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華殿內的喧囂,將衆人原本聚集在秀女身上的目光,盡數轉移到他身上。
他依舊從容不改,頭上束高冠,側臉輪廓顯得棱角分明,英朗剛毅。這人雙目如潭,對那幾個受人誇讚,可堪爲他後院姬妾的女子,慢條斯理,打量一回。
之後,他出人意料,眼光徑直射向對面,也正向他看來的江陰侯賀幀。
兩人目光在空中砰然對上,彼此心領神會,各自都有無聲的堅持。
賀幀不會袖手旁觀,眼睜睜看他納了美姬,令她心傷。
而他不喜賀幀插手,他的婦人,他自當迴護。
上次秋宴她雖沒明着說出口,可她對賀幀,分明存了感念。她乃良善之人,旁人對她一分好,她能老老實實,惦記一輩子。
她因賀幀心生動容,他並非不介懷。只他包容她,除她棄他而去,他萬般容忍不得。旁事上,但凡不是她的錯,他也沒有對外人那般,非要勉強她心意的強硬。
只某些事,可一不可再。
他錯開眼,從善如流,像是應和旁人調侃他的鬨笑,他回話亦帶上幾分不正經的風流恣意。
“臣年少時,見美人,愛其容色,忍不住多覷兩眼。也會想何不納了入府,夜夜歡好。”
他這話剛起了個頭,殿內已是鴉雀無聲,靜得可怕。
衆人瞠目看他,無不是一副見鬼的樣子。公孫離他最近,聽得也最是清楚,險些一口酒嗆得噴出去,當堂失態。整個春華殿,能聽懂世子這話的,除他外,恐怕只江陰侯一人。
公孫順眼望去,果然見江陰侯面色陰沉。眼中透着對世子此言,不加掩飾的不齒與慍怒。
公孫掩扇,輕咳了咳。
臣沒還老糊塗,臣記得,世子您年少那會兒,常年離京,一年當中,大半時候在外尋醫問藥。旁人不識您話裡那美人,臣卻是洞明的。
美人那會兒,年方一十,確切些說,還只是個美人坯子。
您這話說得模凌兩可,騙得過別人,騙不過侯爺。也難怪江陰侯臉上陰雲密佈了。回頭世子妃若知曉您這般荒唐無羈,還不知要如何與您鬧彆扭。
“下官竟不知,右相大人竟與我等乃是同道中人。”底下一人嗟呼哀嘆,大感被右相大人平日寡淡的表相所欺瞞。
“外間傳言,公子玉樞遠女色,最是自律……”殿上的嬌嬌們,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彷彿這時候才恍然明白,該死的,居然被謠言所誤。之前對公子只敢遠觀,至多眉目傳情,唱唱小曲兒,卻錯過了自薦枕蓆的大好時機。
當初若不顧一切衝上去,攔了公子車駕,會不會,如今與公子****歡好的,便不是那姜氏?!
殿內一時喧譁聲四起,嗡嗡然,交頭接耳。諸位大人打量顧大人的目光,從驚愕猜疑,到揣摩驚醒,最終化成是男人都瞭然的揶揄回味。
若是換了他們,生來一副高華清朗,卓然於世的好樣貌。前公子丹臭名遠揚的前車之鑑,但凡聰明人,都不會重蹈覆轍。也難怪這位,裝也要裝出一身正人君子的氣度來。
高臺之上,懷王一掃先前鬱郁。此刻撫掌大笑,遙遙一指指向他。“愛卿,愛美人兮,何不早說?殿上美人,你儘可挑去。”
那人撣一撣衣袍,拱手謝恩。懶懶支着手,略微仰頭,真就相看起殿內美姬。他目光過處,嬌嬌們面紅耳熱,興奮得腿腳都在打哆嗦,恨不能剝去裙裳,好叫他裡裡外外,品評仔細。
下午晌,七姑娘跟隨兩位側夫人進宮赴宴。國公夫人許氏稱病,這等無關緊要的宮宴,許氏沒興致去湊這個熱鬧。只留在佛堂,誦讀經文。
進了宮門,七姑娘與四姑娘顧臻換乘一頂小轎。顧臻坐不住,挑起簾子,左顧右盼。
“嫂嫂,待會兒路過御花園,咱們去逛逛可好?來得早,殿裡也沒幾個與嫂嫂相熟的,實是無趣。”四姑娘抱着她胳膊,軟軟央求。看似替她着想,實則不過自個兒不樂意一早到春華殿,規規矩矩坐等晚宴開席。
七姑娘莞爾一笑,“需得與陳夫人稟明。”卻是應了。
今兒個宴上,新選入宮的秀女,會獻一隻舞。宴席散去,各自家去,等待三日後,正式進宮冊封。再要與家人見面,卻是難了。
這時候趕過去,遇上徘徊在春華殿外的秀女,說不上話,見面也是尷尬。倒不如園子裡四處走走,賞看花草來得閒適。
“夫人說也好,那便同去。”春英請示回來,四姑娘頓時眉飛色舞,好不得瑟:嫂嫂開口,夫人豈有不應?
只一行人到了御花園,剛落了轎,卻發覺比她們更早到此地的別家女眷,此刻看向她們的神情,頗爲古怪。眉眼間,閃爍不定,似賊也。更有甚者,從半山腰的涼亭裡探了頭,跟看稀罕似的,衝着她一行人指指點點,嘀嘀咕咕,竊竊私語。
四姑娘惱了。任誰被莫名其妙,看猴戲似的看着,也不會痛快。怒目回瞪過去,四下一瞅,逮了個平日與她交好的嬌嬌。那人死活不肯坦言,顧臻一氣之下,竟拉了人往湖邊去,非要問出個緣由來。
“這是怎麼回事?”兩位夫人不由咂舌。她們一行人進宮也不是頭一回,怎麼偏偏今日碰上了這樣的怪事?
“就連路過的宮婢,眼神兒也不對勁兒。”陳夫人拘謹拉了拉身上的襦裙。這衣裳所繡的花樣,都是照着世子妃給的圖樣制的。這般前所未有,大膽的用色,莫非看在旁人眼中,很是古怪,給國公府丟人了?
陳夫人心裡惴惴不安,悔得不行。曹夫人亦是手足無措,隱隱往陳氏身後避了避。只同來的關夫人緊緊握着她手,雖也覺得窘迫,卻始終與她並肩站着,衝她遞了個安撫的眼色。
七姑娘從始至終,除剛剛下轎時的怔楞,便這麼聘聘婷婷,大方立在花樹底下,任人打量。
這襦裙前日便送了來。她喜歡,平鋪在榻上,一邊美滋滋的賞看,一邊琢磨着如何搭配首飾頭面,纔不損這衣裳的素雅別緻。
那人進屋,從身後攬着她,難得的,誇了句好。命她穿上身試試,他不講理,將她壓在朱漆的櫃門上,手掌探進領口,對她動手動腳。
她大羞,若非她驚呼着叫停,今日這衣衫,早被那人急切之下,撕了襟口。
她家大人那般挑剔之人,尚且覺着她這般打扮秀美脫俗。那人雖可恥了些,可她信得過他的眼光。且她對仿越鳥翎羽,搭配寶相花枝蔓的圖樣,自個兒也是信心滿滿。
於是喚上關夫人,往湖邊去尋急衝衝沒了影兒的四姑娘。沒走幾步,便見岸邊忽然竄出個鵝黃的身影。那人提着裙裾,一陣風似的刮到眼前。
四姑娘小臉酡紅,不知何事,一把捉了她手,興奮得兩眼騰騰冒着小火苗。前前後後,圍着她打轉。彷彿這會兒才認識她,眼裡無比的仰慕,只看得七姑娘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