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作爲學術部領袖，小田雅子不光輔導行爲教師，還要指導各方專家如何教學。每個專家講課時她都會坐在一邊，記錄着他們的表現。每旬過後，小田雅子都要集合全體專家進行指導。
“恩桑澤，你在課堂上78%的時間用來講授。這不對。輔導孩子做實驗纔是你的工作。”
“這個我明白，不過實驗物品很貴，我怕孩子們糟蹋東西。”
“經費我和佩格梅什去商量.重要的是你講了這麼多，卻不讓學生動手。他們早晚要親手操作，到時候還得開始犯錯誤。”
小田又拿出另外一份記錄，點名首席機械專家。“馬圖爾，你在課堂上和學生們對話336次，45%是批評。他們的水平肯定比你差，否則怎麼需要你來給他們講課。”
“那我把45%的對話改成表揚？”
“不。課堂中90%以上的對話應該是給學生提供信息。不管是作圖出現錯誤，還是模具出了問題，你直接告訴他們錯在哪裡。如果教師都不知道學生錯在哪兒，說明你對那個問題並不清楚。誰都想把事情作對，批評或者表揚都不重要，反饋正確的信息才重要。”
“每個學生的錯誤都要指出來嗎？那得浪費多少時間？”巴布魯表示了不同意見。
“每次錯誤都要及時指出，但你要面對所有人講。學生在一個地方犯的錯誤大同小異，老師指正一個人的錯誤，其他人都會借鑑。所以，這樣做開始可能慢一些，很快他們的錯誤率就會下降。”
“現在各項建設這麼忙，教學可不可以先慢一些？”斯瓦米納坦的話講出了這些專家的心聲。“這些孩子都是好勞力，先讓他們多幹活怎麼樣？”
“請問，科學大會的第一目標是什麼？”小田反問道。
“人才科學化。”斯瓦米納坦回答道。
“對，沒這一條，後面都無從談起。寧可在人才培養上慢一些，穩一些，日後他們接過計算尺，你們所有的項目都會能提速。”
身爲最高領袖，樸運成全力支持小田的作法。“重物輕人！舊科學那麼發達，最終都栽在這裡。新科學一開始就不能走錯路。”
四個孩子都住進宿舍，蘇吉拉納夫妻則住在臨時工棚。丈夫經常要離開模範城，妻子要看護學生，一家人很少住在一起。
科學人到底該怎麼生活？《科學之艙》一字未提，科學大會也沒有標準答案。以前根本沒有科學社區，他們只能做各種展望，現在纔有機會在實踐中摸索。小田雅子就提出一條，有子女的會員最好全家一起做些有意義的事，讓孩子從中得到薰陶。
這天，蘇吉拉納遠行回來，大家吃過晚飯，金子淇就把幾十本專業資料擺在桌上，它們都因爲翻閱過久，已經開了線。雖然有兩家造紙廠，島上紙張還是很稀少，舊資料要反覆供人借閱。全家人拿着粗針大線，重新裝訂。佐爾外出打獵，羅婭年齡大，可以和父母一起縫書。帕塔和金永真年紀小，就把他們訂好的圖書資料分類擺放。
“書是世界上最可愛的東西，一定要保護好。”金子淇邊訂邊和幾個孩子說。
“媽媽，釘書爲什麼不用鋼釘？那不是更結實嗎。”鐵匠家庭長大的羅婭提了個建議。
“因爲鋼釘會生鏽，把紙張也腐蝕了。”金子淇撫摸着養女的頭髮。
就這樣縫着、訂着，孩子們也會對資料內容產生興趣，偶爾翻開看看簡介。遇到不明白的地方，父母就給他們當老師。大家都看不懂，就把問題留下來，轉天找有關專家請教。小田雅子給所有專家定了制度，遇到預備班孩子提問，只要手裡沒有其他工作，就必須回答。
由於紙張缺乏，沒寫滿的稿紙也要再次使用。有時候，金子淇會帶回來一堆用過的演算紙，幾個孩子就把空白的紙邊裁下來，訂在一起作爲草稿本。
“這是我從小夢想的生活。”
金子淇望着大家，心生感慨。“全家人圍在一起讀書、學知識。我以爲今生都過不上這種生活了，在舊世界裡面，穿金戴銀都比這個理想更容易實現。謝謝你老公，能讓我實現這個願望。”
蘇吉拉納輕擁着妻子，屋子很小，三個孩子坐在父母旁邊擠眉弄眼。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一聽就是佐爾回來了。“你們瞧這是什麼寶貝。”
沼氣燈下，佐爾拿出一個小紙盒，外套側面塗了紅磷和玻璃粉，裡面放着幾根細小的木棍，頭上都沾着藥劑。佐爾拿出一個小木棍，用沾着藥劑的一面猛擦紙外套，一朵小小的火焰在屋子裡爆開。
這是新世界第一次生產安全火柴，恩桑澤實驗室出品。三個弟弟妹妹搶着去劃擦。因爲不知道怎麼用力，大部分火柴都被他們折斷了。“別浪費，恩桑澤老師一共才做出一百根樣品。”佐爾撥開他們的小手。
金子淇要過火柴，輕輕擦燃一根，望着它，流出眼淚。“媽媽怎麼了？”孩子們不知道母親悲從何來。
直到火焰燒了手，金子淇才把它扔掉，撫摸着羅婭的頭髮。“我剛嫁給你爸時，根本不會用火石，累出一身汗，就是打不燃。你爸爸雖然不說什麼，但我覺得自己太沒用了。當人家的媳婦，連生火都不會，怎麼照顧好一家人。如果當時能有這個東西……”
大概是意識到蘇吉拉納還在身邊，金子淇沒往下說。蘇吉拉納也劃燃一根，興奮地望着它的光。“舊世界裡缺的東西太多了，每天我們這裡都有新鮮事。”
空間時刻，夫妻二人就在夜晚散步。模範城建了很多公廁，下設沼氣池。所有科學工人到來時要接受培訓，其中一條就是必須使用公廁。這不僅是公共衛生的要求，也是爲了收集沼氣。
蘇吉拉納望着星星點點的沼氣燈，想到僅僅六年前，他還提着油燈，在片土地上指揮部隊夜間穿插。他又想起旋風。登陸弟島後，科學大會與外界失去聯繫，變成信息孤島。他不知道旋風現在升到什麼官職上。這位老朋友親手毀滅了小小的科學鎮，馬上要以十倍的規模再生出來。
這些回憶讓蘇吉拉納恍如隔世。他不知道，當他在新世界裡努力爲讓人們變得更聰明，旋風也在舊世界上，與越來越深重的愚昧作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