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裡的女子面龐白皙,宜喜宜嗔的眉目,不說話已帶了笑。標準的鵝蛋臉,五官很精緻。柳葉眉,櫻桃嘴兒。脣角一彎,便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墨黑的秀髮挽作高髻,簪了支鑲寶珠的金步搖。年歲不大,還帶着些稚氣,卻已是一副典型的美人坯子。再配上週身溫婉寧靜的氣韻,只是看着便已叫人心下平和。
“小姐,大房太太如此寬和的人,怎地教出來的姑娘這樣不討人喜歡?就是她懷裡時常抱着的那隻白貓,眼神看起來也是兇巴巴,桀驁得很。跟十一姑娘一個德性。”
綠芙彎腰替自家姑娘佩上耳墜子,屋裡沒外人,也就放開了嘀咕。顯然對那來郡守府快要滿半月的大老爺家十一姑娘很有怨言。
鏡裡的女子淺淺一笑,眼裡頗有些回味。“是很相像。”
正應了那句,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的人。當然,貓咪也算在其中。不過綠芙這話卻說得不對。那大房太太,可不是面上看起來的寬和人。
近日裡家中來客,正是從南陽郡遠道而來,姜家大房老爺太太。隨之而來,還有姜家這一輩四爺姜立,七爺姜爲,十一姑娘姜珊。
這會兒她身邊大丫鬟抱怨的,便是這隻有六歲,卻異常刁蠻任性的大房庶女。這十一姑娘第一天登門做客,因着沒吃上一口最愛的芙蓉糕,硬是扯着嗓子哭鬧許久。叫郡守大人一家始料未及,也叫大房老爺面上無光。
之後幾次碰面,才只半人高,走路都需乳孃跟着一步不離的十一姑娘,見了她這二房嫡女,從來都是十分不耐煩,極爲敷衍喚一聲“七姐姐安好”,便帶着人毫無規矩,也不等人叫起,直直錯身離去。
姜瑗想起私下裡聽來大房內宅之事,手上撥弄幾下珍珠耳墜,起身披上碧羅帔子,帶着人往主院行去。
“只當她頑劣,平日避開些就好。”廂房裡怎麼鬧騰,犯不着她。只要不來她桃花塢裡鬧,十一姑娘遠來是客,便是要教訓,也該是大房太太出手。
一行人走過穿堂,步上長長的廊道。頭頂硃紅色木樑架着褐色屋頂,沉甸甸壓下來,倒顯出些大戶人家該有的氣象。
“七妹妹稍待!”身後一聲清揚婉轉,黃鶯似的招呼傳來,姜瑗轉身,便見一華服女子款步而來。卻是府上五姑娘姜柔。
身量比她高挑,樣貌卻有不如。好在還算明豔,與尋常世家女子相比,稍有勝出。
“沒想到半路遇上了五姐姐。”淺笑止步,守禮等她一等。
卻不知姜柔看她迴轉,不禁有瞬間驚豔。
此處看去,姜瑗身後落櫻紛飛,正打着旋兒徐徐飄落。廊下女子人比花嬌,漆黑的一雙瞳眸,正迎着日頭,像是卷盡滿庭芳華,仿似一抹玉色,溫潤生輝。
壓住心底淡淡羨慕,姜柔亦是笑臉相迎,親近挽上她胳膊,似是隨意揀了話頭。
“今日跟隨太太去慈安寺上香,據說大房太太也是去的。還有十一妹妹,昨晚上就盼着念着,想來這會兒應該比你我二人更早到了太太屋裡。就不知是不是等得又發了脾氣。”
掩嘴而笑,五姑娘姜柔一雙眼眸精明透亮。
能像她這般,喚許氏這後來被扶正,做繼室的太太,讓旁人聽不出一絲彆扭,甚至覺得她是十足十的真心,姜瑗心裡暗自佩服。
兩人雖說都是郡守府嫡女,五姑娘姜柔卻是已故原配紀氏所出。而她的生母卻是現任郡守府太太許氏。若真論起來,姜瑗在身份上還差了姜柔一籌。
兩人面上和和氣氣,都是守規矩懂禮數的貴女。私底下如何,各人院門兒一閉,誰又知曉是何模樣。
世家女子之爭,爹孃疼愛,嫁妝家底,夫婿良人。她今年剛滿了十歲,只比姜柔小一歲。兩人真要論個長短,太太肯定是站在她這邊兒。至於郡守大人……還真說不一定。
倒不是姜瑗不得郡守大人疼愛,而是姜柔的生母,乃姜家老太太親自挑選的媳婦兒。且對那已故紀氏疼到心坎兒裡去,到如今都還念念不忘。郡守大人哪怕更鐘意年輕貌美的許氏,也不能抹了老太太情面。故而對姜柔也很是看重。
“十一妹妹年歲還小,再兩年進了學堂,知了禮數總該有些變化。這會兒便只當她同九妹妹一般看待,多讓着她些就是。”
明裡暗裡的挑撥,揹着許氏,姜柔在她跟前已是再三耍了心機。
大房本就存了討老太太歡心的打算,對已故的紀氏裡裡外外不忘大加誇讚。自然的,看進門不久,後被扶正的許氏也就處處不如。連着許氏所出二爺姜昱,七姑娘姜瑗,面上也就很是一般。這也是爲何十一姑娘被教養得如此,對她和姜柔截然兩個態度。
如今十一姑娘不在跟前,與十一“交好”的姜柔反倒背後說人壞話,姜瑗只當不知。
能輕易被挑唆的那是出頭的笨鳥。她姜瑗可是府上聲名極好,待人和氣的姜氏貴女。頭上有得寵的孃親護着,儒雅的爹爹疼着,按兵不動,她已穩操勝券。
見身旁之人又是一副軟綿綿,不爲所動的樣子,姜柔心裡很是惱火。府上都說七姑娘待人良善,品格極貴,誰又知曉,姜瑗絕非看起來這般溫和無害。
心裡正不舒坦,卻聽身旁大丫鬟辛枝低呼一聲。“小姐,聽您與七姑娘說話,奴婢這才記起。上回您答應給十一姑娘的簪子……”
姜柔腳下一頓,當真忘了這事兒。
“五姐姐有要緊事,妹妹便先行一步。”很有眼色領着人離開,沒了姜柔在一旁陰陽怪氣,姜瑗覺得整個院子裡花花草草都鮮活起來。
“小姐,還是奴婢回去一趟。旁的人手腳不利索,白白勞您久等。”辛枝是姜柔身邊最得用的丫頭,很得她信賴。
“趕緊着些,還要去給太太請安。”暗地裡卻埋怨十一貪慕虛榮,仗着人小,不要臉向她討要首飾。
“小姐您就是心腸太好,人又大方。怎地不見七姑娘賞她些玩意兒。”路上尋了個座兒,簡雲服侍自家姑娘歇歇腳,等辛枝回來。
“你怎知七妹妹出手不大方?沒見着七妹妹當着爹爹跟前,給太太出的主意。把太太身邊心腹唐媽媽派去給了大爺使喚。”
這大爺卻是姜柔胞兄,去世的紀氏獨一個留下的兒子,郡守大人嫡長子姜楠。
想起那一板一眼,油鹽不進的唐媽媽,姜柔就記起中風被送到城外莊子上,本是紀氏留下照看姜楠的陪房張媽媽。比起唐媽媽來,張媽媽那纔是千般的好。
可惜張媽媽命不好,眼看大爺就要行冠禮,爹爹已經準備爲姜楠舉賢求個官身。好日子眼看就到,偏偏這時候中風。便宜了許氏身邊那老虔婆,實在晦氣!
簡雲見五姑娘提起唐媽媽就一臉不高興,哪裡不知這是自家姑娘對太太一脈心裡不喜,遷怒了人。遂也閉嘴再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