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對於這些走向科學的新人,老會員在背後自然有所評價。大家對蘇吉拉納普通不看好,彭志真就和光勇浩聊起此人。“會長很看重他,不知道是爲什麼?他怎麼看都更像邪教徒。我敢打賭,他很快就學不下去,會跑回江那邊。”
伏魔江對岸住着各種異端,始基派、世襲派、光之輪、迴歸派,無所不包。爲了避免他們和魔媒發生衝突,百靈隊把他們安置在伏魔江兩岸,平時只有百靈隊纔在兩者間來往。
“我倒是能理解。咱們要建立科學政權,需要作過官,有行政經驗的人。”光勇浩對樸運成的想法多少也知道一些。
“他是作過官,不過只是稽察隊長,又不是地方行政官員。”彭志真依舊不以爲然。
“那也算官員吧,真正的行政官員,我們現在並沒有更好的爭取目標。”光勇浩提醒道:“再說,咱們要開闢的樂土,與他有很大關係……”
“噓……”彭志真把手指豎在嘴上。那個地方的名字現在還嚴格保密,連一般會員都不能知道,以防有人被捕,令大計曝光。
回到家裡,樸運成也和妻子討論過蘇吉拉納。黎秀英認爲這個人很勤奮,但實在算不上聰明。“把他發展進來能做什麼?搞科研?他快三十歲了才啓蒙,肯定不是研究人才。最多就是和你一樣做安全員吧。”
在科學家園裡,安全員一向被認爲是配角,任務是保障科學家們有個安全環境來搞科研。黎秀英生在科研世家,多少還有這種觀念。
“安全員也沒什麼啊,你不就嫁了個安全員嘛。”樸運成和妻子開着玩笑。“我覺得他最大的優點就是執着。他會花很多時間尋找人生道路,找到了就不會往回轉。”
“這種品質只是一般的性格優點,很多邪教徒不也很執着?”
樸運成決定給妻子多講幾句心裡話。“你知道,會長雖然退了,仍然很有影響力。他用一輩子精力創辦這個科學鎮,現在變得安土重遷。很多老人也支持他的想法,他們幾乎都還在位。半生跟着老會長創辦科學鎮,也很留戀這裡。所以我們很需要新鮮血液,他們來到這裡完全是爲了追求科學,並不知道誰是普拉卡什!”
蘇吉拉納當然不知道這些人背後怎麼議論自己,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學習知識,向各科專家請教。比這更重要的是在生活方式上慢慢改變自己。首先便是學會了使用公共廁所。
在沒有供水設備的時代,公共廁所十分稀少。許多大城市裡建有薩蒂揚、總督府,有錢人家建有豪宅。這些建築動輒兩三層,有幾十、上百處房間,內中卻無一處廁所。像蓋婭城這樣的首善之區,一般人都在家裡準備便桶,每天早上拎到河邊清洗一番。千年慶典前那股沖天的臭氣,相當一部分來自各家各戶傾在河邊的糞便。
對於佔總人口九成以上的農戶,天地就是廁所,露天排便時,甚至男女之間都不避諱。人們無法想像要在屋裡排便,又把糞便存放在家裡是種什麼樣的生活。
《科學世界基本圖景》裡,對傳染病的介紹是重點內容。蘇吉拉納已經知道,很多疾病會通過微生物或者寄生蟲傳染,糞便就是它們的集散物。所以在科學鎮裡,科學人專門興建幾處公共廁所,下面連通沼氣池。他們還建成簡易水塔,有幾米高,平時用人力把水擔上去,靠着水的重力沖洗廁所。
很久以後蘇吉拉納回憶這段生活時還和大家說,他爲科學事業做的第一個貢獻,就是沖洗公共廁所。
不僅要集中處理糞便,科學人還經常洗澡換衣,那是他們按照科學原理養成的衛生習慣。只有和他們生活在一起,蘇吉拉納才覺得自己身上有濃重的臭味,而旋風的習慣是多麼有益。現在每隔幾天,蘇吉拉納也到伏魔江裡沖泡。附近住的都是散居派,看到他這樣愛乾淨,開始笑話幾下,習慣後就不說什麼了。
老會員不欣賞蘇吉拉納,和他一樣的新人當然不會這樣。甄淑蘭經常和他一起交流學習心得,討論教材中看不明白的地方。科學鎮的建築都用舊材料搭建,空間很小。沒風沒雨時大家都在戶外活動。人們經常看到這兩個人在讀書討論。
這天,他們正學到生理解剖常識部分,分享自己的經驗。蘇吉拉納以前對人體結構的印像都來自處理人體創傷,什麼真皮層、脂肪層、關節腔、各種內臟,他多少都見過。甄淑蘭沒有這麼多血腥的經驗,還是進了科學鎮,才從黎秀英那裡看到人體標本。多年學藝,甄淑蘭特別想了解喉部的樣子,黎秀英專門給她找了具屍體,輔導她解剖喉部。
“看到後才發現,昇平署上師講的許多練習方法都不對頭,完全不懂人類喉部構造。”
他們又談到入會後能做什麼。蘇吉拉納想來想去,只有幹他的老本行,去作安全員。“我殺害過一個,以後消滅十個邪教徒,算是彌補吧。”
甄淑蘭也在規劃自己的將來。她可以跟着黎秀英學醫,也可以當安全員,但她還想做自己的專業。“你想在科學家園裡唱歌?”蘇吉拉納想不出這和科學有什麼關係。
“會員們文化程度很高,經常有人寫詩,頌揚他們的科學事業。但是沒人譜曲傳唱。如果有時間的話,我會把這些詩歌都譜上曲子。”
兩個人正在熱火朝天地討論,看到卡梅麗婭遠遠走過來,蘇吉拉納趕忙把視線轉過去。現在卡梅麗婭見到他,已經不像第一次那麼憤怒,但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更重要的是,每次看到她,蘇吉拉納都想起自己的血債。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甄淑蘭看着蘇吉拉納被精神包袱壓得喘不過氣,想安慰他幾句。
“唉,不能不想,那是我學習科學的一個動力,我得贖罪。”蘇吉拉納長嘆一聲。“而且對於那件往事,我越來越往深處想。現在我會想,善惡究竟有沒有客觀標準。因爲殺害那位安全員,我得到過稽察隊表彰,還有賞金,在邪教世界上那是正義行爲,在這裡當然相反。但是,天底下那麼多邪教教徒,他們都認爲那是正義的,只有你們幾百個人的觀點相反。所以,百年後如果人們聽說這件事,會怎麼評價呢?”
善惡能不能有客觀標準,就是《科學世界基本圖景》裡面也沒有答案,思考與討論也都無濟於事。他們只好把注意力轉回現實問題。
午餐後,靈蛇帶着四個百靈隊員來到科學鎮。他們揹着弓,箭囊裡塞滿了鐵箭。這裡不限金屬使用量,百靈隊的裝備水平超過了護教軍。他們還製造了大量的冷兵器,平時組織其他門派的信徒訓練,然後統一收回。萬一遇到真理教大舉進攻,再把武器發放出來一起對敵。一百多年下來,大家都認可這種管理方式。
幾個百靈隊員站在科學鎮小廣場上,那裡豎着一面長十米,高兩米的木板,接近人頭的高度上每隔二米掏出一個碗大的孔洞,橫作一排。靈蛇帶着百靈隊員站到二十米外一道白線上,張弓搭箭。不過,他並非這次訓練的指揮官,旁邊有個十來歲的男孩看着秒錶,不停地發令。
“放——放——放——放——”
蘇吉拉納很是好奇,難道科學人還能幫助訓練冷兵器戰士?等他走過去時,這輪箭已經施放完畢,男孩自己跑到木板後面,蘇吉拉納也跟過去,只見這個男孩拿着紙筆,認真記錄着每個人透過孔洞的箭數。
科學鎮裡的家庭只有幾戶,有孩子的只有一家,就是帕格萊特和他的妻子,大和族的小田雅子。眼前是他們的孩子比爾伯,黃白混血兒。高鼻樑、藍眼睛,黑頭髮,集父母長處於一身。因爲就在這裡出生和長大,營養良好,今天只有十三歲的比爾伯,個頭就像外面十六七歲的孩子。
這還不算,由於從小就給父母當助手,比爾伯現在也是個小小的行爲專家。
“師弟,你在做實驗?”
“我在檢測疲勞對行爲效率的影響,現在記錄下他們的初始數據,用來作對照。”然後,比爾伯給靈蛇他們發令。“圍着科學鎮跑五圈,然後立刻回到這裡,繼續射箭。”
靈蛇帶着隊員們跑開了。“他們很聽你的話啊。”蘇吉拉納奇道。
“我們家一直幫他們訓練基本格鬥技能。”
所謂行爲科學,就是研究個體行爲規律的科學,格鬥自然也是行爲的一種。用科學知識訓練格鬥,遠比民間、護教軍和稽察隊的蠻練更有效率。蘇吉拉納從小苦練,直到十八歲上,接受過科學訓練的安薩里給他調整訓練方法,所以格鬥技能才大有提高。
比爾伯看看蘇吉拉納,揚了揚下巴。“你別看我爸文質彬彬,如果年輕十歲,打敗你應該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