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鷹的劍指向了逍遙子,然而他卻一動不動,仍舊爬在桌上,不知道是醉了還是睡着了?
瑤紅詫異的道:“你要做什麼?”
卜鷹目光放冷,怒道:“殺了這個男人!”
瑤紅緩緩的嘆道:“那就不必了……”
卜鷹詫異的看着瑤紅此刻有些傷感的臉,不解的問道:“爲何?”
瑤紅道:“因爲你要殺的人再也醒不過來了!”
卜鷹有些詫異的看着那壺被喝光了的“夢釀”。驚訝的問道:“莫非……這酒中當真有毒?”
瑤紅冷漠的嘆道:“我早就說過這酒中有毒!“
卜鷹不解的搖頭道:“不可能!逍遙子乃是‘暗河’曾經的第一殺手,他竟然沒有察覺到酒中有毒?!”
瑤紅道:“這酒中確實有毒……‘夢釀’採百花釀酒,其中就有曼陀羅花。曼陀羅花香襲人,吃後有如夢似幻的迷醉感,放在酒中蒸釀已與百花融爲一體,美酒迷醉根本就察覺不到,此酒一杯足以醉人。最多不能飲過三杯,三杯一過便會致人性命!你瞧他整整喝了一壺,還會有命活着嗎?”
卜鷹詫異,看着瑤紅道:“你爲何要殺他?”
瑤紅道:“我並沒有殺他,是他自己花重金買酒喝的。‘醉生夢死’敞開門做生意,客人要喝酒,我們豈能不給?再說,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一種酒是可以令人忘記前塵往事的,除非這個人死了,否則他永遠也不可能忘記前塵往事。”
卜鷹頓覺身後冷汗直冒,低頭看着倒在桌上的逍遙子,也不知他是死是活?他轉頭看着一臉無事樣的瑤紅,冷厲的問道:“是否沈括之死也與你有關?”
瑤紅看着卜鷹道:“我若說他的死與我無關,你是否會信我?”
卜鷹看着她,皺眉道:“小紅,你當真不肯與我說實話?”
瑤紅仰頭看着他道:“你若是不信我?大可以殺了我!”
卜鷹此刻的眼角都在抽搐,他舉着手中的劍卻遲遲不能刺向瑤紅,他轉身不能再去看她。冷冷的道:“小紅……我不管你是誰?請你好自爲之。沈括的死我遲早會查清楚!”
瑤紅看着卜鷹緩緩離去的背影,心中一片失落,她知道卜鷹已不會再來。她似乎是傷了這個高傲男人的心,她緩緩一聲長嘆。
只聽有人跟着也是一嘆,她詫異的回頭看去,可是花軒附近並沒有人。然而這聲嘆息是誰發出的?瑤紅頓時詫異的轉頭看向了爬在桌上的逍遙子,只見他身上的白衣被風吹拂着,一縷縷烏黑的髮絲隨風飄散,他突然慢慢的站了起來。瑤紅此刻簡直是見到了鬼一般,只見逍遙子冷笑着抽出了擱在桌上的寶劍,冰冷的劍刃搭在了瑤紅修長而纖細的白頸上,他搖頭道:“沒想到妓坊裡的酒比妓女還會騙人!我明明要的是能令人忘記前塵往事的酒,可一夢醒來該記得的和不該記得的我全都還記得!你說該怎麼辦?”
瑤紅原本淡定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一絲驚恐和不安,她顫抖的道:“你……你怎麼可能醒過來?”
逍遙子看着她驚恐的表情,彷彿很是受用,慵懶的微微一笑,睡眼惺忪的看着她問:“我爲何不能醒來?莫非你以爲我醒不過來了?”
“不……不是……”瑤紅此刻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只見逍遙子道:“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一種酒是可以令人忘記前塵往事的,除非這個人死了,否則他永遠也不可能忘記前塵往事。對麼?”
瑤紅皺眉看着逍遙子,只覺此刻的他宛若厲鬼一般令人畏懼,她不斷的朝後退去,而逍遙子卻舉着劍一步一步緊跟着她,她的身體被牢牢的抵在了樓欄上,雙眼充滿了無辜和無奈,“是你自己要喝這酒的……”
逍遙子冷笑道:“好刁鑽的一張嘴!沒錯,是我自己要喝這酒,是我自己花真金白銀買的,不過我要買的是能讓人忘記前塵往事的酒,可你送上來的酒不僅不能讓我忘記前塵往事,而且還殺不死我。如今我醒來頭很痛!卻又什麼都沒忘記,而且還比以前更清楚更痛苦!姑娘說我該怎麼辦?”
瑤紅不解的道:“不可能,我明明見你喝下整整一壺酒的!爲何……爲何會沒事?”
逍遙子笑道:“我確實喝了整整一壺酒,不過也確實沒有中毒。日後倘若你要殺人,千萬記住,毒倒他的同時莫要忘了再補上一刀。否則,總會有些令你後悔的事情發生!到時候便爲時已晚啦!”
瑤紅滿臉的驚恐,看着他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見逍遙子嘴角微微一笑,然後雙眼盯着她道:“現在我來問你幾個問題,你倘若肯老老實實的回答我的問題,我便放了你。倘若你想像糊弄剛纔那個傻瓜一樣糊弄我,我便會一劍刺穿你的喉嚨!”逍遙子說完手中的劍已經在瑤紅那白玉無瑕的頸子上劃下了一道血痕,一抹血水便流在她如鵝脂一般的頸子上,她渾身都在顫抖。
逍遙子冷冽的看着她問:“爲何要殺我?”
瑤紅道:“你既已來,自然知道我爲何殺你!”
逍遙子冷笑道:“這麼說你果然是‘暗河 的人?看來我的推斷沒錯。‘暗河’的人一直都在追殺我,你們一定想不到我竟然會自動送上門來!”在他那冷冽的目光中,瑤紅看不到一絲情感,她不敢騙他,只能點點頭承認一切。
逍遙子原本凜冽如冰川的臉上這才綻放出了一抹安慰人心的笑容,不過緊接着他又厲聲問道:“‘暗河’爲何要殺戶部侍郎沈括?”
瑤紅道:“主上讓我出手殺他!據說沈括手中有一封密函,而這封密函和當年明神宗下達的密令有關!”
逍遙子點了點頭,然後冷笑道:“你可知道密函中的內容?”
瑤紅搖頭道:“你應該明白這些只有主上才知道!”
逍遙子點點頭道:“最後再問你一句,黎冷印在哪兒?”
瑤紅搖頭道:“我……我不知道。主上他一向行蹤詭秘,向來都是他來找我們的!”
“很好。”逍遙子白袖一落,收回了他手中的劍,看着瑤紅道:“倘若你不是個不會武功的女人,今天必定死在我的劍下,可我逍遙子向來不屑於殺一個不會武功的女人,這到反而救了你!”他說完轉身便準備離開,只見此刻一陣黑風劃過,一柄冰冷的利劍從百花中刺了過來,劍底飛花,那緋紅的花滿天旋轉,這一劍以極快的手法刺向了逍遙子,逍遙子急忙閃退無瑕,手臂頓時被這一劍刺中。只見那漫天飛花之中襲來一個帶着青銅面具的黑衣人,他長髮如墨,飄飛在風中,可臉上的面具卻充滿了無限的詭譎之氣。
“黎冷印——”逍遙子詫異的看着來者。
黎冷印,殺手集團“暗河”的主腦,有着一柄能令鬼神畏懼的鬼爵之劍,此劍威力非凡,江湖中沒幾人能是他的對手。直到他的得意門徒逍遙子的出現,他窮盡一生心血培養出來的頂級殺手劍意已然超越了他,並且還背叛了“暗河”。這個人的存在對於黎冷印來說乃是此生最大的恥辱,“暗河”的殺手決不允許背叛組織,更何況還是他一手造就的“精品”!所以,“暗河”也絕不能讓這個完美的作品繼續存在於世。
黎冷印的目光宛若冰冷的岩石,看不到任何一絲感情,冰冷而堅硬的青銅面具戴在他的臉上,泛出陰森森的光。他冷笑道:“逍遙子,你不愧爲我一手訓練出來的第一殺手!竟然能找到這兒來!”
逍遙子冷笑道:“確實費了些力氣,江湖中誰能想得到神秘的‘暗河’會藏匿在妓院當中?”
黎冷印道:“哼哼……逍遙子,你是我黎冷印一手造就的‘精品’,可惜你這個完美的傑作卻偏偏要毀了我們之間的感情……你可還記得當年的自己?當年,你只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爲了報仇你投入我‘暗河’門下。至今爲止我還記得你曾經問我的第一句話,你問我‘怎樣才能成爲一個高手?’。就是那一句話,讓你從一個什麼武功都不會,任何基礎爲零的情況下逐漸成爲了‘暗河’的第一殺手。倘若沒有我的訓練,你又何來的今天?然而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半路投門的你竟然是個武學奇才,對於劍意的理解竟然已超越於我之上。我真的有些後悔,後悔當初不該教會你殺人!”
逍遙子冰冷的雙眸中閃過一絲光芒,他道:“倘若不是你我也不會有今天,黎冷印,這是我該感激你的!不過即便我沒有背叛‘暗河’,恐怕你也不會讓我活得太久。”
黎冷印仰頭哈哈一笑道:“沒錯!你說得一點都沒錯。在‘暗河’中決不允許有比我更厲害的人存在!所以,你一直都是我的眼中釘。而現在的我終於學會一件事,永遠不要把最厲害的絕招交給自己的徒弟。”
逍遙子暗自一笑,“就因爲這樣,你永遠都殺不死我!”
黎冷印笑道:“沒錯,我培育出來的這麼多殺手一個都殺不死你,即便他的武功如何高強,已然無法超越你……然而可笑的是你今日竟然要死在‘暗河’門下唯一一個不會武功的殺手手中!”
瑤紅聽到這,不由詫異的看着黎冷印道:“主上……瑤紅失手了。逍遙子並沒有中毒!”
黎冷印笑道:“瑤紅,你錯了,他非但中了毒,而且此刻連殺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瑤紅詫異,轉頭看向若無其事的逍遙子,他的嘴角邊仍舊呷着一抹雲淡風輕的笑意,手中仍舊拎着他的寶劍,看不出有丁點中毒的跡象。
黎冷印又轉過頭來看着逍遙子,笑道:“不愧爲我一手訓練出來的殺手,任何喜怒都不形於色。瑤紅,你被他騙了!頂級的殺手不但可以騙人,更可以騙走你的心!”
瑤紅聽到這不由心中微微一顫,不知道爲什麼比起讓逍遙子死她更渴望他能活着走出“醉生夢死”。
逍遙子笑道:“最可怕的殺手不是用劍殺人,而是用心來殺人。黎冷印,恭喜你又培養出了一個絕頂的殺手!”他說到這時口中已然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鮮紅的血在蒼白的月光下變得越發悽紅,落在他白色的衣上顯得那麼的悲傷。他握在手中的劍終於沉甸甸的落在了地板上,他的人幾乎只能用這柄鑲滿寶石的劍在支撐着。
“哈哈哈!哈哈哈!”黎冷印狂妄的笑着,“逍遙子,你自視甚高,以爲劍意天下無敵,卻萬萬沒料到今日居然會死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手裡!”
瑤紅這才醒悟,原來逍遙子根本就已中毒,只不過一直都在強裝而已。倘若沒有黎冷印突然趕來,或許此刻他已經瀟灑的拎着他的劍離開了“醉生夢死”。她看着染着鮮血的逍遙子,宛若雪地裡一株悽豔的紅梅搖搖迎風飄飛,心中不知是何種滋味。
該喜?
該憂?
黎冷印笑着舉起手中的鬼爵劍,道:“今日即便我不用這鬼爵劍也能殺你。臨死之前,你可還有話要交代?”
逍遙子用劍支持着身體,虛弱無力的道:“沒有。”
黎冷印詫異的道:“沒有?難道連一句都沒有嗎?”
逍遙子搖頭道:“一句都沒有。”
黎冷印不解,皺眉問:“爲何?”
逍遙子歪嘴露出邪氣的一笑,“因爲我還不到死的時候,又何來的交代可言?”
黎冷印仰頭哈哈大笑:“哈哈哈!逍遙子,你真是越來越會說謊話了!不僅說謊騙別人,更喜歡說謊騙自己!”黎冷印笑的時候連他那具青銅面具都似乎在笑一般。他手中的鬼爵劍渾身漆黑,只有劍刃和劍尖上露出白刃之鋒,這是一柄嗜血的劍。不知道今日是否能夠飲盡逍遙子的血?
黎冷印緩緩走上前來,那種緩慢的步伐是想讓困獸多些內心的折磨,在恐懼之中慢慢頹敗。逍遙子很是明白“暗河”的手段,他明白比起一劍刺穿敵人的胸膛,黎冷印更渴望看到他眼中的畏懼和恐慌。逍遙子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一絲惶恐,那份淡然的神態似乎都令黎冷印的腳步有些遲疑。當你看到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目光,你就會情不自禁的問自己他真的中毒了嗎?還是使詐騙人?黎冷印知道逍遙子總是如狐狸般狡猾,七年前他率領“暗河”殺手幾次圍攻追殺都被他給逃走,直到與火神派聯手纔在楚國客棧將他伏擊燒死。原本以爲逍遙子已死,誰料他又活着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這豈不成爲了江湖中最大的笑話嗎?一個令“暗河”在江湖中擡不起頭的笑話。
黎冷印再無遲疑,懷揣着滿腔的憤恨一劍刺向了逍遙子。
一陣紫紅色的身影閃過,漫天的百花頓時隨風飄落,一抹血花飄濺。黎冷印雙目詫異,因爲他的劍並沒有刺在逍遙子的胸膛上,而是刺中了飛身而來的瑤紅,然而更令他吃驚的是他的腹部竟然被一股直穿而來的劍氣所傷,他萬萬沒有想到只剩下半條命的逍遙子既然還能使出這麼厲害的一招劍氣來!他顫抖的拔出了插在瑤紅胸前的劍。與此同時,逍遙子已經伸手接住了瑤紅倒下來的身體,兩人跌坐在地,白衣鋪灑。只見月光淒冷蒼白,漫天飛花飄落,一點點宛若多情的雨絲纏綿在他們之間。
黎冷印看着倒下的瑤紅,他怎麼也算不到瑤紅竟然會替逍遙子擋下這致命的一劍。他伸手按住腹部的傷口,詫異的問:“瑤紅……你……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瑤紅仰頭看着漫天的飛花一點點打落在她的臉上,起伏的胸膛鮮紅的血液滾滾而出,逍遙子白皙而修長的手卻無法替她覆蓋住流出的血,血水溢出他的指縫,宛若紅色而纏綿的繞指柔,蜿蜒在他們的身邊。
“瑤紅……瑤紅……”他輕喚着她的名字。
瑤紅微微一笑,然後看着逍遙子道:“我輸了,原來你纔是我的‘醉生夢死’……”此刻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了少女最爲甜蜜溫柔的笑意,他染滿鮮血的手指溫柔的摸過她的臉,眼中充滿了無奈和悲傷。瑤紅雙脣顫抖,看着他那若即若離的面容,突然一陣刺痛襲上了胸前,血水從她紅色的嘴脣邊緩緩溢出,她那雙美麗的眼瞳再也沒了神色。什麼傾城傾國,什麼顛倒衆生,什麼柔情萬種,全都在此煙消雲散。
逍遙子這個比狐狸還要狡猾的殺手,之所以會中毒,並非“夢釀”的厲害,而是如黎冷印所說,他培養了一個極其高明的心理殺手。即便她不會一絲武功,也能靠人心來殺人。那一刻,瑤紅的確實讓他沉浸於過往當中,將心慢慢打開,陷入愛情與悲傷無盡的迷醉當中。悲傷與相思崩潰了他的心理防線,那一醉,已令他無法察覺酒中有毒。瑤紅替他營造了一場夢境,一場屬於他與過去的夢境,讓他心動,也讓他徹底的醉去,也就在那個時刻他發覺自己已經中毒,可惜已經太晚。
美人逝,芳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