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絲濃稠如墨的烏雲終於從殘月上散開,月白如洗,照亮着這淒冷的夜。荀琰筆直的身軀挺拔着,左手上的劍離逍遙子的脖子只有一寸,然而他的劍卻再也刺不過去了,因爲他的咽喉上已有一柄鋒利無比的劍,劍尖穿破了他的喉嚨,一絲絲血痕順着這冷鐵之身流淌下來,滴落在劍柄鑲嵌着的寶石上,寶石閃閃發光。
荀琰做夢都沒有想到逍遙子竟然中途改變了握劍的手,那劍竟是從左手發出,從腰際由下而上刺出,不按常理出招,難怪他剛纔的左手劍招在暗夜裡撲空,原來逍遙子根本就不是右手出劍。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逍遙子這隻老狐狸竟然會發出如此詭異的一劍,他更料想不到當逍遙子在絕望之時竟然還能想到殺他的辦法!
中毒的逍遙子本就無體力來刺殺他,只能等對手出手,可是荀琰也不笨,並未先出手,他深知有的時候先出手的人反而就輸了一招,畢竟後出手的人已然得了先機找到空隙出手,所以先出手未必是好事。逍遙子知道以荀琰的沉穩和冷靜絕不會上當,也就在這時他已看到了那團慢慢朝月亮靠近的烏雲,算準了烏雲蓋月的時間,心中已有了主意。他不斷的提醒荀琰左手出劍,爲的也是要在天地漆黑一片的瞬間使出左手一劍,這樣一來荀琰在黑暗中看不到他的劍招,驚慌之餘必定會想着如何抵擋他右手使出的劍招,所以他使出的劍招必定都是針對右手出招的,然而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逍遙子竟然會左手出劍。這也是逍遙子聰明之處,因爲他知道過分沉穩和冷靜的荀琰必定不會擡頭去看那月亮,倘若他看了也就能識破他的計劃。
可惜他沒有。面對逍遙子這樣的高手,即便他已落魄得只剩下半條命荀琰也絕不會輕敵。
“咳咳咳……你想得太多了。難道你不知道殺人的時候倘若想得太多總是會令自己分神?咳咳咳……”逍遙子的咳嗽聲宛若夜風中的竹葉,一片一片滑落在荀琰的耳畔。此刻他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恐懼還是後悔?
不過逍遙子已經精力虛脫,抽出了插在他咽喉上的劍倒在了牆上。
刺入咽喉上的劍被拔出,荀琰的血便一涌而出,一直哽在他喉頭的那口氣終於涌出口中,連同鮮血一起。他左邊的臉冷冷抽搐着,似乎在回味着逍遙子的話,“命只有一次,這個世界上絕沒有人能有九條命,你也一樣!”他轉頭看向那蒼白的殘月道:“我……錯了。”
逍遙子是個只要抓住任何一絲機會就能殺死對方的人,高手對決,生死一瞬,哪怕只是一寸之差也會要了自己的性命,荀琰終於已明白這個道理,他萬不該去挑戰逍遙子,哪怕他此刻已連殺人的力氣都沒了,仍舊那麼令人可怕。
逍遙子淡淡的道:“你當時本該擡頭去看一看的,倘若你看了也就不會中計了……”
不過荀琰已經聽不到他的話了,因爲荀琰已經倒在了地上。
冷月清光,風吹過,人已死。
逍遙子踏着“七重影”的殘肢斷骸,拖着沉重的身體順着小巷的牆壁一點點朝前邁進。他不知道自己能逃多遠?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要掙扎?他明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可是他卻依舊想要活着。是的,現在還不是死的時候,他還有重要的事未做。他並不怕死,只是怕自己不能完成重託。
“砰砰砰——”
客棧的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原本已打烊的老闆實在受不了這刺耳的敲門聲,終於把門板卸開一塊,從門縫裡露出半張臉看着外面的一男一女。那男的一身黑衣,古銅色的肌膚似乎要融入暗夜一般,濃密的眉間有着幾分英俊,但給人更多的是冷冽和嚴肅。再看那女的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斗篷,似有倦意,不過卻掩飾不了她如花的容顏,她生得水靈靈的,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不過一雙柔美的眼眸中更多的是神秘。
黑衣男人道:“老闆,我們已經趕了一天一夜的路才找到你這家客棧,可否容我們留宿一晚?”
老闆擦了擦鼻子道:“只剩下一間客房了,你們要住嗎?”
那黑衣男人皺眉瞧着那女子,那女子擡頭道:“這兒這麼偏僻,你的生意還這麼好?”
客棧老闆得意的笑道:“小姑娘,你莫非是不知道?這方圓百里也只有我這一家落腳的客棧,所以我的生意並不差!”
黑衣男人點頭道:“那好吧!我們住一晚!”
這風塵僕僕趕來的二人便是熊冽和夏芸,二人入了客棧,給了老闆些銀兩,讓老闆去廚房替他們做了幾道菜。老闆做了個辣子雞、炒冬筍、燉蘑菇湯,外加一碟鹹菜,端上了幾隻熱乎乎的白饅頭,交代了一下房間的位置便回去睡了。
那夏芸很是機警,轉頭四處看了看道:“這荒郊野嶺的開家這樣的客棧,咱們得提防是家黑店!”
熊冽本來握住饅頭的手突然一抖,皺眉詫異的道:“不至於吧!”
夏芸一雙大眼睛宛若蝴蝶的翅膀,眨了眨,從懷中掏出一根銀針試探了一下,然後道:“沒毒——可以吃啦!”見她準備舉箸吃飯,熊冽突然笑道:“之前‘汾陽十一指’王殞也是這麼試探的,結果還是中了唐門的毒!”
“呸呸——”夏芸急忙將吃進嘴裡的一塊冬筍給吐了出來,臉色發青的道:“你……別嚇唬我!”
熊冽搖頭輕笑道:“半老江湖,有沒有毒我一看就知道。”說完夾了塊冬筍就往嘴裡送,瞧着夏芸嚇得花容失色的臉他偏就吃得津津有味。夏芸皺眉道:“你……你怎麼肯定這菜沒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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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冽道:“憑直覺,我與師父在一起這麼多年,總是學到一些的……再說我都吃了,倘若有事你不也知道了麼?”
夏芸噗嗤一笑,然後也夾了塊冬筍重新放入碗中,又用筷子朝其餘的菜上面指了指,道:“這個、這個你都替本姑娘試試!”
熊冽笑道:“你當我是人肉試毒針啊!”
這幾日來的相處,二人之間也不再陌生,更多了幾分熟絡,自然也會拿彼此開起玩笑。熊冽似乎也比在雲窟山時開朗了許多,看夏芸的時候眼裡也多了些活潑。
夏芸邊搖頭晃腦的咀嚼着食物的美味,邊心不在焉的問:“阿冽,你說你只跟你師父學了兩年武功劍招就這麼厲害了!他到底教了你什麼方法啊?”
熊冽道:“我之前不是就告訴過你嗎?這兩年我練的都是同一招劍法,一劍刺向太陽。”
夏芸滿臉不悅,嘟嘴道:“你又來哄我!誰會這麼笨拿劍刺太陽啊?”
熊冽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師父爲什麼要我這樣練習?不過師父說的話總是對的。”
兩人吃完飯菜便回了房間,房間內還算打掃得乾淨,夏芸睡牀上,熊冽則打了地鋪,他把劍枕在腦袋下,便閉上了眼睛。夏芸躺在牀上根本就睡不着,輾轉反側後從腰間掏出那塊通體發紅的赤龍玉珏左右看了看,然後小聲嘀咕道:“這赤龍玉珏怎麼這麼古怪?究竟錦衣衛的人要‘玉棺元嬰’做什麼?”嘀咕了一會兒,似乎是覺得一個人說話太過無趣,便朝睡在地上的熊冽叫道:“阿冽,你睡着了嗎?”
熊冽道:“睡着了。”
夏芸瞪大雙眼,噗嗤一笑道:“你騙人!睡着了又怎麼會講話?”
熊冽張開了雙眼,轉頭看向夏芸,只見她一雙大眼睛撲哧撲哧的朝自己臉上打量着,不由滿臉通紅起來。他似乎能夠聞到夏芸身上的香味,就連夏芸的每一次呼吸都能擾亂他的心,在她身邊他根本就無法安然入睡。他急忙側過身去,背對着夏芸。
夏芸笑道:“幹嘛?我會吃人啊!你這麼怕我?”
熊冽道:“不是。”他的心跳得很厲害。
夏芸甜蜜的一笑,然後懷揣着赤龍玉珏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良久,熊冽以爲夏芸還會跟自己說話,一直沒能睡着,可是轉頭看去時卻發現她已經睡着了。他癡癡的看着她起伏的胸,突然覺得夏芸的喘息很急促,只見她睡夢中的面色十分驚恐,似乎夢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熊冽慢慢朝她靠近,只見她的額頭上滾落下一顆顆豆大的汗珠,“不要……不要殺我……”夏芸驚叫着睜開了雙眼,見到熊冽便一把投入他的懷中,渾身瑟瑟發抖,宛若從河裡打撈上來的兔子。
熊冽溫柔的抱着她,然後替她擦拭額上的汗珠,溫柔的問她,“做夢了麼?”
夏芸面色蒼白的點了點頭,然後顫抖的道:“我……我又做那個夢了!”
熊冽問:“什麼夢?”
夏芸道:“我一直在夢中夢見自己被錦衣衛的人追殺。”
熊冽道:“一定是之前他們在破廟追殺你,所以你纔會做這種噩夢。”
夏芸搖頭,“不……不是的。在夢中我只是一個小孩……從小到大,我一直在做這個夢。只不過近日更加頻繁了些!”
熊冽皺眉道:“那你在夢中還夢到了什麼?”
夏芸看着他溫柔的眼睛道:“我夢見我四處逃竄,不停的喊着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熊冽道:“倘若一個人一直在做同一個夢,那麼這可能不是夢,而是你曾經遺忘了的記憶。夏芸,或許你還有個哥哥。”
夏芸蜷縮在他懷中,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個哥哥?我只記得自己醒來的時候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小時候的記憶全部都不記得了。我每次想要回想起以前的事就頭疼得不行!”
熊冽心痛的抱住她,覺得夏芸和自己一樣可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溫柔的道:“既然如此就不要去想了,或許是上天不讓你想起來,想不起來也未必是件壞事。”他雖然這樣說着,但心中卻想:“難道是夏芸與我一同尋找我的身世從而觸發了她曾經的記憶?不管她曾經經歷過什麼,一定也吃過不少苦。”他知道那種每晚被噩夢驚醒的感覺,所有的記憶總是模糊的,令他找不到他自己。
過了許久,夏芸已經昏昏沉沉的在他懷中睡着,她睡着的時候就像個孩子。熊冽用手指輕輕的撫過她的臉,酡紅色的臉頰是溫熱的,宛若鵝脂,吹彈可破,他的心顫了顫。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窗外傳來一聲哨聲,他渾身的肌肉都變得機警起來,宛若一隻敏銳的豹子側耳聽着窗外的動靜,先是傳來一聲走動聲,然後腳步聲越來越密,似乎又多了兩個人。熊冽放下懷中的夏芸,然後悄悄掀起窗戶一角,朝院子裡看去。只見客棧的後院有着幾條黑影在竄動,似乎在搬運什麼東西。
熊冽的心不由咯噔一下,暗道:“難道真如夏芸所說是家黑店不成?”他急忙喚醒了夏芸,然後朝窗戶外指了指,小聲的道:“外面好像有動靜,不知道他們在搬運什麼?”
夏芸闖蕩江湖多年自然機警,並未作聲,只是輕手輕腳的走到靠窗的位置,側身朝下看去,只見這些人擡着幾隻麻袋上了車,她心中暗道:“莫非麻袋裡的是屍體?”
二人懷揣好奇,輕身躍下了客棧。見那些人已經推着車悄悄朝暗夜裡走去,便也潛入野草之中,試圖跟蹤而去。野草很深,沒過腰間,二人彎腰貓在裡面並不容易被人發現,只見四周流螢被他們驚擾,紛紛飛散起來,然而推着車的幾人是覺察不到這細小的變化的。只聽推車咯吱咯吱作響,車上的東西應該有些重量。
推車的人道:“老四,你來換把手,這東西還真他媽的重!”
老四道:“大哥,這黑燈瞎火的,咱們幹嗎不點吧火?”
老大嚴厲的道:“你傻啊?不要命啦!”
熊冽和夏芸相互一視,他小聲道:“這荒郊野嶺的就算點火也沒人會發覺,他們爲何如此畏懼點火?莫非車上的東西遇火即燃?”
夏芸點點頭道:“你這麼一說我到是聞到風中有股硫磺味!莫非車上的是什麼秘密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