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夫人不相信是表哥讓這樣做的,顧良能微笑:“夫人,你仔細認認,是不是皇上的筆跡?”顧夫人把信還他:“不用再看,是表哥親筆。”
既然是蕭護的意思,顧夫人不再多問。她本來是怕顧良能過年想到家人,又恨上死去的韓憲王,有心來勸解的。現在不是,顧夫人放下這件事,由表哥而想到在京中的女兒:“元秀還不回來?”
顧元秀髮現京裡一堆的表哥,數都數不過來,皇帝舅舅又留她,苗姐兒蘇小雅全在,她也不回來。
就要過年,當父母親的思念女兒。
顧良能輕撫夫人小腹,一面想女兒,一面笑:“幸好她不在,不然你又有了,元秀又鬧着要抱,可怎生是好?”
顧夫人更依着丈夫,甜甜的一笑。
第二天,兩個人去見訓哥兒。
出門前,顧良能讓夫人也換上普通衣服,坐的也是一般的馬車,不太好認。又出城,在外面轉了幾個圈子,才往城中來。
顧夫人啞然:“這,竟然像在辦大事情?文王還小,他能嗎?”
“夫人啊,你見到文王殿下可千萬別這麼說,我記得我頭一回辦事,也有人這麼說,把我氣得幾天沒過來,”顧良能語聲又頓住,面上有感傷。
顧夫人知道丈夫又想起沒了的家人,忙用話岔開:“我就是擔心他還小,不過想來表哥一定派上許多的奴才跟着。”
“並沒有幾個人,殿下辦的是大事情,我們見他也要隱密。”
顧夫人哦了一聲。她是五舅老爺的愛女之一,生下來就衣食無缺,對於辦隱密的事情不過聽上一聽,沒有多想。
直到車停下,顧夫人下車,才瞠目結舌,對着眼前地方瞪眼:“這是……”她羞於啓齒青樓兩個字,只對着丈夫快要發怒:“他纔多大,怎麼容他來這種地方?他在哪裡,我要去說說!”
顧良能正取過一件披風給她罩上,這一罩上,從外面看像個丫頭。他輕笑:“夫人息怒,來這種地方,也是你家表哥答應的。”
“胡說,表哥纔沒這麼糊塗!倒是你,在你眼皮子下面,你也不管!”顧夫人怒氣沖天:“帶我去見他,我要讓他趕快走!”
下車時,顧夫人還在猶豫這種地方怎麼能來?現在她全然忘記這不是好地方,自己不僅不能來,說也不能說,讓丈夫帶路,她跟在後面上來。
上樓以後,顧夫人小有驚訝。這裡寬敞溫暖,明亮又正規。正中看臺上,一個女子手抱琵琶,自彈自唱。下面坐的人,也有三教九流,但大多是衣着整齊,陶醉在樂聲中的人。
顧良能湊到她耳邊:“夫人,請你上來,你才知道冤枉我和文王。”這裡分明是聽正經曲子的地方。
“那,爲什麼叫那個名字?”顧夫人指的是樓外掛的匾額。上面有三個字“憐香惜玉”。顧良能低笑:“晚上麼,做的就是別的生意,”顧夫人才要啐,顧良能忙道:“夫人不要發怒,我們不少抽稅錢。”
顧夫人嘟嘴:“讓你說的噁心人,以後我只吃自己的,穿自己的。”顧良能駭然,不再逗她,對隨從點一點頭,見手指一個包間,他前行,顧夫人隨後,一起進去。
包間內,比外面要嚇人的多。
一老一小兩個人,一個坐在前,一個坐在中間,一起閉着眼睛,腦袋隨着樂聲,晃三圈,停一停,再晃三圈,好似中邪。
再看臉上,都有紅暈,是這裡熱捂出來的。表情,說猥瑣不是,說正經不是,全是陶陶然,悠悠然,欣欣然,樂樂然……
與殿下應該有的肅穆大不相同,半分正經也沒有。
乍一進來的人,還以爲見到兩瘋子。顧夫人更是大驚,讓嚇得站住,分辨一下那個小些的正是文王殿下,纔要過去,外面樂聲飛流而下,樂女歌聲也轉爲悲傷,是在訴說着情感上的痛苦。
那一老一小面色大變,隨着露出傷心和難過,就差掉眼淚。顧夫人再也忍不住,撲過來抱住文王:“殿下,你怎麼了?”
顧良能急道:“噤聲,不能這麼喊!”
文王睜開眼,譚直睜開眼。文王咦一聲,笑逐顏開:“表姑母,表姑丈。”在顧夫人懷裡蹭了蹭。他小時候顧夫人幫蕭老夫人帶過他,文王和她很熟悉。
譚直則和顧良能見禮,他們都歡喜的時候,顧夫人傷心淚落,捧着殿下的小臉兒泣道:“我的訓哥兒,你這是當的什麼差,要小小年紀跑這麼遠,到這種地方來。”
文王微紅面龐,跑來聽曲子不是當的差,是當差時蹭的光。他羞於解釋,想了想道:“姑母不用擔心,父親是知道的。”
“是啊,是知道的。”譚直也作證。
顧夫人瞪他一眼,明明看到你拐帶殿下嬉戲,你不要說話。譚直看得懂她的眼神,摸摸鬍子笑得更響,顧夫人還不信,可我明明是過了明路,陪殿下出京聽曲子的公差。
就不解釋,只述舊。顧夫人讓人取出一個包袱,裡面有給訓哥兒備的幾色衣服,從裡衣,汗巾子到帕子全有,送完東西后,顧良能對夫人笑容可掬:“夫人啊,”按我們在家裡說的,此時你可以退下了。
顧夫人也瞪他:“我不走,你們說吧,我得盯着,不然你也教壞他。”譚直嘿嘿,這誤會越來越大,只有到京裡才能解釋得清楚。
顧良能對文王使個眼色,文王收起玩樂的表情,清清嗓子正色起來:“姑母有所不知,父親讓我有幾句話專門帶給姑丈,姑母你聽聽是沒有什麼,不過父親說單獨說……。”擡出蕭護來,顧夫人才不情願地起身:“好吧,不過不許再說不好的話。”
在青樓這種地方,還能說什麼?
她出去,譚直也就出去,包間裡只有顧良能和訓哥兒,訓哥兒就把事情說了一遍:“很是奇怪,這女人不是瘋了,就是藏着什麼。”
“她藏着什麼。”顧良能很肯定。
訓哥兒疑惑:“姑丈知道?”
“這事要從石明那裡說起,石明手中不僅是血統,還備的後着一出又一出。他當年同盟的人,就有韓憲王。石明曾在韓憲王封地呆過,他死後,有些東西應該是落入韓憲王手中。臨安王當年肯用小女兒和他兒子定親事,就是想要他手中的那個東西。這東西一旦有條件,且拿出來,對皇上的皇位將有威脅。”
訓哥兒敏銳的抓住疑點:“那當年韓憲王沒用這個東西?”顧良能欣賞的笑笑,殿下年紀不大,就有雛鳳清於老鳳聲的姿態。
顧良能解釋道:“當年韓憲王就是用這個東西,和別的郡王等人勾結。具體是什麼,可能只有臨安王才知道。他在京中稱帝,張太妃出面,像是他拿出了什麼。後來兵亂,我殺了他全家,他自顧不瑕,又得了頭疼瘋病,臨安王又不聽他的,這東西就一直沒出來。皇上囑我一直查找,也沒找出來。”
“當年對父親不起作用,現在也不會有什麼。”文王嘀咕。
他這種大氣天成的態度,顧良能很是欣賞。細細對他道:“這東西,只能是威脅,再就是攪和一下。再或者,是那個叫金子的女人只想爲韓憲王報仇,才把這東西拿出來,另外,她必須有兵權,不然不起作用。”
“是了!”文王想到原因:“我說去關外,她沒有讓曹守過反對,那關外,一定有人會聽她的!”
曾祖名!
兩個人心中同時閃過新上任沒多久的曾副帥。事情也就一點一點的清晰。
“韓憲王不肯明着亮出來,是當年誰當皇帝誰倒黴,大家一起打他,他怕這東西有丟,大勢沒成的時候,不肯亮明。後來他死了。他一定用這個給曾祖名看過,而曾祖名當年一定是看風向,而且當時關外也打得兇,曾祖名在這一點上還有可取之處,他幫着袁樸同抗敵,也有藉口不理會韓憲王。現在關外暫時風平,金子這時候跳出來,一定會把這東西給曾祖名看。”
文王覺得自己全明白了:“金子有一樣東西,又把曹守過當成韓憲王的遺腹子,就只差兵權!而曹守過的身世,也有可信之處。他的年紀,和摔下去的孩子相當,說他大上一歲,也可以解釋過去。要麼,就說曹守過的母親與韓憲王有染,他是韓憲王的私生子,唯一還留在世上的後人,”殿下無語:“這個女人的的確確是個瘋子。”
他鑑定完畢。
顧良能打心裡佩服,佩服的是皇帝蕭護,這麼聰明的兒子是怎麼生出來的。再道:“現在就只看曾祖名是什麼反應?”
“不不不,不僅這些,”文王殿下陷入沉思。他支肘,撐住稚嫩的面龐,再一臉憂國憂民狀,有些好笑,也有些讓人震撼。
想上片刻,文王有了主意:“不管那瘋子揣着什麼,要麼曹守過知道,要麼她到最後關頭會拿出來。我得讓這最後關頭早出來,或者讓那瘋子不得不拿出來。”他狡黠的笑了:“要是曹守過現在說不幹了,說回京去?”
顧良能大笑,翹起大拇指:“好!”外面樂聲驟然,把他笑聲能遮住。文王擡眼:“姑丈,這個你得幫我一把,我得讓小子吃點兒苦,讓他後悔出來。”
兩個人約定一下,顧良能便衣離開。譚直和文王回到客棧,他們銀多,又不能殿下委屈,住的從來是上房。見他們回來,曹守過興沖沖過來,送上一卷書:“殿下看我買的新書,最新話本兒。”又掏出一包糖炒栗子,一包瓜子兒,準備看書時吃。
文王三言兩語敷衍他,回到房中想你就舒服今天這一天吧!
第二天起來,還是精緻的早餐。譚直外面買來當地的包子大餅,奴才們熬的燕窩粥,又有幾樣小菜。
文王和曹守過用飯,曹守過眉飛色舞說着他昨天逛街去,外面急奔進來一個人。曹守過認識,是文王留在京中的一個奴才。這奴才一般在暗中準備東西客棧,曹守過以爲他沒跟出來。
他找到這裡來了?
曹守過一驚,祖父也來了沒有?可怎麼面對他!他想過等自己什麼都有了,就去見祖父,可沒想這麼快見到他!
那奴才看也不看他,滿頭大汗,面帶驚惶:“不好了,小爺,皇上不知道聽了誰的話,讓人來抓您回去!”
“怎麼回事兒?”文王也吃驚:“不是說父親只是生氣,氣過這一陣子就沒事。”
“半個月前是這樣,皇后娘娘想您只是哭,皇上把娘娘罵了,說不許找,等小爺在外面吃過苦頭自己就回去。沒想到,忽然就變了,說小爺要造反,說小爺出來是不打好主意,”
曹守過面如土色。
“當時點出一隊人,個個全是高手來拿小爺。奴才我看着不對,忙去顧公公那裡,用小爺名義問了問,顧公公也對小爺好的,他說有什麼人告密,說曹公子不是好人,”
曹守過呆若木雞。
“小爺您快走吧,抓您的人就要來了,這一抓回去,聽說要大理寺關着,先審問再用刑……。”這奴才話還沒有落,外面闖進來一隊陌生人,膀大腰圓,都有刀劍。
當先一人面沉如水,大步而入。幾個奴才們上前去攔:“哎,這小院是我們包的,你怎麼硬闖。”那個人擡手一巴掌,打飛一個人,喝道:“奉旨,搜!”
曹守過跳起來抓住文王:“殿下,我們跳窗戶!”那奴才也催:“小爺快走!”文王一伸手,握住兩包子,和曹守過纔到窗戶前,房門讓人一腳踹開,幾個大漢高喝:“不許走!我們有聖旨!”
“他們對您都不客氣了,”曹守過驚呆住,文王就陪着發呆,好似兩隻呆雞。報信的奴才早讓拿下,幾個陌生人面帶猙獰,越來越近……
“砰!”一個人破門而入,老譚直上前撲倒兩個,手還抓住兩個人的腳踝:“小爺走啊,走!”曹守過最後看到的譚直,讓人在腳底下跺來跺去。
於是,沒了馬車,沒有奴才,包袱也沒有了。殿下和曹守過帶着兩個包子,就身上一身衣服狂奔出城。
在城外分吃了包子,曹守過感激:“還是殿下想得到。”文王緊緊腰帶,看看方向:“好在我知道怎麼走,先去找哥哥再說。”
風雪呼地大了,兩個人沒有斗篷沒有雪衣,靴子也半溼,上路了。
在他們走後半個時辰,兩個人飛奔出城。在路上看看小腳印:“這裡,這是曹公子的靴子。”文王殿下一天要換好幾雙鞋,每一次鞋底花紋都不一樣,他的不好認。
此時是上午,路上行人漸多。有一個人攔住他們,是個白衣少年,雙眼對於,腰有長劍,冷若冰霜:“原來是你們,我可找到你們了!”
手按劍上:“拔劍吧!”
兩個人大怒:“混蛋,我不認識你!”
白衣少年冷笑:“我認識你們就行!小子,幾年前騙光我錢的人,當我不認得了!”
“我們沒有,你敢亮劍,你……”
“撲通!”
“撲通!”
倒下兩個人,不多的血從他們身上流出,很快就凍住。
白衣少年昂然轉身,甚至還能悠然對天高聲:“騙人者,都可以殺之!”負手瀟灑的離去。他走得不快不慢,卻很快消失在風雪中。
看不到他的人時,纔有人尖叫:“殺了人啊!……。”
官差很快就到,城門封鎖,搜查殺人犯。金子因此不能出城,又暫時失去曹守過的蹤跡。她氣得在客棧裡大罵:“笨蛋!”
這羣死士們不學好,還當過騙子?難怪讓人尋仇,就是尋的不是時候。
……。
天近傍晚,曹守過看着前不接村,後不接店的荒山:“殿下您走錯了吧,前面全是山啊。”殿下你說認得路認得路,結果走到沒有人的地方。
“沒有人好啊,不會有人捉我們。”殿下看似同樣氣喘吁吁,其實精神更增。他從小習武,什麼腿痠腿痛熬力氣的苦全吃過。雪地裡走了一天,殿下的長力出來,越走越有力。
曹守過是吃足苦頭,曹老太爺對他雖嚴,衣食上卻沒受苦過,也沒有跟苦力似的這麼走過,他纔是沒有吃過苦的人。
一天他叫停好幾次,坐下來休息時,又因爲不是溫暖馬車,不是有座墊的地方,受不了石頭或雪地的寒冷,不得不走。
此時他滿身是汗,卻不暖和。熱汗出來,北風一吹,比冰還要寒。再加上走路,不過是勉強可以。腿上不僅像灌鉛,更像是要在雪地上生根,一步一步全是挪的。
“今天晚上怎麼辦?”比沒吃沒喝還要苦的,是今天晚上無處可睡。曹守過哭了:“雪地裡睡一夜,明天命就沒有了。”
文王適時的嘆氣:“此時要是在京裡多好。”曹守過哭道:“此時要是在家裡多好。”不過他還是沒有說,文王心想也許他不知道吧。
往這邊走,是什麼路,顧良能早幫文王打探清楚。文王就一直鼓勵曹守過:“繼續走,也許有個地方能歇歇。”
曹守過咬牙堅持,腳下一滑,摔了個仰面朝天,又痛又餓又冷,他坐在雪地上就哭,不想起來。
文王把他拉起來,扯着他走。曹守過在後面上氣不接下氣:“殿下謝謝你,”文王裝着咬牙堅持樣子:“沒事兒,你我現在不分彼此,有什麼話都可以說,不用客氣。”曹守過張張嘴,又想到金子對自己說:“如果你告訴任何人,他們會殺了你,拿你去領功!”他閉上嘴,沒有說。
文王不着急,他發現出來實在有趣,比坐馬車有趣得多。
四面冰雪,一片琉璃世界。雪松讓雪壓着凍住,有一個奇怪的角度,像動物,又像花草。在宮中的雪松全是人工修剪,就沒有這麼自然好看。凍住的石頭,更是玲瓏有異,讓人大開眼界。
殿下邊走邊欣賞風景,曹守過邊走邊傷痛。
數百步過去,出現一座舊廟。兩個人加快腳步進去,見裡面牆倒房斜,只能頭頂上沒有風雪,四周風雪還能吹過來。
在曹守過看來,已經是天堂。他找個木頭舊香案坐下來,滿意地嘆了口氣:“真好。”沒好上片刻,風還是冷。兩個人弄些舊木頭打算燒火,文王問:“你有火摺子嗎?”曹守過一驚:“殿下沒有?”再一想自己都沒有,殿下怎麼會有?
好吧,對着一堆木頭,開始暢想火摺子你在哪裡,又傷心這附近野店也沒有,不然買一個好了。
這一夜可怎麼過?曹守過又難過又寒冷。對着更大起來的風雪,他想到家中冬天時會吃的熱鍋子,想到過年會備的新衣服,想到祖父帶着自己守歲,說故事,雖然全是教導性的故事,卻對着火盆,捧着手爐,還有熱茶,玫瑰松子糖,梅花糕……
“我教你打拳,就暖和了。”文王打斷他,還在雪地裡擺個勢子。
曹守過很想起來,就是直不起腰,腿也僵着,他搖頭:“我動不了。”文王就自己在雪地裡打了一路拳,再回來熱氣騰騰,貼住曹守過:“這樣暖和了吧?”曹守過熱淚盈眶:“殿下,”還是沒有說。
文王還是不急,和曹守過聊起來:“我想家了,你呢?”
“想。”
“要是在江南,賀家林家姑祖父老早就接我,過年的年菜,得先給我嘗過,我說好,他們纔會拿出去招待人。姑姑們會給我做好多新衣服,從初一到十五天天換也穿不完。小表姑最會熬糖,蘇家表姑又會做好吃點心,哎,父親生氣,親戚們家也不能去了。”文王及時把不去顧家的漏洞堵上。
曹守過就沒想這是不是顧家地盤的事,文王是偷出來,金子也不希望他去找顧家,也沒有提醒曹守過。
曹守過讓文王的話打開話匣子:“我也想祖父了,過年祖父會帶我上街,允許買笑林廣記,又有制新墨的,可以買幾塊,有時候殿下你城頭上放鞭炮,我也可以看看。”
“對了,你也在江南長大,我小時候沒怎麼見過你。”
“祖父不讓我出門,平時親戚家也很少去,我要出門,都是祖父陪着我。後來殿下你進京,肯定見不到我。”
兩個人一起嘆氣:“在家多好。”兩個人全是真心的。文王雖然認爲這一趟好玩,可還是想家。曹守過就更別提,他是徹頭徹尾的想家。
“家裡有松子糕,杏仁茶,鴨肉餅,梅乾點桂圓濃茶……。”文王一樣一樣地說,兩個人肚子全咕咕叫了幾聲。
苦中作樂的相對嘻嘻,文王道:“要是我回去,再不挑剔妹妹做的點心不好吃。”把鹹魚當成鹽放,怪味兒。
“要是我回家,不和祖父頂嘴,不認爲他對我不好。”
曹守過現在很懷念冒着火苗的炭火,旁邊烤的地瓜。
他對着潔白雪花,悠悠的心兒回到家中……
雪地中傳來腳步聲,很響,很清晰。曹守過本來是不能動的,嚇得一跳起來:“殿下快走,有人來追我們了。”
文王側耳打個手勢:“不是,你聽,只有一個人。”北風呼呼,腳步聲大而沉重,一步一步的很是分明。
“會是誰?”曹守過又自驚自怪:“強盜?”
文王咧開嘴笑,拍拍胸脯:“是強盜那是送吃的來了,那是好事。”他聽出來來的是誰,這個人和自己朝夕相伴,深夜裡一起回來,他的腳步聲自己一聽就知道,就坐着不動。
曹守過嚇得不行,他來了力氣,抱住文王:“殿下我們躲躲。”文王好笑,還裝着誇海口:“我保護你。”曹守過感激涕零:“殿下你真好,可是,我們還是躲避的好。”
腳步聲近了,那個人奔進來,停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表情,拼命眨眼,發出一聲叫聲:“殿下,我我,可找到你了。”
老譚直飛奔而入,帶着額頭上一塊青,左眼上一片紅,面頰上一片紫。一把抱住文王,沒有眼淚就幹口嚎:“小爺啊,你餓不餓,你渴不渴,你累不累……”
曹守過嚥了一口唾沫:“您有吃的?”
譚直乾瞪眼:“沒有,我是逃出來的。”他口沫紛飛:“後來又來了一隊人,足有上百。小爺,顧家您可不能去,顧良能發兵捉您的!那個人多呀,我就打呀,打了一天,才逃出來。”文王滿面同情,用手撫摸他的傷處,對那青紅紫總覺得滑稽,用手抹一點兒,悄悄看手指上一片紫,趕快不抹了,和譚直相對兩淚眼:“啊,還是你對我忠心耿耿,”
“小爺啊,你要知道相知都在艱難時。”
曹守過心想這話真不錯,在自己艱難的時候,只有殿下跟自己在一起,不,是自己把殿下拖下水的。
全怪金子那個死女人,曹守過氣呼呼,用力跺腳。這一跺,他才感覺出來:“哎喲,痛。”腳底下劇痛無比,而且是跺和沒跺的腳全痛上來,他站不住摔倒在地。
譚直對文王擠擠眼,過來扶起曹守過,不用檢查就知道:“應該是起了水泡,別急,我幫你挑。”
譚直帶的有火摺子,點着火,一時半會兒火不大,北風又不住的吹,譚直抱起文王在懷裡,讓曹守過擠在自己身邊:“等暖和了纔好等,免得脫靴子更受風。”
在曹守過的記憶中,有生而來最溫暖的,竟然是這個老人的體溫。
很快火大起來,譚直讓他們烤火,自己去廟後找了一箇舊香爐,化雪成水,洗乾淨,再化雪燒熱水,去了兩個人的鞋子,腳底上全是大水泡。
譚直心痛得真吸氣,他只心疼文王。要先給文王挑,文王讓他先給曹守過挑。一個一個挑好,已經是深夜,曹守過睡着,譚直抱起文王,文王眨眼睛:“我自己能走,”譚直不聽,還是把殿下抱出去,廟後出來奴才們,取出吃的,包得暖烘烘的烤雞麪餅。
對餓的人來說,真是香啊。
文王皺眉推開:“我難得吃苦,我覺得還可以堅持,以後再找這機會不容易,我得好好品嚐品嚐。”
從譚直懷裡下來,一瘸一拐地回廟裡。譚直跟過來,抱着他們倆睡了一夜。
一早化雪爲水喝了幾口,譚直出去一會兒,拎着只兔子回來,說自己打的,兩個孩子才吃上飯。
走路時,曹守過犯了難。腳底下才挑過水泡,雖然譚直挑得很技巧,可是一走就痛。譚直輪流揹着他們兩個,慢慢的雪中行。
路上打獵物,從此再沒有餓過。不過那一天一夜的飢餓,給文王和曹守過都留下深刻印象。文王身子強壯,第二天就可以打獵,這和在京裡打獵大不相同,他每打到一隻獵物,就自豪半天。而譚直也完全看出來,殿下的生存能力,比曹公子強上太多。
又上官道,譚直有錢,可以有車坐。文王還嫌苦沒吃夠,私下裡和譚直商議把錢花光,去要飯去。譚直堅持不肯答應,文王只能對着路邊的叫花子遺憾,扮一回也不錯吧?
臘月,他們離關城還有幾天的路程。除夕的晚上,在一家很舊很破的客棧住下。街上鞭炮震耳欲聾,譚直對文王道:“大過年的,就是不在家,我們也得出去找個樂子。”文王這幾天生龍活虎,他說好,曹守過不肯去,只想圍着火爐睡覺。
一老一小出去,譚直帶路。沒走幾步,文王奇怪:“這裡你熟悉?”譚直笑指前面一個人,他細長身子,是個熟悉的人。
文王的心提了起來,這是小鬼叔叔!
他心花怒放,難道父親在這裡?
不可能吧,雖然今天是除夕,雖然自己很想今天見到家人。可從京裡過來這麼遠,父親他來了,不是把母親和小妹妹們丟下來,還有祖父母和百官?
明天元旦正歲朝賀,百官們朝賀誰呢?
見小鬼進了一個宅院,在院門上貼着的春聯前回頭一笑,哈了哈腰,做個請的姿勢。文王知道到這裡是安全的,對他笑笑進去,蕭墨出現,行個禮,帶路在前。
能看到正房時,見廳門大開,擺着一桌子宴席。一個熟悉的身影負手踱步,應該是等自己。而廊下,走來一個美貌的婦人,她手中捧着一盤子菜,是熟悉的香味。身後,跟着兩個小姑娘,手中一個是點心,一個是果子,嘰嘰喳喳:“二哥哥還不來?”
“來晚了不給他吃。”
“讓他站着吃。”
“站到門外面吃。”
文王涌出淚水,父親,母親,妹妹們。
見三團沒有看到他,往外喊:“宦保,放鞭炮!”姚宦保大跑小跑過來:“殿下到了?咦,那不是殿下!”他搖搖手中鞭炮,看得隨後跟隨,坐在屋頂上的嶽無塵皺眉,這小子怎麼跟來了!
找揍?
文王大步跑進去,用袖子抹淚水,露出笑容,伸手把三團手中的果子拿走一個:“什麼不給我吃,你什麼時候成了小氣包子?”
“小氣包子在門外面。”四團笑靨如花。
“大氣燒餅,怎麼還叫我小氣包子。”姚宦保安放鞭炮,一個人嘀咕。嶽無塵大樂,小氣包子?公主們真聰明,這名字真不錯。
他端坐雪中,不冷也不懼,唯獨看向房中時,嶽無塵才亂了心思。
他見到文王撲到蕭護懷中,用自己腦袋在父親懷裡抵來抵去,又轉向母親,在她懷裡拱了一會兒,又去和妹妹對着噘嘴,一定要拿她們的點心先吃。
“不行,這是我做給母親的!”三團推他。
四團用背對他,護住自己點心:“開席了才能給你吃,我們可是這麼遠來和你過年的!”
嶽無塵心中一動,有什麼碎裂開來。淚水,緩緩滑落,他沒有發覺。這麼遠,只爲和你過年。嶽無塵心中塵封的往事逸出。
先是一個稚氣的嗓音:“父親,我們不和母親過年麼?”
“過年是凡塵中的事,我們不過。”
“那山底下別人都放鞭炮,我們也不放?”
“不放。”
過年,有家的氣氛,而家的氣氛,就是下面這一家子人。
文王貼着母親坐,對妹妹們扮鬼臉:“我坐這裡,三團,我今天不讓你。”三團撇嘴:“你這麼大了,還總粘着母親。”蕭護大樂,這話是他說三團和四團的。接下來四團就暴露出來:“對呀,二哥哥走開,你坐這裡,父親就不能這樣說八團了!”
四團自從發現麪糰子這名字有多好,就經常以八團自居。
姚宦保在院子裡吃吃笑,嶽無塵不明白,什麼叫八團?看見姚宦保笑,很想給他一頓,笑得那麼欠扁的人不多見,你就是一個。
三團最後坐到蕭護懷裡,四團不肯陪哥哥,也擠到父親懷裡,還不甘示弱地對哥哥瞪瞪眼,一家人正式開席。
煙花四起,姚宦保把鞭炮放了,去和小鬼們用飯,嶽無塵鬆一口氣,算你小子知趣,沒和公主們坐在一起。
他目不轉睛看着正廳裡。
文王起身敬過父母親酒,就和妹妹們拌嘴。三團氣得拿筷子敲他:“別吃我愛吃的,”四團嘟嘴兒:“不說好聽的故事,爲什麼坐下吃我們的?”
兩個麪糰子一起氣洶洶:“今天的這頓,是我們出的錢。”
文王差點兒坐地上,重新坐正大笑:“你們出的錢?你們月錢每個月花光,還伸手要……”見父親輕咳,母親使眼色,文王大模大樣:“好吧,我不揭你們的短兒,說個故事給你們聽吧。”
“走江湖的故事嗎?”三團四團一起來問。
“走江湖?”文王下巴掉下來。
“父母親說哥哥去走江湖了,”四團希冀地問:“有沒有賣過藝?”
三團接上:“有沒有討過飯?”
“有沒有賣馬?”
“賣衣服,賣身?”
十三一口酒噴到蕭護衣服上,蕭護一口酒噴到地上,嶽無塵在屋頂上格幾一聲,坐碎兩塊瓦。蕭護瞅瞅他,沒有說話。
文王歪腦袋:“賣藝?聽上去很好玩。”三團來了精神:“你帶上我吧,我也會走江湖。”四團馬上起身,翻出自己小木劍在手裡,比劃幾下,大眼睛瞪足了,嬌滴滴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笑逐顏開問父母親:“我像不像俠女?”
當母親的認真瞅幾眼,問丈夫:“我看像劫道的。”
“怎麼會?”四團笑眯眯:“一定是沒看清楚,我再來。”三團道:“我也來。”拿上自己小劍,和妹妹站成一排,一起擺個勢子,亮相,定住,小臉兒上笑盈盈:“現在像俠女了吧?”
文王一本正經,堅決不看,堅決不笑。
蕭護在兩個女兒請求的眼神下看了看,慢條斯理:“現在呀,比剛纔還像劫道的。”文王哈哈大笑,整個院子裡全是他的笑聲。
嶽無塵再也忍不住,輕飄飄跳了下去……
驟然出現一個人,三團四團拿着劍出來:“父親母親,有人來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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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分卷,把這一卷改成謹訓團。
新年快樂,2015年心想事成!定目標,達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