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冽並不知道夏芸“暗河”長老的身份,更不明白她爲何有意要疏遠自己?回到雲窟山後仍舊記掛着她。逍遙子見他練劍時總是心不在焉,神思縹緲的,不由搖頭嘆息,能讓一個人如此失魂落魄的除了愛情便再無其他,權利和金錢只能給人帶來激動,卻永遠不會使人面露相思。他叫住了熊冽,“阿冽,倘若你再這般練下去,只怕哪日走火入魔了也不知道!”
熊冽見竹林後緩緩走來的乃是逍遙子,不由收住手中的劍道:“師父,明天就是十六了,你是否要將殺人帖交給我?”
逍遙子點點頭,不過他並未立即將揣在懷中的殺人帖交給熊冽,而是看着他問:“那個叫夏芸的姑娘傷勢如何?”
熊冽道:“百草仙已經替她解除了身上的毒,已無礙了。”
逍遙子點點頭,斜身靠在石桌上,掏出腰間的葫蘆飲着酒,似笑非笑的又道:“師父見你神思縹緲的,是否是心裡記掛着那個姑娘?”
熊冽滿臉通紅,低頭不語。
逍遙子心中暗道:“阿冽還年輕,對於他來說紅塵情愛必定是一道難關!也不知他否能過得了這一關?”他道:“阿冽,你是否覺得夏芸是個有趣而又神秘的姑娘?”
熊冽點頭道:“是的,我總覺得她很神秘、固執,卻又很有趣!雖然她總是拒我於千里之外,可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裡老是想着她!”
逍遙子微微一笑道:“嗯,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如果他一旦開始覺得某個姑娘有趣的話,往往就是喜歡她的時候。而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往往是因爲這個女人的神秘感。”
熊冽大驚,擡頭看着逍遙子似笑非笑的臉,問道:“難道……難道說我喜歡上她了?”
逍遙子道:“姑娘的心總是猶如天邊的雲,飄忽不定,陰晴難測……別以爲救了人家一命,人家就會以身相許。”
熊冽皺眉道:“師父既然如此懂得,可爲何上官宮主等了師父這麼多年,師父卻不肯上移魂宮去見她一面?”
逍遙子掛在臉上的笑容突然變淡,淡得充滿了悲傷。他沒有回答他的話,將殺人帖留在了石桌上,然後默默的轉身離去。當熊冽打開殺人帖的時候,終於明白師父爲何告訴他要十六之後才能動手,原來獨孤無涯十八日當晚將會在雲海山莊擺下宴席宴請天下豪傑,屆時有許多江湖人士都會到場。而他要殺的人當晚也會出現在宴席之上。
三日後。
雲海山莊內燈火一片通明,寬闊的大廳上擺滿了桌椅,大紅錦緞鋪墊的圓桌上排滿了琳琅滿目的菜式,美酒飄香,庭院四周都種植了百花,花月含羞,百花芬芳。歌姬在舞臺上表演歌舞,各路英雄豪傑都坐在宴席上舉杯暢飲。熊冽一身黑衣早已遞上宴請帖入席,他就靜靜的坐在一邊等待着被刺殺的人來。獨孤無涯並無正眼瞧過他,似乎他根本就不知道今晚將會有人喪命於此一般,滿臉微笑的喝着夫人湖顏所倒來的酒,而此刻,坐在他身邊的白衣男人卻睨目看向了熊冽,這個人着一身上等布料的白衣,白得不染塵埃,不過肩膀之上卻繡着一隻栩栩如生的老鷹,飛鷹掠食,展翅高飛。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挑釁,雙眉入髻,眼如鷙鷹,鼻樑挺拔,在衆多的江湖高手中獨孤無涯似乎唯獨對他有幾分恭敬,儘管那白衣男人不過才三十出頭。
那個白衣男人的眼睛始終宛若鷙鷹一般,一直盯着一邊沉默的熊冽,他還沒出劍,他似乎就已經敏銳的感覺到了他的劍氣。熊冽皺眉暗道:“此人比常人還要敏銳,似乎非一般江湖豪衆。”
就在此刻,燕弒風帶着他的大刀走了過來,獨孤無涯酌酒一笑道:“大哥,你來晚了,需罰酒三杯!”
燕弒風笑道:“我有事耽擱了,所以來晚一步,該罰!”
只見獨孤無涯命夫人替他倒了三杯酒,燕弒風一干而淨,仰頭大笑,然後看着那白衣男人拱手行禮道:“沒想到千戶大人今日也來捧場!”
那白衣男人原來正是錦衣衛的千戶卜鷹,深得錦衣衛指揮使張懷德器重,年紀輕輕就被提拔爲錦衣衛正五品千戶。只見他微微一笑,拱手道:“我奉張大人之命前來雲海山莊爲獨孤莊主助興,燕大俠姍姍來遲不知所爲何事?”
燕弒風搖頭一笑道:“還不是趕去處理了十里坡的那幫馬賊,這幫馬賊近日頻頻在鄭州郊外的幾處村莊出現,打家劫舍,我身爲‘金刀斬風太俠’如何能放過他們?”
燕弒風身邊的一個虯髯大漢插嘴道:“燕大俠爲民除害!我鄭州有燕大俠坐鎮可就什麼馬賊都不用怕了!”說話的人名叫高松鶴,一套“松風鶴影拳”在江湖中也算小有名氣,不過最擅長的本事還是拍馬屁。當然這燕弒風也似乎很是受用,與此同時,其餘幾桌的江湖客也都陸續奉承起了他來。
這燕弒風確實也算個人物,三十七路“斬風刀法”在江湖中乃是所向披靡,所以被江湖人稱爲“金刀斬風太俠”。他不僅殺死了“江東鬼魔”玉面郎、馬賊頭子劉屹山,就連金刀門門主曹鷹都敗在他的手下。正當燕弒風笑得開心的時候,熊冽已經緩緩朝他走來,卜鷹皺眉看向熊冽。燕弒風也轉頭看向了他。
只見獨孤無涯舉着手中的酒杯,微笑的看着熊冽。燕弒風舉杯,愕然的問道:“這位兄弟,有什麼事嗎?”
熊冽沒有回答,燕弒風突然覺得有些尷尬,不由舉起手中的酒杯遞給他道:“這杯酒算燕某敬你的!”
熊冽伸手接過他的酒,衆目睽睽之下將酒倒下,衆人頓時詫異,各個憤怒的站了起來,怒叱:“燕大俠給你敬酒對你而言是莫大的榮幸!你竟然敢將酒倒掉!太不是擡舉啦!”
熊冽冷冷一笑,看着燕弒風道:“這杯酒是我敬燕大俠的!”
卜鷹聽到這兒覺得有些不對勁,再轉頭看向燕弒風,一臉鐵青,他敬出去的酒還沒有人敢不喝的,這個少年竟然如此狂妄,把自己敬給他的酒倒在了地上。再笨的人都知道倒在地上的酒是敬給死人喝的,看來此人是衝着自己來的。卜鷹身爲錦衣衛千戶,見多識廣,見主人獨孤無涯依舊冷笑着飲着杯中的酒便也不去插手,冷眼旁觀,看着眼前的好戲。
燕弒風緩緩拔出腰間的刀,冷冷的問:“我燕弒風從不殺無名之人,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熊冽道:“我叫熊冽!”
他將自己的名字說出,在場的衆人頓時一陣詫異,都小聲議論起來:
“他便是逍遙子的徒弟?聽說他不久前剛殺死了斷腸門的‘四大屠君’!”
“他手中的劍法極其詭異,據說還沒人真正見過他是如何出招的,在你還沒有看清他招式的時候他便已經出劍……然而他只需一劍便可殺人!”
“真是厲害啊!”
“太可怕了!世界上竟然還有這種劍法?”
“聽說是‘暗河’曾經的第一高手逍遙子的殺人絕招……沒有人能夠躲過!”
這些人都知道燕弒風的實力,可是他們並不知道熊冽的實力,他們不知道熊冽會如何出招?手中的劍又是否如傳聞一般神乎其神?燕弒風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自己手中的刀快還是熊冽的劍快?二人冷冷的僵持在了那兒,誰也沒有先出手。到是獨孤無涯身邊的夫人湖顏先開口了,“好狂妄的後輩,怎敢來我雲海山莊搗亂?實在是放恣!來人——將他拿下!”
獨孤無涯卻微笑着起身,看着燕弒風道:“大哥!這份禮是小弟我送給你的!”
衆人一陣詫異,頓時一驚。那燕弒風轉頭詫異的看着笑容滿面的獨孤無涯,似乎他此刻當正是給自己送了一份厚重的大禮一般,毫無羞恥的在笑。他詫異的問:“無涯,原來你買殺手是來殺我的!我們兄弟多年,你爲何如此對我?”
獨孤無涯冷笑着,雙眼看着他道:“大哥,你何曾把我當成你的兄弟?倘若真是兄弟,朋友妻不可欺,你爲何要暗地裡與湖顏來往?難道真當我是傻的麼?”
獨孤無涯此話一出,衆人又都紛紛吃驚了,只見那莊主夫人湖顏的臉色十分難看,瞪目看着獨孤無涯問道:“夫君,你究竟在說什麼?我與燕大哥根本就沒什麼!”
獨孤無涯呵呵笑道:“沒什麼會在雲海小樓約會?沒什麼會送他鴛鴦荷包?沒什麼會爲他懷上骨肉?”
燕弒風聽到這兒,顫了顫,急忙轉頭看向湖顏,湖顏滿臉驚慌的看着獨孤無涯,“你……你說什麼?”
獨孤無涯雙目如刀,無情的看向她,已然將幾十年的夫妻恩情一刀斬斷,冷酷的道:“湖顏,你以爲你能騙得了我嗎?你肚子裡的野種是不是燕弒風的?”
湖顏瞬間面色蒼白,低頭不語,此刻她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獨孤無涯憤怒的轉頭看向燕弒風道:“我的好大哥,你便是這般對弟弟的嗎?”
燕弒風道:“無涯,大哥一時做下錯事,有愧於你!”
獨孤無涯仰頭冷麪道:“我說過……這個世界上不可以有人對不起我,對不起我的人都必須得死!大哥……呵呵……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到底是師父厲害還是徒弟厲害嗎?今天你會知道答案的!”
燕弒風急忙轉頭,見熊冽已經出劍,這劍是沒有完全開封的,只開了劍尖,然而卻能殺人。燕弒風舉刀抵去,飛身躍過桌宴,熊冽縱身追上,衆人都在議論這兩個人究竟誰會殺死誰?燕弒風的刀很快,呼呼入風,宛如狂風捲浪,鋪天蓋地的朝熊冽身上砍去,每一刀都又狠又猛,將紅色的宴桌掀得滿天飛。熊冽左右側身避開,宛若豹子一般敏捷的躍過宴桌。那卜鷹仰頭看着,只覺得這少年宛若暗夜裡的豹子,一旦鎖定了獵物,任憑獵物如何掙扎他都會精準而猛烈的咬斷獵物的喉嚨。就在此刻只聽嚓的一聲,熊冽的劍穿過了燕弒風的刀,那刀憑空被砍成了兩段,衆人一陣瞠目結舌,再朝燕弒風看去,只見燕弒風雙目瞪得老大,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雙腿緩緩朝後退去。
燕弒風嘶吼的叫道:“不可能!”那叫聲中充滿了幾分詫異的和絕望。
卜鷹也起身驚呼:“不可能!”
只見燕弒風的喉嚨開出了一朵花來,暗紅而慘烈的,他張口說話的同時一股血水已經涌出嘴來,他用一種幾驚絕望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熊冽,那目光充滿了無比的絕望與冰冷,宛若一個棄婦。不僅是燕弒風無法相信,就連一旁的卜鷹也無法相信,他自認爲自己腰間的游龍軟劍之快,天下已然無人能及,可如今他卻發現熊冽的劍竟然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快!宛如毒蛇,不,更像是一陣風,一陣冷冽的風。
吹過,沒用痕跡。
你不知道它是怎麼出劍的?
更不知道它是怎麼殺人的!
熊冽的這一劍讓雲海山莊的所有人都震驚了,他們不敢相信天下間還有這樣的劍法,全都圍觀上來看着燕弒風的屍體,都在暗自猜測着熊冽究竟是如何出的這一劍?
悽夜,少年的腳步有深有淺,朝着山下走去。這一次他穿的是一雙舒適而柔軟的棉鞋,逍遙子用獨孤無涯的定金替他買了一雙鞋,然後他便帶着剩下的另一箱金子離開了雲海山莊。這是他身爲殺手第一次收到的佣金,兩箱沉甸甸的金子,這是一個極高的加碼,也標誌着他在殺手排行中的檔次。對於熊冽來說,獨孤無涯給了個好價錢。
最厲害的殺手,是不在殺手排行榜中的殺手,而熊冽就是這樣的殺手。
“能跟你交個朋友嗎?”
不知何時身後已經跟來一個人,熊冽轉身回頭,只見月光之下卜鷹身上的那件白衣越發飄逸,他的臉也越發蒼白。
熊冽道:“爲什麼?”
卜鷹道:“因爲我不想和你這樣的人成爲敵人。”
熊冽看着他道:“我不會和錦衣衛的人做朋友。”
卜鷹皺眉一笑,“爲什麼?”
熊冽轉頭道:“因爲,我不需要朋友。”
卜鷹搖頭不解的道:“在這個江湖上沒有人是不需要朋友的,倘若有一個有權有勢的朋友你的路會好走一些!”
熊冽道:“腳下的路是我的,好走與難走我都會以我的方式走過去,無需你來操心!”
卜鷹冷冷一笑,眼見熊冽漆黑的身影融入黑夜當中。他想他們還會再見面的,只是不希望與他拔劍相對,熊冽的劍太可怕,卜鷹從未畏懼過什麼,但是他也不敢賭這一場,畢竟一旦輸了便要賠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