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驟起,孤峰雲亂。
殺與不殺皆在一念之間。
然而沒有人肯誰先出手,因爲他們知道先出手的人必定會死得更快些,因爲面前的人乃是“賽閻王”,此人出手比閻王還要快,你說是你先死還是他先死?沒有人敢上前一步,即便他是個只剩下左手的人,即便他已經退隱江湖這麼多年。
萬濤突然怒道:“姓閆的,你以爲別人都怕你?我萬濤就偏不怕你,今日我便要替我兄弟報仇!”萬濤說完已經出手,他揮舞着一雙鐵掌朝閆凔烆胸前打來,閆凔烆居然一動不動站在那兒,這令大家都很是吃驚,只見他花白的髮絲下雙眼竟然有着一絲絲悲憫。地府裡的閻王是不會有悲憫之情的,可是地上的“賽閻王”卻還知道人間感情,畢竟萬濤再是作惡多端,起碼還是兄弟同心的。萬濤的一雙鐵掌何其厲害?一掌打出去就連一條老水牛都得躺下,就算是劍魔六峰的阮堂主都是中了他一掌便死了。衆人的目光緊緊鎖定在閆凔烆的身上,可是閆凔烆的身法實在是太快了,萬濤的雙掌都還未沾到他的衣服,他人已經閃到了他的身後,萬濤嚇得面色發青,急忙轉身揮掌朝他攻去。只見閆凔烆手握鐵笛,衝着萬濤胸前紫宮、神封、期門三處大穴點去。萬濤頓時口吐鮮血,踉蹌着撲倒在地。
衆人紛紛退後,詫異的看着倒在地上的萬濤,只見他抽搐着用力爬了起來。
閆凔烆道:“你本來該死的,像你這樣大奸大惡之人早該死過一百次,可是看在你還肯爲兄弟出頭,算得兄弟情深的份上,我暫時繞過你這一命。不過,你也活不久了,最多不過半月的性命……你可知道我爲何要留你幾日性命?”
萬濤不解,強忍住翻騰不息想要往上竄的血氣,咬牙問:“爲……何?”
閆凔烆冷眼道:“半個月的時間足夠讓你帶上你兄弟的屍體回‘牧馬河’安葬了,你兄弟雖然作惡多端,可我們畢竟同爲劍魔宮堂主多年,你們對我無情,但我不能無義。我閆某人好歹留你時間回去安葬他們,順便也安葬自己。”
“賽閻王”果然是賽閻王,你不知道他到底是有情還是無情?只是他這話已足夠讓梟毐等人畏懼,足夠讓人們感受到他比閻王更加可怕。然而,此刻最恐懼的人應該還是站在一旁瑟瑟發抖的謝樹心。閆凔烆轉身看向了他,他的目光宛若雷電,一閃而過。謝樹心嚇得竟然撲通跪地,連連求饒道:“閆大俠……是我謝樹心有眼無珠……你……你看在咱們同守劍魔峰這麼多年的份上就饒了小人的性命吧!”
閆凔烆道:“剛纔我殺了你兄弟魏苒,你們既然號稱‘雷霆三霸’,歃血爲盟理應情同手足,爲何你沒有替他報仇?”
謝樹心嚇得話都說不清了,顫抖着道:“我……我……”邊說邊跪地退後。
閆凔烆手執鐵笛冷冷道:“哦!必定是你被嚇得手發軟,腳也發軟,所以沒有力氣殺人……是麼?”
謝樹心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只能一個勁的點頭,此刻竟然已被嚇出了尿來,看着一地黃湯,閆凔烆不由搖頭一嘆。三峰堂主謝樹心好歹也算武林中的高手,可是在閆凔烆面前他知道無論自己怎麼出手都必定是敵不過他的,而且他更可怕的是剛纔閆凔烆對萬濤說的那句“我閆某人好歹留你時間回去安葬他們,順便也安葬自己。”他說安葬“他們”,也就是說閆凔烆說這話時已將自己算在裡面,而自己也必死無疑。
“不要……不要殺我……不要……”謝樹心只能一遍遍重複這句話,身心渙散,已失去了鬥志,唯有搖尾乞憐。
閆凔烆連看都不願意多看他一眼,冷酷的說道:“你倘若有些骨氣,我或許還會饒了你的性命,可惜你卻這麼無能……連我都覺得親自動手殺你實在是玷污了我的這隻手!”
謝樹心的心理幾乎已快被閆凔烆給逼瘋,只見他眼神渙散的看着閆凔烆那孤獨的左手,那手就是來自地獄的魔手。閆凔烆緩緩擡起了那手,那手中的鐵笛就宛若一把劍一般指向了他。與此同時,一直在強忍的獨孤無涯終於出手了,他人依舊一動不動站在哪兒,連半點風聲都不帶,只是卻從袖中悄悄發出了一根毒針。
毒針細小,悄無聲息。
就在毒針快接近閆凔烆的時候,他突然飛身躍起,獨孤無涯的毒針已經刺入了謝樹心的體內。待得閆凔烆飛身落在原地,然後忽的轉身,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後的獨孤無涯。與此同時其餘人的目光也落在了獨孤無涯身上。他身旁的梟毐與輝霽視線被閆凔烆擋住,並沒有看到此刻謝樹心的模樣,加上獨孤無涯出手快得出奇,他們都沒察覺到他已出手,只是見到閆凔烆忽莫名其妙的飛起又莫名其妙的落地,然後在莫名其妙的轉身看向獨孤無涯。
只聽閆凔烆笑道:“雲海山莊,獨孤無涯……哼哼!沒想到這麼多年來你還是喜歡背地裡暗算人!”
聽他這麼說梟毐與輝霽才恍然大悟,原來剛纔獨孤無涯已經出手,然而他們竟然沒有發現!更可怕的是背對着他們的閆凔烆卻發現了,莫非他的腦門後也長着一雙眼睛?否則毒針如此細小無聲,他是如何覺察到的?二人稍微挪動步伐朝閆凔烆身後看去,只見謝樹心已死,他仰面朝天,雙目瞪大,脖子上插着一根毒針,見血封侯。
獨孤無涯雙目緊緊盯着閆凔烆,然後道:“閆大俠果然厲害!無涯知道閆大俠不想親自動手殺謝樹心那個卑鄙小人,所以便替大俠出手了!”這個世界上恐怕也只有獨孤無涯這樣厚臉皮的人才能說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話了吧,似乎還說得跟真的一般。
閆凔烆並未動怒,反而笑笑道:“這麼說閆某人還得謝謝獨孤莊主你了?”
獨孤無涯臉上掛滿了笑容,急忙彎腰作揖道:“不敢當,能爲閆大俠出手乃是無涯的榮幸!”
閆凔烆突然冷冷一笑道:“哼哼……獨孤莊主應該沒有忘記剛纔閆某人曾經說過我閆某人一生都不需要人替我擋刀,更加不需要別人替我出手!”說完雙目如刀,冷冷的落在了獨孤無涯的臉上。此刻獨孤無涯的臉上再也沒有了笑容,一絲都無。倘若一個人連假笑都沒有的時候,他便是真的感到恐懼了。
獨孤無涯嚥了咽喉頭的唾液,發抖的說道:“閆凔烆……你縱使一代大俠,再是神功了得。可莫忘了你只是一個人!我們這麼多人還怕殺不了你麼?”
閆凔烆點點頭道:“你們自然殺得了閆某人,不過也莫要忘了在閆某人死前絕對能先殺得死你們中的幾人!或許是六人,或許是五人,或許是四人……或許只是一人。無論是幾人,你們都有可能在內!”閆凔烆一字一句的數着,他們都知道他此刻能做的事只有替劍魔宮拖延時間,即便他一人再是厲害也無法抵擋這千軍萬馬闖關。可是他也最是瞭解,這些做頭頭的其實都很惜命,即便他此刻只能殺一人他們也要提防着那個被殺的人會不會是自己?一想到萬一是自己那就糟了!就因爲這個“萬一”的存在,在場的這六人全都屏住了氣息,緊張的看着閆凔烆。
梟毐暗想:“倘若此刻我們羣體攻之,閆凔烆必死。但是如果他先出手殺的人是我,我這趟豈不白跑?還是等獨孤無涯出手再說,反正他剛纔的那根毒針已和閆凔烆結下了樑子。”
此刻獨孤無涯卻咬牙暗想:“梟毐這個混蛋,明明是自己帶頭攻打劍魔宮,此刻遇見了閆凔烆就嚇得跟個窩囊廢一般不敢出手?他想讓我先做替死鬼,我纔沒有這麼笨,當然是等他被閆凔烆殺死之後我在動手,這樣神劍便是我囊中之物了!”
馮洛天的腦子也不笨,他也在心中盤算着:“我絕對不是‘賽閻王’閆凔烆的對手,倘若貿貿然出手第一個做墊背的一定是我!還是等梟毐和獨孤無涯先出手,然後我再背後補上一刀。”
閆凔烆突然哈哈一笑道:“怎麼?都不準備出手嗎?梟幫主率領衆人攻打劍魔宮,此刻竟然不願第一個出手?必定是想把這個出風頭的機會讓給你的好兄弟獨孤莊主。獨孤莊主爲何也不出手呢?哦……難道是累了?那就讓馮莊主出手吧!我也想見識見識馮莊主的手段!”
馮洛天嚇得不語,只差沒有拼命搖頭,只盼他的目光能趕快從自己身上移開。閆凔烆點了點頭,終於把目光落在了戚殤隱和輝霽的身上,那目光如刀,令兩人十分難受。他道:“兩位難道也不準備先出手嗎?你瞧我只不過是一隻手的廢人罷了,各位何必如此謙讓?”
這五個人沒有一個人肯回答他,然後當閆凔烆的目光落在梟毐身旁的鬼奴身上,不由輕輕皺了皺眉頭,暗道:“是了!這個人已不是人。他沒有思想,更不會主動出擊,可也正因爲如此,他纔不會畏懼自己,必定也會不怕死的殺向自己。他的氣息不亂,也沒人能用語言來威懾到他,這纔是我這個計劃中最大的剋星。可是即便沒有這個人,我只怕也難撐太久了,他們終究會忍不住出手的,而我能殺得了一人卻殺不了他們所有人,唯有盡全力了。哪怕是一死,也算是報答了姥姥的救命之恩了。”
可是鬼奴爲何還沒出手?並非鬼奴不敢,像他這樣沒有思想的殺手只會殺人。他之所以還不動手是因爲他的主人還沒有讓他動手。
梟毐之前並未讓鬼奴出手,因爲他還沒有做好準備,找到一個最佳時機來殺閆凔烆,一個既不讓閆凔烆殺到自己,自己卻能殺得了他的時機,閆凔烆的身法太快,這是最令人畏懼的。此刻,時機已經成熟,因爲他已經退到了鬼奴的身後,倘若閆凔烆要殺他必定要先殺死鬼奴。可是閆凔烆也絕對無法從鬼奴前面繞到身後來殺他,因爲閆凔烆曾經說過一句話——他從不在背後出手。
劍已出。
刀宛如飛蛾滑落。
毒針漫天而過。
六人幾乎同時出手了,不過在此之前鬼奴的劍先刺向了閆凔烆。他是一個沒有思想的奴隸,他活着是因爲主人,倘若有一天他死了也必定是爲了他的主人。鬼奴的身法很快,但他手中的鬼奴劍更快,漆黑的,宛若一條幹死的蛇,鋒利的穿過了閆凔烆的衣,可是閆凔烆手中的鐵笛卻已經刺入了鬼奴的腹部。與此同時,六人都極快的縮小了包圍圈,已然朝閆凔烆身上撲來,宛若一羣兇狠的惡鬼一般。閆凔烆的手法很快,哪怕他只有一隻手,可是他此刻似乎已有六隻手一般,在飛快的還擊。然而此刻梟毐卻下了最爲殘忍的一道命令。
一道令閆凔烆感到英雄無淚的命令。
“鬼奴——困住他的手!”
命令一下,鬼奴毫不猶豫,倘若他還是個有思想的人他就不會拿自己的命去拼的,可是他已不是,他似乎就不是人,根本就是一隻鬼。鬼奴伸出雙手,拼勁全力緊緊的抱住了閆凔烆。閆凔烆大驚,蒼白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絲淒冷。此刻,他唯一的一隻手已經被鬼奴給緊緊鎖住,他已再也無法動彈。
與此同時,梟毐等人紛紛手持兵器,刺入了被困的閆凔烆體內。
這本是場不公平的決鬥,可是沒有人告訴你江湖是公平的,更沒有人能給你公平。閆凔烆仰天長吼,用盡全身力氣朝上竄去,六人紛紛被他給帶上了半空,只見閆凔烆“砰”的將體內真氣散盡,六人的身體狠狠的被摔落在地,與此同時,他滿身的鮮血已經飛濺在了那盞白色的天燈之上,他的嘴角發出呵呵一笑。絕望的看着染血的天燈緩緩飄起,宛若帶着他疲倦的身軀一同升起一般。可是他的身軀卻只能沉入地獄,他的魂已化作一縷幽紅,染血的幽紅。
五人傻傻的圍繞在閆凔烆身邊看,看他是否真的是死了?他的眼睛如此明亮,似乎根本就沒有死去,誰也不敢上前去查探,他畢竟是“賽閻王”只怕他會突然伸出那隻來自地獄的左手掐住你的喉嚨。可是他身上流的血太多,有刀傷,有劍傷,喉嚨上還扎着一根毒針,這本該是死透了的屍體竟然無人敢上前查看。他們就這樣圍繞在他身邊,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直到他的那雙眼睛變得渾濁無光,五人才哈哈笑了起來。
因爲死人的眼睛是不會出賣活人的。
鬼奴的屍體就躺在一旁,還插着閆凔烆的那隻鐵笛。倘若不是他只怕在場的五人未必能夠全然活命。
輝霽道:“梟幫主,多虧你犧牲了鬼奴,否則我們休想活命!”
馮洛天也假仁假義的走到鬼奴面前深深一拜:“鬼奴兄弟,今日你爲我們五人而死,馮某感激不盡!他日在你墳前馮某必定會多燒些紙錢給你!”
馮洛天說完轉頭看向梟毐,以爲梟毐會命人將鬼奴屍體好生安葬,誰知他卻瞧也不瞧一眼的從鬼奴身旁跨步走去。馮洛天急忙道:“梟幫主……鬼奴的屍體如何處置?”
梟毐冷笑道:“哼……他只不過是個奴隸,難道你要在這兒爲奴隸而弔喪嗎?奴隸命賤,可經不起馮莊主你這一拜!咱們可都還有大事要做——還不快走?”
看着梟毐如此沒有人性,馮洛等人臉上都流露出一絲絲厭惡,唯獨獨孤無涯卻笑得實在邪惡,因爲他終於覺得梟毐有些有趣起來。只有世界上最冷酷無情的人才會把人命看做一隻杯子,一把椅子,壞了就扔,爛了就丟,而鼉龍幫的幫主梟毐就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