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進入科學紀元八年，由於營養和衛生條件發生鉅變，大量嬰幼兒得以倖存，弟島人口增加到23萬。在這個小型社會裡面，大會會員超過五千人，佔到總人口四十分之一。他們都接受過射擊訓練，武器庫裡有一千支新型鉻錳鋼步槍，六千支舊式鋼槍，還有四十挺速射槍。如果不是因爲缺乏製造彈藥的原料，滿可以生產到一百挺。
如果大戰開啓，他們還有一百萬發子彈可以驅逐敵人。
在河灣船廠，又一艘鐵殼船下了水。它被定名爲“墨者號”，紀念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武裝科學團體。“墨者號”長三十五米，寬八米，蒸汽機功率達到1500個人力，排水量一千噸。體形已經接近河灣船廠的極限。船體再加大，就很難在這條內河裡轉彎。
這次，新艦配備的武器不再是速射槍，而是第一款大型線膛火炮。在先前製造的六艘蒸汽鐵甲艦陪同下，“墨者號”駛向長白雲山脈，在一處河面上停下來。穆塔裡甫親任炮手，他沒練習過如何瞄準，只是將炮口轉向山坡，隨機試射。
一聲巨響過去，炮彈擊中兩千米外山坡，爆炸聲在山谷裡久久迴盪。不論弓弩還是火炮，舊世界已經沒有任何武器能和它比射程。對於一個島來說，這種火炮構成了絕對保障。“以後下水的軍艦都會裝備火炮。邪教軍艦在它面前只是靶子。”樸運成給船上的觀衆描述着偉大的前景。
優勢一目瞭解，但是隻靠島上資源，他們能建造多少炮彈？樸運成告訴大家，目前每月可以製造二十發炮彈。
表演完成後，彭志真找到樸運成，興奮不己地說：“會長，有了新式火炮，就不必再只考慮防禦了吧？”
“你想佔領更多土地？”
“進步全球化嘛，再說，二十萬人的小島成不了氣候。”
“如果要進攻，還得做更多準備，就看邪教徒給我們多少時間了。”
爲了製造表演效果，試射時用了爆破彈，內填高燃炸藥，每枚造價一名達十塊金幣。在軍工生產計劃中，他們選擇了更爲實用的燃燒藥。火炮打擊對象是護教海軍的木質艦船，不管噸位多大，摧毀它只需要一發。
現在，蘇吉拉納制定的武裝商船方案已經成爲設計指導思想，每艘鐵殼艦都只在前甲板安裝一門火炮，左右舷另配兩挺速射槍。他們相信，這點武器已經足夠打擊敵人。
大炮的轟鳴迴響在所有觀衆心裡。人類歷史必然再次逆轉，目擊者都不再懷疑這一點。回到模範城後，魯塞塔忽然向蘇吉拉納夫婦發出宴請，地點是模範城附近一處新鎮。這幾年他一直在給水泥廠運送原料，所以在城外買地建宅，方便指揮石料運輸。
都知道科學城有錢可賺，各種小市鎮圍繞模範城撥地而起。眼前這座已經有一千人口。中間是幾處豪宅，周圍有大片棚戶區，供各地小販臨時住宿和存放貨物。水果、蔬菜、肉類、木製品，消失了幾年的貿易不僅得到恢復，總額已經超過先前的五倍。
生產這些商品還用不上任何科學技術，但是模範城就像一座金池，吸引各地農民騰出田地，生產經濟作物。
既然發了財，魯塞塔這座新居的面積超過雪坳鎮舊宅一倍，裝飾更爲豪華。走進大門，夫妻二人才發現，阿爾弗雷德、巴布爾塔、阿爾貢等人都在這裡。看到這些以前爭鬥過的對手坐到一起，蘇吉拉納很高興。桌上擺好上等紅茶和果品，散發着久違的馨香。島上沒有茶園，有些偷渡過來的會員爲了把船僞裝成商船，順便放上茶葉之類的貨物，哄騙海上檢查。這樣把它們帶進來，所以十分稀少。
魯塞塔摒退僕人，屋子裡氣氛有些凝重。“老闆，你請我來，不只是爲一頓飯吧。”蘇吉拉納逐個閱讀着他們的表情。
“有些事情，我們幾個老兄弟議論很久，現在想當面請教。你們夫妻都是本地人，比大會裡面那些外人要好商量。”
“哦，是不是大會有什麼政策，讓你們的利益受損？”蘇吉拉納聞出了不滿的氣味。
魯塞塔點點頭。“這幾年樸運成做的事，我們已經看明白了。他要用科學近衛軍控制全島，逐步排斥鄉親們的勢力。”
阿爾弗雷德也幫着腔。“樸總長說科學武器只有科學人才能用，其實哪有那麼複雜，不就是瞄準、射擊、換子彈？我們這些人幫助大會統治全島，現在用不上，就一點點把我們擠到旁邊去？”
阿爾弗雷德已經入了會，在他過去的控制區裡擔任縣長，路易斯也封了個小官。古斯蒂則進入中樞，在佩什梅格手下從事稅收財政工作。其他兄弟都沒入會，處於閒置狀態。這個小集團和當年聚嘯山林相比，相對地位差了很多。
巴布爾塔也有苦水要倒。“當年我管整個煤礦，現在只是個工頭。那些二十歲不到的學生，個個出身舊人，在礦上幹一年就能對我指手劃腳。”
蘇吉拉納耐心傾聽他們的訴求，這些人現在的位置與當年比肯定有落差，他也有所察覺，但並沒有想到他們在心裡已經積累出這麼多怨氣。他一邊聽，一邊想着如何回覆。他不表態，金子淇也不便說話。
就這樣，魯塞塔這些人把苦水都倒了出來。等他們不再開口，蘇吉拉納已經整理好自己要講的話。“幾位老友，我答覆的時候，希望你們別打斷我的話。”
“當然……當然……”
“用科學近衛軍代替割據武裝，並不是什麼陰謀，早就公開了。我和子淇，還有許多土生土長的會員都支持。17年後我們要打仗，那時候手裡可不只是有幾桿槍，幾門炮。我們會有大型軍艦、自動車，甚至飛機。沒知識的人真得就無法操作它們。再說到了那天，你們當中最年輕的阿爾弗雷德也超過五十歲，到時候有幾萬年輕人替咱們對付護教軍，不是很好嗎？”
對於未來武器會有什麼性能，其他人不懂，阿爾弗雷德多少知道一些，他默認了蘇吉拉納的說法。
“再想想真理教，一千年前聯合各種勢力完成全球霸業，事後不也予以剪除？現在本島和平過渡，權力集中，大家各享太平豈不更好？尤其是你們幾位商人，科學每進一步，你們的財富就多一層。這纔是大家應該追求的前途。”
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沒想到蘇吉拉納把話說得這麼直接。
“想想吧，弟島發展到今天，各位實際利益是否有損失？科學大會不來這裡，你們能有今天？當個土匪山賊能有什麼前途？”蘇吉拉納指指頭頂，魯塞塔剛從發電廠那裡接了線，白熾燈在屋子中間照耀着。“生活在科學光芒下，你們還想要什麼？要權力？可以，柳德米拉、沙欣和我們夫妻都是榜樣，這道大門從不關閉。”
魯塞塔和阿爾貢都超過了五十歲，再來學習哪怕是入門的科學知識，也都不勝其苦。聽罷默默搖頭。
“你們學起來困難，那就把孩子送進預備校。子淇就負責教務，你們難道不相信她？沙欣不是帶了頭嘛？伊爾汗現在怎麼樣，你們都是知道的。”
巴布爾塔搖搖頭。“唉，我們那裡的人還是有顧慮，只有窮得揭不開鍋，才把孩子賣給科學大會，我丟不起這個人。”
“我看，只是你周圍有人這麼說吧。弟島權力一天天集中到大會手裡，以後舊時代的人說什麼，已經無關緊要了。現在這批學生長到三十歲，全島都會歸他們管，他們說什麼才重要。”
“說得對！我把孩子送進去！”阿爾貢率先附和。他在弟島有個情婦，海禁之後，留在兄島的髮妻反正見不到面，索性就和情婦住在一起。她在先前就生過一個兒子，今年已經十三歲。
蘇吉拉納把視線轉向阿爾弗雷德，後者立刻作告饒狀。“長上，你發話我當然要聽，只是我孩子們都還小。”這個昔日副官情婦衆多，光是承認的孩子就有四個。不過他們還只夠進保育院。魯塞塔的兒女已經結婚成家，看到其他人這樣，考慮利弊，他決定把長孫送進科學預備班。
“如果你們能把孩子送進來，我會親自照顧他們。”金子淇也幫着丈夫說話，她已經意識到蘇吉拉納要做的事。
夫妻二人離開魯塞塔的家，走到一定距離之外，蘇吉拉納悄聲說道：“你先回學校，我把這件事彙報給會長。”
蘇吉拉納還是一如既往，民間有什麼重要動向都會先告之樸運成。不過這次，金子淇勸住了他。“我覺得不好，他們找你講心裡話，這是信任你。這件事也沒什麼後果，不如讓它爛在肚子裡。”
是的，過去的地方領袖還有最後一層顧慮，雖然倒計時標語上寫着“離最後決戰還有17年！”，很多人隱約覺得用不了那麼久。島上弄出這麼大動靜，難保不驚動教會。到時候，他們還要看看鹿死誰手。
這一年，24歲的卡梅麗婭晉升爲新執委。她既是當地人，又與科學大會一起登陸，擁有雙重身份。卡梅里婭學識過人，如果不是年紀小，很早就可以當上執委。她也同時從樸運成手裡接過歷史學部，成爲一百年來最年輕的學部部長。
蘇吉拉納家裡也添了兩件喜事，金永真和帕塔考過《科學世界基本圖景》，而且是金子淇主編的加強版。金永真打破了蘇拉米尼十一歲過關的最低年齡記錄。他們在保育院就接觸科學，到現在已經有八年時間。按照邊學邊練、知識與體驗並重的原則，姐弟二人今天泡實驗室，明天去種子基地，後天到車間實習。兩個孩子勤學好問，很討專家喜歡，沒事都來點撥幾下。他們的知識面已經遠遠超過科學時代普通小學生。
金子淇的顧慮果然有道理。上島以前，彭志真主管安全部。在當時的秘密環境裡，算是大會二號人物。現在大戲讓給科研專家，彭志真雖然轉任近衛軍總司令，但是沙欣、阿迦蘭、甚至江玉琴都比他更搶戲，彭志真的權力不斷旁落，總想給自己找點事做。對於那些衝着蘇吉拉納面子才入會的地方豪強，彭志真也一直有顧慮。兩種動機相加，便私下裡安排舊部監視這些人。
就這樣，彭志真得到了幾個地方人物私會蘇吉拉納夫妻的消息，只是不清楚談話細節。他找到樸運成，提醒會長注意這個新動向。“時間越長，當地人比例就越高，咱們可不能讓科學大會墮落成地方勢力。”
“蘇吉拉納這個人我考察多年，應該相信他。”樸運成安慰着嫡系舊部。
“但那些當地人不同，以前我們發展會員，都是小心謹慎，一個個入會，哪有帶幾百號人來投奔的？現在整個會員裡面，登陸元老比例快降到十分之一弱，即使加上矇昧區偷渡來的會員，也不到八分之一，我擔心新會員會改變大會性質。”
樸運成也確實有所顧慮。但是建立科學國家畢竟前所未有，他們無從借鑑，不得不先做各種嘗試。想來想去，樸運成決定和蘇吉拉納敞開來談一次。像他們以前許多次私人聊天一樣，會長夫妻出面宴請蘇吉拉納夫妻。這次不是去野外或者樹下，而是新建成的科學餐廳。裡面使用沼氣和電烤箱製造食品。大部分提供給會員集體就餐，最頂端的餐廳供私人消費。
落座以後，樸運成先開了口。“老弟，咱們那四艘新艦命名的人物，他們的事蹟你肯定知道吧？”
蘇吉拉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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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位都不算科學人，他們出於民族割據利益引進科學，客觀上有推廣科學的作用。當年，真正的科學人沒錢也沒權，無力取得發展科學所需要的資源，只好委身於這些民族割據首領。但是科學技術落到他們手裡，主要用於割據勢力之間的混戰，並沒有人以科學爲旗幟向野蠻宣戰。”
樸運成又給他們講起宇航專家布勞恩的故事。火箭技術在此人手裡飛速發展，從幾百公里的飛彈，發展到能登陸月球的飛船。爲了獲得科研資源，此人先投身納粹德國，又投身美國，而這兩個國家還彼此敵對，布勞恩最初設計的火箭甚至轟炸過美國的盟國。
“當年這種例子比比皆是。民族割據勢力終究不是科學人，他們可以借科學力量爭霸，也可以爲同樣目標拋棄科學。邪教上臺前後那些年，不少國家爲穩固統治，紛紛討好反智主義，疏遠科學。”
“嗯……”
蘇吉拉納以爲自己是在聽歷史課，樸運成經常給會員談論歷史。然而，會長迅速把話題拉回到現實。“現在儘管沒有民族國家，世上仍然有許多民族，膚色不同，習慣各異。在人類社會的基層，村村寨寨都有自己的利益。就像你在崇聖大教區遇到的那樣，同樣是漢人，江南江北爲了泄洪都可以撕殺多年。所以，如果我們打出這個島，啓蒙全世界，就得讓大會控制全局。任何地方勢力必須臣服科學而不能相反！”
蘇吉拉納連連點頭，心裡不明白會長爲什麼要講這些？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醒悟過來，這都是對他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