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莊照,年十四,荊州人士。家兄荊河,乃相爺門下司直。”
又一個朱家送進宮的秀女。
懷王目光在她身上片刻也未停留,聽王后做主,將她留下。壓下嘴角的冷笑,對接下來幾人,竟是懶於一觀,只抱了賀蘭氏在懷裡,哺酒作樂。
莊照?!
婕妤娘娘主僕兩人對視一眼,兩人眼裡分明都映着驚愕。眼前這人,面容、身段、嗓音,無不與九姑娘一模一樣。
正疑心天下怎會有如此相似之人,卻見那半垂着頭,回過話,乖巧侍立的女子,趁人不注意,竟向她兩人投來譏諷的一瞥。
這下便是傻子都明白了。莊照,莊照,好一個莊照!這莊照,怕是專程進宮,裝神弄鬼的吧!
“主子……”弄清來人底細,簡雲嚇得聲氣兒都變了。她倒不是畏懼這繡花枕頭一般的九姑娘,而是怕她欺君罔上,一個不好東窗事發,便會連累自家主子。
婕妤娘娘使勁兒吸一口氣,狠狠按耐下心底翻天倒海的驚怒。“閉嘴!有話回去再說。”
頭一回,姜柔被人氣得心肝兒都在疼。
姐妹兩個甫一碰面,因姜冉頤指氣使主動挑釁,本只小小結怨,竟自此結仇。
恰在此時,左相見五人中,餘下三人俱是明眸善睞,窈窕多姿。抓住這時機,笑着衝高臺上的懷王拱了拱手,復又回頭看了眼自進門起,便少言寡語的顧衍。
“王上,微臣有話,不知當不當講。”
與朱家不睦的暗罵:兀那老匹夫,又在裝模作樣。
“愛卿何事啓奏,直言便是。”不料他還有花招,懷王坐直身,以爲他是要在留下的秀女當中,於冊封一事上做文章。懷王語氣一如往昔隨和,實則笑裡藏刀,已然生出剷除朱黨的念頭。
“謝王上。”左相不知這一年中,那人暗地裡,多番教唆他人行離間之計。參的不止是朱家,京畿幾大世家,近乎一網打盡。
只那人心思深,教劉高進讒言之時,明明白白,務必凸顯出對他“不良於行”的輕鄙。
這話說多了,假話也能成真。如今他身有殘缺,有馮瑛劉高在後宮推波助瀾,宮裡的太監,每每提及公子玉樞,除嘆息外,顯是少了以往敬畏。
懷王本庸碌,被先王認定無治國之才。如今周遭多被他安插小人,奸佞環繞,只看得見前朝朱家如何一手遮天,卻忘了當日年紀輕輕,便能掌控御刑監的少年郎君。
如今他腿腳不便,進出皆依賴推椅。趙國公告病,常年將養,與致仕無異。顧氏一門,只留下他這麼個瘸子,便是想造反,天下人也不會答應。
歷朝君王,可戰死沙場,可昏聵無能,唯獨不能殘!
懷王便是死死拿捏住這一條,對他掉以輕心。認定失了御刑監,他便如被拔牙的老虎。不怕用他,卻汲取了朱家的教訓,再行啓用他時,用得十分謹慎。
左相不知懷王謀劃,如今正侃侃而談。
“臣以爲,此番進京的秀女,便是落選,也是百裡挑一。遣回原籍,實是可惜。不若從中挑揀幾個,由王上親自賞了給素日勤勉政事,於朝廷有功的諸位同僚,也是美事一樁。”說着眼睛卻往鄰座之人身上瞄。話裡那有功有人,不言而喻。
殿內衆人聞言,驀地靜了片刻。京中無人不知,右相寵夫人姜氏入骨,曾爲獨寵她一人,拒了陪嫁的妾。而今左相提出可指美姬入府,這裡邊兒牽扯的恩怨,雖與朝政脫不了干係,只這事兒本身,卻也有趣。
“王上,左相言之有理。依臣看來,右相大人前有從龍之功,後不辭疾苦上朝議事。王上若眷顧他,可賜美姬褒獎。”
“不錯不錯,想必趙國公與國公夫人,也是樂見其成。話說那姜氏,衆位猜猜,可會因此事與顧大人紅臉?”
“是極是極,試過才知。”
“右相大人至今膝下空虛。大人這般人物,豈能只一妻,一輩子被個女人拿捏在手上?”
這話是越說越不成體統。左相牽頭,朱黨紛紛附和,也有好事兒的,喝醉了酒,人云亦云,跟着起鬨。
“大人,這事兒上,您還真是不得人心吶。”公孫搖着羽扇,這口氣,頗有些幸災樂禍。
他冷眼一瞥,於此喧嚷的大殿上,依舊沉穩若定,眼底波瀾不興。彷彿衆人這會兒取笑的,並非是他。
懷王不妨左相提的竟是此事。詣在膈應他,倒是無傷大雅。遂作壁上觀,漸漸也有了笑意。
“顧愛卿,此事你怎麼看?孤倒以爲,府上添些美姬,閒時作樂,倒也無甚不可。”懷王是真心覺得他府上女人太少,與他那家世,實是不匹配。
“依臣看,這幾個就不錯。”左相門下一人會意,擡手指向這一輪落選的幾人。
衆人一看,果真個個兒嬌豔欲滴,樣貌清麗,眉眼間又帶了絲絲縷縷嬌羞的媚態。於是轟然叫好,只等顧大人點頭。
那幾個被當衆品頭論足的女子,雖羞惱,望向他的目光卻盈盈如水,先前的失落,一掃而空。
若能委身公子玉樞,便是與宮妃失之交臂,此生亦無憾矣。這般皎皎如月的郎君,哪個女子會不愛慕?
便是起初幾輪落選的秀女,這會兒也是急得臉色都變了。左相大人這提議,怎就不提早個一時片刻?公子若瞧不上那幾個,可能瞧得上她們?
婕妤娘娘驚呆了。萬萬沒想到,今兒個大選,憑白冒出姜冉這麼個禍頭子,如今連七妹妹也不能獨善其身。
姜柔回想起那兩人自結識以來,被她瞧見的每一次相處,都是那般和睦而美好。默契得,就好像他兩人心有靈犀,再沒有人能插足其中。
那樣的情感真摯動人。她一度羨慕,羨慕到夜裡睡不好覺。如今驟然聽聞懷王許會賜世子美姬,婕妤娘娘心裡,既替七姑娘暗道可惜,隱約的,卻又盼着世子推拒不得,讓七姑娘也嚐嚐這世間女子,鮮少有人能擺脫的酸楚。
一旁九姑娘沒有婕妤娘娘這般矛盾的心思,她是恨不能姜瑗不得好死。被人分享寵愛,不過是受那情情愛愛的苦,又死不了人,還是便宜了她。
在座除他之外,只一個人目色沉凝,面上無嗔無喜。
江陰侯賀幀因近日變天,恐哮證發作,肩上披着厚實的氅衣。眼見那人被左相爲難,賀幀拇指在杯沿上撫一撫。猶豫着,若然那人爲形勢所迫,不得不鬆口。他是否應當一廂情願,繼秋節宮宴過後,再當衆請婚一回。趕在那人點頭之前,“奪人所好”,與她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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