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可有了信兒?”從正門進了國公府,換乘軟轎。世子已去了前頭,向國公爺問安。這會兒幼安一行,卻是徑直向內宅裡去。
今日家宴,無干之人自是進不了門。她也不過佔了準世子妃這名份,堪堪列席罷了。
渡口上,世子特意命周準送了那女子主僕三人,乘肩輿離去。同行的,還有姜家五姑娘。那人她也見過,只覺與小的那個相比,瞧起來心眼兒更多些,謹小慎微的樣子,是個不願輕易出頭的,很是懂得審時度勢。
賀幀本欲隨行,卻被顧衍附耳兩句,無奈唏噓着,即刻進了宮。好在請了世子回府,雖猜不透他欲如何安置那女子,到底是不虛此行。
聽主子問起,連翹哪裡不知,郡主一路都惦記着姜家姑娘的落腳地兒。黯然搖一搖頭,掂量着此刻還在顧氏宅子裡,日後郡主嫁進門,看的可是國公夫人的臉色。要是給人落下個心機深沉,眼裡揉不得沙,善妒的壞印象,總歸是不美。忌憚着,怕說得太明白,被不知藏在哪處的耳報神聽了去。於是上前幾步,遮遮掩掩豎起手掌,比劃了個截斷的手勢。
幼安早料到事情怕是不會順遂。雖然失望,也曉得適可而止的道理。琢磨着,半路攔下她手下侍人的,多半便是周準統領的御刑監探子。
“往哪條道去的,總不致也答不上來?”離渡口不遠,便是岔路口。向左通往行宮,右邊兒連着顧氏名下好幾處莊子。中間直直一條道兒,卻是唯一進京的官道。
幼安最膈應,便是那女子被世子安置在莊子上,或是借太子之名,藏了在行宮之中。
見主子不悅,連翹趕忙向右邊兒比劃比劃,果然見得郡主本就不快的神色,立時更冷豔幾分。
莊子麼……幼安垂眸沉吟,這倒是不好辦了。若然直衝衝道與國公夫人知曉,世子在莊子上藏了個女子,未免顯得她沉不住氣,氣量狹小。
這事兒,還得另想個法子,探個明白。
被認定待莊子上的七姑娘,這會兒正瞠目結舌,透過靛藍的垂簾縫隙,忐忑瞧着外頭不時上前與周大人見禮,或是佩刀,或是捧着文書,行色匆匆的官府中人。
時機不對,她沒敢貿然出聲。腦子裡只反反覆覆就一個念頭:那人,竟如此膽大妄爲,倒是將她扔哪兒了?!
一旁跪坐的春英綠芙見姑娘面色凝重,兩人相顧看一眼,心裡也沒了底。世子爺竟半道被郡主給截了去,不怕姑娘又鬧了彆扭?
春英心裡有些憂心。自古男人哪個不好美色的?如郡主那般美人兒,便是世子如今心裡有姑娘,瞧不上眼。可往後誰又說得清?她家姑娘,真有那本事,能爭得過郡主的容貌家世?
國公府前院,父子倆自年節鬧得不歡而散,還是頭一次碰面。顧衍將近月裡手上處置族中事務提了提,挑了要緊的說。趙國公雖對這嫡子心思頗爲複雜,卻不得不感概,他這兒子,如今連他也捉摸不透。不愧顧氏族中之人,泰半對他俯首帖耳。
正事言畢,話頭便牽扯到至今拖延未決的婚事上頭。
“太史令卜算,吉日擬定昭和七年,癸丑十月初四。辰時三刻迎親,巳時一到,即刻拜堂。你可還有話說?”
趙國公自上一代老國公手中襲了爵位,一路扶搖直上,官拜正一品御史大夫,統領監察百官之職,官威尤重,便是在國公府上,從來都是高冠朝服,威嚴可畏。
顧衍撫膝端坐下首,異常平和與書案之後,目色炯炯氣勢威儀之人對視。不難看出,有此一問,不過是敲打與他提個醒。答不答應,顧氏自有定論,輪不到他這做晚輩的置喙。
眸色一成不變,挑一挑眉,撩袍子緩緩起身,說不盡的雍容華貴。拱手一禮,寬大的袖袍垂到膝蓋底下,整幅寬袖錦緞,緄了金邊兒蔓枝草的紋樣,灼灼其華。他自平舉的手臂後擡頭,目中古井無波。
“癸丑十月初四,大善。此事但憑父親大人做主,顧衍無有不從。”
趙國公眼中閃過絲訝然,凝眉看他,只覺他應得太是輕巧,恐防有詐。他若肯如此聽教,怎會幹出之前數不盡的荒唐事來。
到底是父子,彼此都瞭然,這樁婚事,橫豎不過一場博弈。顧衍看出案後之人眼中驚疑,豁然一拂袖,灑然向書房外行去。
“父親大人莫非疑心顧衍悔婚不成?此等愚不可及之事,貽笑大方爾。”說罷輕笑着跨出門去。
眼看他束了玉冠,軒昂英挺,消失在門外,趙國公眯了眯眼,從案上翻開王府送至,由太史令卜算的文書。只見其上分做兩行,各書一吉日。方纔他提及,不過是挑了個臨近的,防着他違命不從,打着各退一步的盤算,那昭和八年三月的吉日,也是極好。
靜默許久,終是下了決斷。任憑他這兒子智計謀算,層出不窮。事已至此,何不派人散播了消息。人無信不立。待得舉世皆知,還怕他出爾反爾,自毀前程?
傍晚掌燈時分,主殿之內燈火通明。既是家宴,形容便隨意許多。顧衍一身蒼色直裰,腰間只配了方暖玉。身後跟了位身形消瘦,意態儒雅的文士。與時人多喜束冠不同,這文士簡單紮了方葛巾,眉眼有些陰鷙。高顴骨,下顎續了須,三三兩兩,既細卻柔,十分稀疏。
這人原是太子心腹之人,謀士畢莊。因着周太子於顧大人頗爲看重,便令畢莊全權輔佐,手握太子諭令,行事上務必與顧大人些許便宜。
只如此說法,究竟如何,明眼人心裡自有一杆秤。鑑於這位世子爺太過驚世駭俗,不惜背上罵名,也要“棄暗投明”,改投周太子麾下。前車之鑑,豈能沒個提防?
於是這行個便宜的太子諭令,便如同那雙刃劍,時時刻刻懸在顧大人頭上,亮蹭蹭泛着寒光。若然顧大人起了二心,畢莊先斬後奏,也算一功。
只這會兒家宴領了個外人進殿,尤其還是太子一系,方纔還熱熱鬧鬧的場面,顧大人甫一入席,四下已是詭異寂靜下來。
顧衍瞥一眼空無一人的高臺,眼梢瞄見幼安莫名尷尬的神色,接過侍從遞到手中的青花瓷茶盞,不疾不徐,泰然品茶。
送了小丫頭去廷尉衙門,那地方清靜,旁人無膽來犯,想來她該是歡喜。憑顧氏耳目,晚些時候自會得了消息。眼見又是一出風波,整好,畢莊此人,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離小選尚有小十日,顧大人彈指一算,拐了七姑娘到自個兒眼皮子底下看管。想來,夜裡宿在府衙,只會越漸張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