少人。蕭夫人房中也是紅燭高照,坐着本城能來的能行的能動的所有女眷。
她房中沒有大廳大,房中坐不下,前廳,小廳,廂房裡全是人。
有人暗暗抱怨,是什麼事,大家在這裡陪坐不睡。但前面丈夫不走,女眷們只能幹坐。蔣夫人暗暗喜歡,不回來最好,不回來少帥就要找妻子,找妻子嘛,女兒們就有機會。她決定回燒高香,祈禱蕭少夫人正在魚肚子裡。
只可惜她帶走一身好首飾。曹少夫人恰好對她耳語:“她帶的什麼首飾?”蕭三姑娘和她不熟,沒請她。
蕭夫人沉着臉,只有五舅太太、姑太太們幾家至親勸她:“不要急,戰場裡血海也出得來,一定能找到。”蕭夫人要不是把持得住,早就淚珠兒滾滾。面對別人勸說,不能不回一句半句。一開口,就哽咽了,帕子掩住口,半天紅着眼圈道:“先時不知道,以爲少帥年紀青,不知根底被人哄騙。現在看出來是個好媳婦,還沒有疼她,又出這樣事情。要是丟了,怎麼對得住她家父母。”
她指的是封大人夫妻。
曹少夫人陪笑:“可是的,圓房那好日子,怎麼不見她家父母?”五舅太太幾乎想白她一眼,你婆婆在都不說話,有你插嘴的地方。
“她沒有父母,認姨親爲母親,老人家上年紀,又自慚沒見識,嫁給少帥有什麼不放心的,怕給女兒丟人,因此不來。倒有好些親戚兄弟,少帥回來探親,他們得留軍中。又戰死好幾個兄弟,有回家的人得幫着安撫收拾不是。”蕭夫人長嘆:“少帥也知道背父成親,讓他們不要來,怕他們來時,家裡不認承,不是傷了將軍們的心,因此不來。”
曹太太就恨媳婦先於她說話,忙接上話,不留一點兒話縫:“是啊,我瞅着是個不錯的,你待見她,她就來,你不待見她,也照常請安,卻不生事,這不是就很好。”她和媳婦是有嫌隙的人,加上一句:“有這樣媳婦,當婆婆的就喜歡。”
曹少夫人漲紅臉,把手中帕子擰了一下。又無端恨上蕭少夫人,你就死了也扎別人眼睛。
大廳上,蕭大帥聲如洪鐘,先目視張同海:“張大人你來看,是我媳婦有什麼罪名,有人私下來不成?”這等於和張同海撕破臉皮。
張同海屢次逼迫蕭家父子處置新媳婦,明裡暗裡貴妃郡王全拿出來過。但此時,他一則心寒於死了許多侍衛無法交差,畢竟是他自作主張。二來領略到蕭家聲威,大帥都動怒,少帥悲傷難言。
烏紗再重要,性命更要緊。破綻是半點不能泄漏的,萬一蕭家父子一惱留下自己性命,只怕這裡人人裝看不見。
他哆哆嗦嗦:“大帥說哪裡話,內宅中的婦人,能有什麼罪名?就有,也是父母官先知道。”本城府尹覺得這皮球至於踢嗎?又不是官場上推託,他不知道張大人心中有鬼,忙道:“大帥少帥不必焦急,少夫人吉人天相,或許正往家中轉還。自接到消息,就命衙役三班全數出動,城裡城外搜索外來可疑的人,只怕好消息已在路上。”
張同海抹頭上的汗,我的乖乖,衙役三班全出動找一個人,還不包括蕭家的人。平時見蕭家只是個大家人多,沒想到一出了事,居然有許多兵力。
了不得!
不能招惹!
平安回京去再說!
張大人到現在才清楚一件事,自己對蕭大帥少帥頻頻逼迫,他們一直還算客氣。以前當他們敷衍,當他們不把自己老張放心上,現在才知道,錯了,以前大錯了。
這一夜大廳無人離去,不管想走的不想走的,全坐了一夜。蕭大帥和蕭護一夜未眠,患難時刻見真情,至交們親戚們陪着不睡。實在累或身體不好的,有房間躺一躺。本城有蕭家在,尚武。大多人身體不錯,府尹大人都不走,別的官員們怎麼好走。
椅子上打個盹兒好了。
張同海吃足了苦頭,他住在四方巷子裡,是酒樓小娘玩樂俱有。他不住打哈欠,眼睛掃掃別人,都在聚精會神,沒有一個人說走。羨慕他們打熬得好身體外,只能熱茶一碗接一碗的喝,喝多了再多去小解,在茅房裡打盹兒。太困了,差點摔進去。
出來還憤怒,再坐下,怒的心都沒了。在心裡過路神仙一直的念,好容易才熬到天發白,再也撐不住,只能當那不知趣的人:“呵呵,這一夜倒過去了,下官實在打熬不住,容我告退,下午再來,下午再來。”
蕭大帥和蕭護沒有一個人送他,和平時待遇父子出迎不一樣,只讓管家送他。平時父子出迎,是希望穩住張大人你早羅嗦,說也無用。
張同海出門後,反而睡不着了。他覺得脖子後面冷嗖嗖,隨時跟着蕭大帥鐵青的臉色,和蕭護冷痛如冰的眸子。
女眷陪蕭夫人,坐到半夜裡隨便一睡。幾位上年紀的老夫人來看過,早早離開。別的人全在這裡,這也體現出蕭家在本城的號召力。
早上有人送來洗臉水,紋絲不亂。曹少夫人在心裡嘀咕許多回,見婆婆才說告辭。這一夜婆媳同睡一處,要多彆扭有多彆扭。
不願和婆婆一同走,曹少夫人待曹太太上轎後,道:“蔣少夫人受了驚嚇,我去看看。”曹太太覺得也對,點頭說好:“代我問一聲。”
站着看婆婆轎子先走,曹少夫人冷笑,你們眼裡只有蕭少夫人,哪裡還想得到別人?上轎去蔣家,蔣少夫人還沒起來。一徑入內室,見她蓬頭面色慘白,正中曹少夫人下懷,坐下來嘆氣:“可憐你嚇成這樣?”
明知道蔣大公子在蕭家,出蕭家門時見到蔣延玉衣角一閃,入蔣家門時又問過:“老爺夫人可在,大公子可在?”曹少夫人偏偏道:“大公子想必陪了一夜?”
“哪裡,”蔣少夫人有了淚水:“他一夜沒回,”有氣無力道:“在蕭家。”曹少夫人誇張的驚訝:“妻子病了,他倒一夜不回?”見蔣少夫人臉色白了白,曹少夫人開始理解她:“你彆氣,到底你還在,人家那個是沒了。說起來我也氣,婆婆和我在蕭家呆足一夜,不過是個沒根底的媳婦,又不是什麼要緊人!”
蔣少夫人明知她假惺惺,可正中她心病。她明裡可以裝大度,暗中可以爲丈夫。可她病了不是嗎?那明晃晃的劍,血一噴多遠的屍體,好似開法場。她最需要丈夫,他是個男人不是嗎?他竟然和公公小叔子全在蕭家一夜不回。
一句話也沒有遞。
蔣延玉不是粗心,是妻子素來能照顧自己,再者蕭少夫人蹤影全無,蕭護傷心的幼年一起成長的人都稀罕,不忍心拋下他回來。
男人外面論交情,就是這種時候。蔣少夫人再不舒服,無人知道。她以爲丈夫知道自己受驚嚇,能不回來安慰?傷的就是這一塊的心。蔣延玉連個口信安慰都沒有,這是他粗心他沒放在心上。
蔣少夫人恨上慧娘。你都沒了,還難過到別人。曹少夫人引起她一腔惱恨,回家去了。
慧娘這個時候,戴一頂破舊斗笠,在四方巷子口的小茶館裡坐着,警惕地盯着外面。天亮後,她在路上裝求工的,幫一隊運糧進城的人推車進了城。
城門口,有蕭家的人在,查的是可疑人,沒人想到少夫人會主動不回家門。她一進城,收了工錢,問路往四方巷子裡來。路上見有人查找問訊,知道找自己,慧娘心中感動,更堅定她查明張大人來龍去脈的心思。
花錢不多的小茶館裡,有人經常一坐一天不奇怪。慧娘坐這裡吃過午飯,趴桌上睡了一會兒,偷笑着聽了一出又一齣子的蕭家尋媳婦記,還有人繪聲繪色說起少帥多焦急,蕭護親自出來找過兩回,人人看得到他面色不豫。
有人說他必定哭了,情深嘛,還能不哭?有人說親眼見到他拭淚。慧娘心花怒放,又發其想,夫君再欺負自己,走上兩天讓他着急嚇嚇他,這主意……算了,被找回去後果嚴重,還是不試的好。
不過離開蕭護一天半,慧娘發現自己想他了。低頭噘嘴,他一個人睡得好不好?回去好好疼他。
下午,見到張同海大人帶着人出門。慧娘一眼認出來張大人的侍衛,雖然面生不認識,但是昨天襲擊自己的人,必定是這些人同夥。
他們有一樣冰涼死板的面龐,腰上別的劍裝飾精美,也掩不住劍身血氣。張大人要殺自己?慧娘馬上了然。他從京裡來,必定是奉什麼貴妃的命,郡主的命,郡王的命……殺的不是封慧娘,也不是伍十三。而是少帥蕭護的妻子。
慧娘心中驕傲了,不僅驕傲,還打定主意回去好好對夫君。以前就對他好,萬般敬重不敢違拗,以後更要把他放在手心裡掬着。
搶夫君!哼,等進京要了那一個兌現,走着瞧好了!
她混跡于軍中一年,當的是小廝。小廝這位置很奇妙,能知道許多別人不知道的東西。比如江寧郡王要有點兒什麼不是,貴妃娘娘也不是永遠坐得住……
封慧娘冷笑,天命造化人!可是,慧娘要人定勝天!想命運曲折,還是和少帥成了親事,慧娘豁出去了,誰不讓她安生,她就不讓別人安生!
當然在不牽連到夫家的情況下。
有沒有主意,還沒有!但她一路逃難時,也時處處沒主意,時時得逃生。早就練出來了。
這一坐到晚上,天黑下來,街上逛幾圈。四方巷子裡多酒樓,也就多客棧。尋一間下房租了,翻過牆隔一條小巷子,就是張同海的居所。
二更以後,慧娘爬上就近大樹,把下面看得一清二楚。張同海又要當差,又要玩樂,帶着幾百侍衛們不方便,又以爲自己奉旨出京,蕭大帥尚且客氣,誰人敢動自己,包了一個當紅戲子在院子裡,只有隨身帶的隨從在。
出了事情後,去蕭家怕隨時沒命,才帶幾個侍衛隨身走。他還沒回來,院子裡很安靜。偶然窗開半扇,有紅袖女子半側面喊:“喵喵,快回來呀。”再就沒什麼動靜。慧娘輕易地潛入他院中,一手提着街上纔買的一把刀,另一隻手袖着一把子石子兒,在張同海耳房呆下來。
近半夜,張同海回來。聽腳步聲沉重,喘氣聲也沉重,不是一個人進來。他一進院子,那女子嬌聲來迎:“大人,”
“滾!”張同海罵走她,入正房,和一個人惱怒道:“他們懷疑到我頭上來。你們做事太不嚴謹!”有一個人嗓音嚴肅:“大人,你做事纔不嚴謹,這個女人是哪裡來的!”張同海狡猾的機靈起來:“她聽不到,我讓她住小房裡。咱們說話,她不敢聽。”
“大人,走的時候不能留!”那個人冷淡:“她看到我的臉。”
慧娘好奇心大起,他的臉不能看?他是什麼人?越不能看,越機密。慧娘貓着腰,藉着月光和正房裡透過來的燭光,一步一步往門簾處移去。
“大人,那女子真的死了?”那個人語氣嚴厲起來,不像屬下倒像上司。張同海呵呵一陣笑,故作無事道:“就是她回來也不打緊,我想到一個主意,就說她是封家的女子,那個叫封慧孃的,到時候大帥和少帥不讓我把她帶走也不行。”
慧娘僵住!死去的父母親在眼前晃動,她銀牙格格微響,這些殺人不見血的混蛋!
“我看不行!”那個人還是平板板,不帶任何感情地道:“她有軍功在身,這又是蕭家的地盤,”他忽然側耳聽。張同海沒發現他的小動作,反而有得意:“有勞你去找些證據來,坐實她是封慧娘……你幹什麼?”
那個人猛的一衝,衝進耳房。只見窗動,不見一個人影。他懊惱地低罵,要不是張大人示警,自己可以得手。
當下不遲疑,一腳踹開窗子衝了出去。他個子不低,身法也輕靈,一步到院中,再一跳上了牆頭,牆頭上四處看一看,月光把他面容暴露出來,是個長方面龐,生得五官端正,不是俊秀人,也還可以。
他氣質彪悍,又有斯文氣息,又警醒。發現月光在面上,馬上一跳下牆,沿着牆根去尋找。他走過以後,窗根下竹簍子慢慢推開,露出慧娘憤怒的面容。正房裡傳出吵鬧聲,一個女子撒潑的罵聲:“我自有大佬,我不跟你來,你說京裡來的官兒,這裡沒有人不怕你。我呸!沒有人不怕你,怎麼當着人罵我?什麼我留不得了,那是個什麼東西!幸好我耳朵尖,不然命沒了。”
“我的姑奶奶,你別鬧了,讓外面人聽到。我實對你說,我是京裡來的官員,回去帶你進京,還可以進宮見貴妃娘娘!”張同海怕怕的道。
那女子一聽就是潑婦:“當我不知道,你同樂樓裡包了周媚兒,喜紅院裡包了小蘭香,你進京只帶我一個?
別說我沒告訴你,周媚兒可是臨安大戶吳家包的,人家京裡有人,有個姑奶奶實打實宮中是嬪妃娘娘,還有小蘭香,有個走鏢的包下來,人家見習慣強盜,殺人也一流,幾時把你這腦袋……”
慧娘悄無聲息上了牆,輕輕落地。才一落地,脖子後一冷,見一個人自暗處走出,只覺殺氣,是剛纔和張同海說話的那個人。
月冷如刀,殺氣如肆虐狂布的閃電,一記便是一鞭痕。
不僅是陌生人,慧娘手中青筋綻出,刀還算穩!
她沒有回身,而是沉氣凝神,收斂身心,又鬆得流動不在的白雲,看不出哪裡好下手。但是她的刀尖,微揚往上,腳下邁開一個步子。
陌生人驚得停了一停,他是宮中高手,奉命而來。見多識廣的他,竟然分辨不出眼前這人來路。
只覺得他瘦小身子軒如臨淵遠鬆,散發着危險,又穩如泰山。
秋風揚起一絲時,刀尖一個大轉彎,當頭罩頂劈下。長虹般劃出一道閃亮曲線,分明不是好刀,卻掀起萬丈風濤。
拼命的人和當差的人從來有區別!
一層恨,又一重恨!就不是封慧娘,也要當成封慧娘來殺!
慧娘紅着眼睛,當頭就是一刀。
“噹噹噹噹噹……”
一氣十幾聲,響如訊疾快鼓。呼地一停,兩個人倚在暗處牆上,各自喘幾口氣,再次撲到一處。
他們機警地全選在暗處交手,看不清對方面容,只見到一雙雙怒火中燒的眼眸,亮過刀光!
“當!”銀光暴漲,不知多少回合,反正時間不長,兩個人刀架住劍,眸中刀鋒對上眸中劍鋒!
就此膠住!
汗水,從他們額頭滴下,不是沁出。胸脯,起伏得快要擂鼓。彼此的心跳聲,都靜得可以聽到。
沒有人肯先鬆手。
都快沒有力氣,哪一個氣泄,哪一個將丟了性命!
銀月,緩緩移動着,從牆角移到巷中,把他們兩個人不動的身形一點一點披露出來。
“殺人了啊!快來人啊,我不活了,有人要殺人啊!”
張同海房中鬧騰起來,那個女子尖聲大叫:“殺人了啊!”
沒幾聲,馬蹄聲就到了!一個男人沉聲道:“六弟,你去後面,十五弟,去左邊,其餘人跟我來!”
幾乎同時,兩個人收刀劍,陌生人跳上牆頭,才上牆頭有人高呼:“牆上有人!”一排箭雨過來!陌生人跳下另一邊,邊跑邊暗罵,蕭家如此了得!
慧娘一低頭,鑽了狗洞。鑽過去就是小客棧,她知道這裡有個狗洞。但是能不鑽就不鑽是吧,現在沒辦法,上牆的都招來箭射,上樹估計也差不多。
一鑽進去,魂飛魄散。一雙烏亮的眼睛,黑夜裡還帶着邪惡的綠,大嘴上噴着腥氣,一隻大狗!
要退也晚了,身後有腳步聲過來,剛纔那個男人道:“九弟,這是張大人的住處,你去看看出了什麼事,我到巷子裡看看。”
慧娘正衡量自己嘴大不過狗嘴,這麼小的洞裡咬起來自己吃虧,可後面這個更可怕,後面這個咬人更厲害。
是自己丈夫蕭護。
出去對夫君怎麼說:“呵呵,我逗你玩呢,”估計不是小屁股受罪,就是膝蓋吃苦。去年到今年,沒少打仗,沒少揍人砍人,也沒少挨巴掌、拳頭、腳,也有過刀傷劍傷。痛不怕,慧娘怕的就是蕭護當着人給自己幾下子。
在軍中他傷後無緣無故當衆罰自己跪,出帳篷一堆人勸:“不要惹少帥生氣。”被人問得心肝兒顫,偏偏問的人笑容可掬,還怕十三少彆扭,又去少帥那裡找氣生。
她不心疼蕭護嗎?她自幼的教導,幾乎是爲蕭護而活着。這件事給慧娘留下不少陰影,她怕了蕭護當着人發脾氣。
他說不打人,是自己沒惹到他。
蕭少夫人覺得自己好容易才混成掌中寶,婆家下人們面子上都尊重,要是丟了臉面,痛是小事情,這人丟不起。
臉上發燒的,好幾天過不來。
這種沒法子解釋,也解釋不清楚的事,慧娘心想還是呆這裡好。夜靜下來,那女子又不尖叫了。有人叫門聲:“張大人,少帥來看您。”除此以外,就是寂靜中,蕭護走過來。
慧娘急了,街上城門到處是找她的人,她穿成這樣不回家,可不能現在見蕭護。對着那狗就一個大大的笑臉,黑暗處白牙森森,她自己看不到,悄聲哄:“好狗,你是好狗,千萬別出聲。”
蕭護腳步聲在身後停下來,慧娘這一刻,小屁股上一冷,再火燒般的熱起來。她快淚珠盈盈,會挨鞭子不?那纔不是滋味兒,身上又留鞭痕,鞭痕幾時消,心裡痛才消。封慧娘接近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自己丈夫。
再就怕自己公婆。
她一面確定自己身子全進了狗洞,這裡外牆內牆皆有竹籠子什麼的擋着。一面更加緊的對那狗無聲地笑。笑得更白牙一堆,尖尖的。
氣場最重要!
大狗覺得討不到好,又聞到外面有人,大聲叫着不走狗洞,拐到大門衝出去大叫。蕭護鬆一口氣:“原來是狗。”
他不無失望,他希望是慧娘。
有人聽到這裡有刀劍聲,沒驚動去告訴。蕭護正在街上行走,指望張同海把慧娘擄在城中,也許能發現能聽到……
又不是。
去看張同海,蕭家二房裡九爺拿着晶亮的東西過來:“大哥你看。”這是隔了房頭又隔了房頭的兄弟。
紅寶石簪子,是慧孃的。
蕭護怒不可遏:“在哪裡找到?”九爺道:“在後窗下面。”張同海慌里慌張出來解釋,他臉上被抓破一處,怒極打了那女人一巴掌,她就尖叫殺人。引來蕭少帥!
“張大人,這是什麼?”蕭護人快要噴火。慧娘留下這個,只是告訴夫君張大人有鬼。張同海小心翼翼看過,陪笑:“啊,這是我給京中妻子買的。”
房門一聲巨響而開,一個紅衣小襖,披髮散髻的妖嬈女子叉腰而立,破口大罵:“好哇,你家裡還有妻子,你個老不死的,你…。少帥?”
她卻認得蕭護。
蕭護揮手,妖嬈女子垂頭垂手,輕手輕腳關上門再無動靜。蕭護毫不掩飾自己的咬牙切齒:“這是我妻子的首飾,你問老九,問問他見沒見到過!”他憤怒得快要殺人!
張同海如遭雷擊,他矇住了。隨即馬上想到,是那一干人搶了首飾,剛纔出後窗落地上的。對,一定是這樣!
他幾乎快跪下,要不是最後一絲清醒想到自己有聖旨,只怕跪下叩好幾個頭。人帶了哭腔:“少帥,真的我沒見過,我頭一回見。我,實話實說,剛纔我和那……”對房裡看一眼:“我們正那個,正這個,正那個,”
九爺不耐煩,瞪他一眼。
張同海急急用了個書面用語:“我們正敦倫,後面來了強盜,一定是強盜聽說少帥到了走得急,落地上的。你要信我,真的我頭一回見。”
蕭護足足盯了他一刻鐘左右,眸中森寒,不顧一切的森寒。盯得張同海淚流滿面,雙膝半彎,蕭護脣邊浮上一絲不知內容的笑,不冷也不暖:“哦,待我去回稟父親,父親有話,再來相請。”
張同海這次沒犯糊塗,他要背上個害死少夫人的罪名,蕭護敢把他押送到京打官司。到時候,娘娘保不保自己還不知道。他一直大腿站起來:“我跟你去,我去。”
回房裡換官服。
九爺冷笑着對蕭護耳語:“他少不了干係!”蕭護目視茫茫黑夜,十三娘你在哪裡?他低低吩咐:“把這附近挨家搜一遍。”
他和張同海往家裡轉的時候,慧娘才從狗洞裡鑽出來。沒辦法,這狗洞外寬內寬中間窄,可憐那狗平時怎麼鑽的。
陷進去,只能前,不能退。
幸好房間和柴房差不多,一身味道無人提意見。是單獨一間房,沒擺柴,卻擺着破舊桌椅板凳。
總算可以睡了,再把夫君想上幾遍。就聽店中人喧譁:“列位不要怕,我們來找人,請打開房門,看一看就走。”
慧娘這房子也打開了,她抱緊身子縮起腿,一身味先薰跑人。少帥心愛的少夫人肯定不在這裡,也不會是她。
九爺帶着人走開。
慧娘劫後餘生的感覺,感覺自己逃出夫君一頓暴打。又無比感動。
第二天早早出城,找到自己吊在樹上的衣服首飾,水裡洗了個澡,換上衣服,路上叫車,大搖大擺回城去。
全城都沸騰了。
蕭家少夫人總算找到了,再找不到,全城的人都快睡不着。白天嘴裡談的是蕭少夫人,晚上睡覺夢都是她。找到她,或提供線索,賞銀一大筆。
趕車的被讓到小廳上,有專人陪着他喝茶,又備酒讓他走了再吃。他客氣地晃着菸袋笑:“帶什麼客人不是帶,”挺謙虛。
道邊無數家人微笑欠身:“少夫人回來了。”一個人身姿輕揚,飛奔而來。慧娘屏住呼吸,也奔跑過去。
兩個人抱在一處,蕭護激動的摟緊她:“十三娘,你好不好?”慧娘被摟得透不過氣:“好好,就是沒吃好,沒睡好。”
蕭護放開她,摟着她肩頭往裡面去。許多人出來招呼:“表嫂,”慧娘忘了羞澀,笑容滿面:“多謝。”又看蕭護:“多謝夫君。”
廳上慧娘停下:“我要換衣服。”衣服不像梅乾菜,也凌亂了。蕭護這才發現慧娘和自己想的不一樣,也許她只是落水飄出去,又花了兩天回來。不像自己想的狼狽。
他略一思忖:“就這樣去見。”悄悄再道:“讓父親看了心疼。”掐住慧娘小脖子,不是太用力,把她推上大廳。
慧娘一上廳就後悔,廳上多少個人,都坐滿了。人人滿面春風,笑口都開:“回來就好。”蕭大帥嘆口氣,頭一回對媳婦笑容滿面:“快去見你婆婆,再回房歇着。”吩咐自己小廝:“請邱醫生。”
慧娘越發覺得這種離開兩天的日子真不錯,昨天晚上鑽狗洞也值了。去見婆婆,更讓她大吃一驚,蕭夫人早早候在院門外,一雙眼睛已經紅腫。她攜起慧孃的手,指尖溫暖貼心:“我的兒,你可回來了,真讓人擔心。”
讓慧娘快去休息,也是讓人:“請醫生,給她做點好吃的。”
這又是一個大彩頭,慧娘就歡天喜地回去。親戚們姐妹們笑臉迎人,不如公婆笑臉最暖心。洗浴過換衣服出來,覺得天無限好,地無限藍,只有一條不好,就是張大人還活着。刀尖逼上來,人要我死,我要他亡。只能這樣。
滿滿一桌子菜,蕭護坐在對面看着她用。慧娘狼吞虎嚥,蕭護看得心疼不已,沒讓她慢點兒,餓的時候誰慢得下來。
吃到一半,菜還不住送來。慧娘撒嬌:“人家快不吃了,”蕭護微笑:“這是父母親疼你的一片心。”慧娘快快樂樂的道:“那我明天就要胖了。”蕭護大笑,和慧娘一樣,他也覺得天無限好,地無限好,十三娘回來真好。
這不是夫妻頭一次分開,每一次分開蕭護都沒了魂,責備自己再責備。每一次得到如獲至寶,喜歡得感天感地。
他含笑看着慧娘用飯,把她從頭髮絲看到每一絲肌膚。
慧娘很快吃完,要水急急漱口,丫頭們還沒有出去,就撲到蕭護懷裡,抱着他脖子嘟嘴:“看你累的,一點沒睡?”
在外面就看到,蕭護眼睛裡有了紅血絲。他熬夜幾天都沒事,不過兩天就有了紅血絲,是他消耗太大,日思夜想痛心所致。
慧娘內疚,像孩子一樣蹭着蕭護,拿口水塗了他一臉。蕭護幸福的笑,摟着慧孃的腰由她在懷裡撒歡兒。
都沒有想到牀上去,只是想糾纏一處,纏綿着彼此。慧娘終於累了,在蕭護懷裡打了個哈欠。蕭護沒移動她,輕拍她的肩頭:“睡吧,我看着你睡。”慧娘對他甜甜一笑,想到昨天晚上鑽狗洞一身髒沒睡好,但慶幸躲過一頓打,就嬌滴滴問:“你怪不怪我?”
“怪你什麼?”蕭護奇怪。慧娘把臉埋他懷裡,輕聲道:“人家沒打過他,人家才兩天不在,人家……”
這是她對於自己這兩天的解釋,和黑衣人爭鬥,落水,順流而下,飄得不知去向。上岸,找路,回家。
“傻丫頭,”蕭護抱緊她,用自己面頰上微長出的青鬍子根扎她的臉,喃喃:“你真是個傻丫頭。”
慧孃的內疚佔了上風。她瘋狂的地親着蕭護,同時心裡想着,要長長久久擁有面前這個人。她只內疚,不後悔自己這兩天的所作所爲。
一個人爲保護自己的幸福,大多都會這麼做吧。
------題外話------
哇!躲過大狗,躲過少帥。
看在十三追求幸福不顧一切上,
給張月票吧,給張月票吧,
給張月票吧,給張月票吧,
給張月票吧,給張月票吧,
給張月票吧,給張月票吧,
給張月票吧,給張月票吧,
給張月票吧,給張月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