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再用一副藥,去了內熱,姑娘也就一身安泰了。”
隔着方素絹帕子,管旭替她診脈。姜瑗客氣謝過,眼睛落在墊在她手腕下,只比巴掌大一點的小迎枕上。居然是上好的絲帛緞面,明黃底子,繡着寶相花,邊角有蝠紋。
真是講究。隨便拿出個物件,也能叫人看出別緻來。
看她盯着迎枕出神,管旭請她另換一隻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偏就拿了這迎枕說事。“世子喜用帛絹,除了這迎枕,屋裡穿戴的常服,也多選料子輕薄透氣,觸感生涼的絲綢緞子。”
突然提及那位,睡了人寢塌不說,連迎枕也沾染了。七姑娘吶吶應一聲,看得管旭撫髯而笑。
“姑娘這是想明白了。心頭正悔着錯怪了世子,愧疚得很。在下還沒老眼昏花,看得出來。”
“您還真是目光如炬。”七姑娘訕訕別開臉去,多了分不自在。姜昱跟前她能坦然應對,換了算不得十分熟悉之人,自然就覺得彆扭起來。
“昨兒晚上姑娘突然闖進上房,一句話沒來及說,人已栽了跟頭。幸而周準就在對面,若非他出手攔腰撈了你,姑娘怕是還要受些皮肉之苦。”
這時候她額外慶幸起來。暈得再好不過了!再晚些,等她有力氣胡亂叫囂一通,當下還不知要如何羞愧,沒臉見人。“是我行事無狀,真傷了也是活該的。”
管旭溫和笑起來,這小姑娘心性不錯。貴女裡頭,鮮少有她這樣,臉皮薄又肯低頭的。離飯點還有些時候,索性坐下來與她聊聊。
看世子昨晚還肯留下照看這位,便知七姑娘在世子跟前沒少了體面。至多也就惹惱了那位,要晾她些時日。
世子既沒瞞了她公孫先生一番謀劃,他便再幫她一把。讓她醒醒腦,在世子跟前當差時候,務必盡心纔好。
管旭不比周準。那人太硬,少了籠絡人心的手段。他恰好補上這一塊兒,替世子收服得用之人。
看出管大人這是有意留下,說不得還要指點她一番。姜瑗喚春英進來奉茶,擺上幾碟子點心,這才遣了人出去,很有耐性端正靠坐着。
“姑娘是聰明人,在下第一眼見姑娘,便覺着與旁人有不同。比起你這年歲的閨中貴女,姑娘更懂得收斂,也更沉穩。這點上與世子很像。”
他抿一口茶,放下茶盞,再不多用。姜瑗猜想,這人是不喜口味清淡的茶葉。便又聽他道。
“世子行事慣來有一套,常人未必看得明白。主子性子如此,想來姑娘也看得出,那位爺不是個肯多費脣舌的。底下人辦差,規規矩矩聽命就是。至於體察世子用心,那是府上幕僚需得操心的事。”
這話姜瑗聽懂了。這是告誡她,世子英明,非她這等沒見過世面的姑娘家可以揣度。別聽風就是雨,捏着半截兒開始鬧騰,得看清自個兒的位置。
見她一副謙虛受教的模樣,管旭心下寬慰,也更樂意多提點她些。
“姑娘可知,此次何人造次,派了死士行刺世子?”
“邸抄上不是說御邢監曹智那人?”人都腰斬了,莫非還有錯?
微微笑起來,他身子前傾,壓低了聲氣。“非也。曹智死得冤,只因他擋了周準的路,必須得除去。背後主謀,實則是趙國公府二爺顧橫,生母是側夫人如氏。”
甫一聽聞內中辛秘,姜瑗大驚。“竟是禍起蕭牆呀……這國公府也太亂了。明目張膽就敢謀害嫡子。”
這話直白,一個“亂”字,嗆得管旭清咳幾聲。她反應過來,趕忙掩飾着吃點心。這位大人太是和煦,她也跟着隨意起來。國公府的壞話,不是什麼人都能說的。
“那國公爺可知曉?”
展開隨身帶着的泥金摺扇,管旭面上佩服得很。“世子算無遺策,如夫人失寵,顧二爺被削了掖庭的職。正在府上關禁閉。”
“哦,原是這樣。”她點一點頭,忽而又有疑問。“這事兒還跟周大人相干?”
家裡父兄少有與她談及政事,她零零星星打探來的,哪裡有面前這人告知得齊整?他既肯說,她當然得做個好學生。
像是早料到如此,管旭眼中帶着調侃,“姑娘竟不知,周準吃的哪一碗飯麼。”說罷搖着扇子,也沒嚇唬她,說的都是大實話。“他起先是御邢監副使,頂頭上峰,便是那曹智。曹智倒了,接下來也不用在下多說了吧。”
不用多說,自然不用多說。接下來便是周大人上臺,在那勞什子御邢監裡,一言九鼎,全權做主!
“大人可能告知,御邢監是個什麼地兒?”她知曉九卿,知曉除九卿外,還有執金吾、將作大匠、大長秋。分別統領燕京防務,土木營造,王后內宮事。
可這御邢監,聽起來像是管刑罰的衙門,莫非隸屬九卿中的廷尉管轄?
“這御邢監,厲害得很。籌備不過四五年,本是文王心腹,太尉府一脈牽頭搭建。後來各家都進了人,就成了混雜的香餑餑。起初世子相中周大人去那御邢監‘歷練’,族中之人並不看好。後來見不過幾年,周準竟如此了得,爬到了副使位置,也就再沒人敢置喙。”
“廷尉掌天下邢獄,是擺在明面上的司職,任何人都能瞧見。至於這御邢監嘛,”管旭想着那陰森森的衙門,搓了搓手背。“雖只設在燕京一地,卻是暗地裡監查百官,廷尉也算在其中。御邢監要拿人,可先斬後奏。耳目分佈極廣,幾乎無孔不入。”
七姑娘張着小嘴兒,突然想起一個名兒來——東廠!只是與東廠不同,御邢監裡不是太監,也不能大周天下隨便蹦躂。好在只設在燕京,真要蛛網似的鋪陳開來,大周恐怕也就亡國了。
背後涼颼颼的,她突然覺得周大人在她眼中,瞬間就高大起來。這人惹不得,能在御邢監那地方混得風生水起,那是真真的高人!
“難怪了,想來世子在其中下了不少功夫?”
趙國公府顧氏幹什麼吃的?大周天下三公之一,御史大夫便是現任國公大人。本就有監察百官的權職,再收攏了能施展刑罰的御邢監,簡直是如虎添翼!聲威近乎能夠與統領朝政的丞相媲美。
可惜了文王,原是想着磨一把趁手的刀,自己使使。末了卻爲他人作了嫁衣裳。
“此事世子居功甚偉。文王想借周準之手,收拾了其餘幾家攪和進來的釘子,再卸磨殺驢,砍了周準,徹底收攏御邢監的權。誰知道呢,到了最後,卻是曹智倒了臺。這一場博弈,卻是世子贏得漂亮。”
“姑娘可能還不清楚,那如夫人,便是當年文王聖旨賜婚。此番顧二爺生出不軌之心,這背後嘛……耐人尋味吶。”
直到管大人離去,姜瑗還滿腦子彎彎繞繞,越想越心驚。
前朝之事,果然沒一件簡單得了。此番那人一箭雙鵰,壞了文王布在國公府的棋子,又藉着周準掌了御邢監的權。
那人才多大?想想就讓她泄氣。
她怎麼鬥得過他呢?論起耍心機來,那人怕是能當她祖宗!還是乖乖兒認錯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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