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科學紀元16年8月，錄音技術再生成功。13日這天，恩桑澤實驗室中記錄下新世界第一段聲音，長兩分鐘，是甄淑蘭以文藝工程處長身份播放的一道法令。她宣佈，科學大會中止藝術品禁令，任何文藝作品均可自由傳播，也包括真理教的喻教文學和先覺文學。
“科學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文明，科學人有足夠的自信面對一切腐朽、落後、反智的舊文化。我們不需要再用查禁或刪改的方式抵消其影響力，而是要用新型藝術品佔領精神世界。五十年或者三代人以後，科學的文化必然會佔據藝術舞臺的中心。”
機械錄音形成的音量很小，這也是甄淑蘭必須親自上陣的原因。她調動中氣，用接近吼叫的音量反覆錄製七次，纔得到一段完整錄音。這種機器還沒有量產，錄音暫時只能在這臺樣機上播放。所以這只是一份聲音歷史檔案，法令本身還得以文字形式曉喻天下。
蘇吉拉納也聽了這段錄音，他滿意地點點頭。魔都的盛況正在乘上一百，重現於科學共和國。
在未來船廠，一次天文大潮過後，“科學力量號”投入大海的懷抱。塞西莉婭和塞米拉放下背了兩年的包袱，頓時輕鬆無比。她們帶着七百名船工把它開到海上，測試各種設備的可靠性。即使有送煤器，但是要把幾千噸煤運來倒去，船上僅裝煤工就有三十人。
或許是前面的磨難太多，下水後“科學力量號”反而一切正常，巨大的外燃機運轉平穩。完成了幾個基礎項目的測試後，“科學力量號”開始了它的第一次航程測試。載着兩千噸鋼錠，八千噸煤，五千噸糧食，一百臺織機和兩千名科學工人，直奔促進省而去。當年塞西莉婭指揮艦隊攻打該島，所有艦船噸位加起來比它還差幾百噸。
蘇吉拉納登上“科學力量號”，一要看看這艘船，二要看看現在的馬達加斯加島。佔領已經有幾年時間，他都沒騰出時間視察。
只有坐在船艙裡，蘇吉拉納才充分體會到巨輪的優越性。即使遇到熱帶風暴，這艘總重三萬噸的船也根本不在乎。用小船運輸同樣多的物資，成本還要增加三到四倍。在工業上，花錢都是爲了省錢，兩姐妹再次印證了這個道理。
這是“科學力量號”第一次遠洋，所以還要帶上交通技術部的專家，測試着巨船各部位的狀況。麥斯歐德的船廠和未來船廠有競爭關係，整個工程中一直不願意幫助兩名女將，現在不得不接受她們的成功。另有兩艘中型軍艦伴行，萬一這個大傢伙出了問題，還得把它拖回去。不過“科學力量號”很爭氣，順利駛入馬倫巴港。
遠遠望去，至少有一萬人聚集在港外，參觀這艘天下第一船。包括蘇吉拉納在內，首次上島的人也都被遠處馬倫巴大學所吸引。主教學樓高達十五層，目前全國境內最高樓，遠在幾公里外就看得清清楚楚。
電車已經將港口與馬倫巴大學聯通起來，省長馬塞爾親自開車，載着蘇吉拉納、塞西莉婭等一干貴賓駛向大學。省政府還沒有辦公樓，就借用大學主樓辦公。這所大學的標準壓倒了啓蒙區裡其他學院，甚至超過曙光城的中央科學學院。以主教學樓爲主心，大片教學樓、實驗樓、器械樓向外延伸，另有露天實驗場和學生訓練場把這些功能區分開。
“這麼大工程，你怎麼變出來的？”塞西莉婭在這裡戰鬥過，完全想像不到能有今天的面貌。
“總共動用十五萬當地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無償勞動，除了勞動者本人，再給家屬一份口糧，他們就心滿意足。”
這是馬塞爾以工代賑的標誌性工程，大的饑荒中，很多成年勞動力爲一頓飽飯過來幹體力活，外省工人負責完成技術活。“這個機會很難得。“馬塞爾詭秘地一笑。”以後他們衣食無憂，再不會找到這麼多便宜勞動力。”
“早知道你這傢伙心黑手狠，看來確實如此。”塞西莉婭挪揄道：“不過，蓋這麼高的樓，鋼筋一定用了不少，馬島連鐵墳都沒有，金屬全靠外地支援，你把它們都浪費在這啦？”
“纔沒有呢。”馬塞爾作了個委曲的表情：“這些鋼鐵我們是找克里木要的。”
原來，當初克里木把南方大陸軍事儲備緊急調運到這裡，當塞西莉婭截斷海峽時，雖然軍人只過來五萬，但是已經運過來十萬人的裝備。克里木自殺後，馬塞爾發佈通告，用救濟糧交換島上的廢金屬，
於是，當地人紛紛尋找護教軍丟棄的武器。如果是刀劍，就直接交來。如果是箭矛，就把金屬尖弄下來。那些盾車、火炮之類，更是被當成換糧食的寶貝。飢餓蔓延最厲害的時候，很多人連本地民團保存的武器都拿出來換口糧。
只用半年時間，百萬饑民像螞蟻一樣翻遍島上溝溝坎坎，把所有冷兵器搜刮殆盡。“鑄劍爲樓，怎麼樣？我要把它蓋成天下第一學府，專門生產人才。兩代人後，這裡就是天下第一富省。師妹，別看我現在壓榨他們，將來利益還不是留給當地人。”
當晚，促進省按照慣例頒佈兩個特殊的獎勵，分別是當年掃盲班裡年紀最大的脫盲者，還有當年通過《科學世界基本圖景》考覈中年紀最大的考生。在馬倫巴大學禮堂，兩千名師生見證了這一時刻。大會上，馬塞爾請蘇吉拉納頒獎。這位一億多人的領袖把獎盃送給一名七十歲才識字的老人，以及一名四十五歲才轉化成科學人的前教士。
第二天，馬塞爾親自駕駛島上唯一的內燃機車，帶着客人來到馬倫巴城外一處海灣。這裡以前沒有名字，自從曼德爾在此殺鯨濟民後，就被當地人稱爲海鯨灣，成爲生命的象徵。饑荒過去，曼德爾把五艘捕鯨船留在這裡成立分公司。附近建有加工廠，五百名當地人在這裡分割鯨肉，提練鯨油。接着他們遠赴山區，參觀全球最大石墨礦。
不斷地看過促進省的工作樣板後，蘇吉拉納把省長叫到面前。“你給我看的這些都很輝煌，我想私下裡走走可以嗎？”
“不用我的衛兵？”
“不用。”
於是，客人和衛士化裝成教師，跟着武裝醫療隊走山過村，馬塞爾和當地高官一律不陪。武裝教師下鄉招生，武裝醫療隊下鄉治病，這兩類人員也常常結伴出行，當地人早就習慣他們的光臨，入村後都是倍受歡迎。
每到一處，蘇吉拉納都從村民臉上看到真誠的笑容。然而，平原地區還不足爲憑，他們要進入深山瞭解究竟。塞西莉婭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山裡的鄉民，當年她就是因爲敦促馬塞爾解救這些人，才和後者鬧翻。
沿着山路前行，他們經常會看到安全警示標誌。這裡有陷坑，那裡有壕溝。有時候，他們還看到大批村民在近衛軍組織下，填埋護教軍挖的軍事設施。看到是招生的教師，村民們也非常熱情，紛紛把孩子領過來，恨不能馬上能被帶走。蘇吉拉納按照招生教師的程序，給孩子們作體驗，記錄姓名，送給行爲教師。
吃飯時，蘇吉拉納特意就當年的大的饑荒詢問鄉民的感受。
“唉，邪教害人嘛。”
“都是克里木那個傢伙鬧的。”
“以後信了科學，就不會有饑荒了。”
“……”
村民不知道面前這個大漢是誰，蘇吉拉納從每個當地人臉上都看不到敷衍的神情。這些都是大的饑荒的倖存者，他們給大的饑荒作出的解釋，就來自於他們的內心。幾十年，幾百年後，世人對於馬島大的饑荒這段歷史，也都會持這種看法。土地、人口和民心，馬塞爾全部掌握下來，卻完全沒有其它地方那麼費力。
這讓蘇吉拉納想起當年安薩里給自己打的評定分數，道德取向太高，不適合當科學人。沉迷於分辨善惡的人，往往並不知道如何爭取最大的善。
回到馬倫巴城，蘇吉拉納高度讚揚馬塞爾。尤其是他頂着壓力，堅持自己的政策。馬塞爾雖然是最後的勝利者，但並未居功自傲。“會長，貧困、饑荒這些負面的東西就應該留在邪教控制區。所以我堅決支持您的和談，應該把世界一分爲二。整個地球就是放大無數倍的馬島，精英留給我們，包袱甩給他們。”
看着馬塞爾的成績，聽着他的講述，蘇吉拉納覺得自己已經老了。共和國必須由懂科學的人來決策，自己和這代人相比，已經沒有任何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