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墓地,石碑聳立如林,在中間穿梭像行走在心中最孤寂的森中,想到每一塊石頭下埋葬的是一個靈魂一段命運一場舞臺劇,無論生前怎樣光輝燦爛最終落幕的舞臺還是土地。無言的天空下,一草一木都是陰晦的。
一躺,一蓋棺,一撒土,然後等着懷舊的人拿鮮花來探望,不探望也無所謂,忘記最好。
人生不過如此,生死不過如此。
畢良不禁這麼想,彷彿想着柴米油鹽一樣簡單的問題。
師兄在後面推着畢良向那塊地走去,不清楚畢良心裡那些光怪離奇的想法,以爲他現在一定非常難受,忍住自己的大嗓門,保守着安靜,正好符合了這裡的氣氛。
墓碑前停下,黑體大字寫着她的名字,早已經擺着一束水仙,她最愛的花,說過那樣的話:‘水仙很美但是有毒,可是隻看見它美麗的人又怎麼能在乎那一點點的毒?’
終於見面了,相隔十五年的相見,是不是太晚了?晚到上演幾百遍的第一句話早被遺忘。
師兄見他不說話,以爲是他在強忍悲痛,於是代替說道:“潤菲,我領畢良來了,你不是想見他嗎?瞧!他是不是和原來一樣,一樣傻乎乎的——。”說到這裡,終於說不下去了,一到正式場合,大嗓門和噪舌根本幫不上忙。
“你好嗎?”很輕很輕,師兄從沒聽見過畢良用這麼輕的聲音說過話,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用這個聲音在戀人的耳邊溫柔廝磨的樣子,甚至眼中的柔情都是輕的。
然後漫長的無語,醫生明白,他一定在心裡和潤菲說了很多很多,一定說到口乾舌燥吧。
從輪椅上艱難的站起,來不及被師兄扶住,結實的摔倒在地,匍匐的向前爬,手拼了命的前伸。醫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作,扶起他?!——他想要自己扶起他嗎?!
終於,幾近亡命的前行,手如願以償的觸到墓碑,顫抖的摸着上面的名字,像是在摸着本人的臉龐,細緻、小心,所有深情全注入指尖傳達到石頭中,被他指尖撫過的地方一定留下串串溫暖,每一下的輕撫都是一片回憶的真切交匯。
畢良,你是怎麼在想念她的?
夜裡捂着大被偷偷哭泣?白天忙着工作悄然走神?——還是平靜,永遠是平靜的咀嚼着、回味着你們曾擁有的點點滴滴?
既然這麼愛着爲什麼當初放手?
既然這麼想爲什麼不回來找她?
幾欲脫口而出的疑問,終是在他頭靠在墓碑上的甜蜜表情前打住了。
是啊,這麼愛着潤菲的你,更希望她獲得幸福吧,對於你來說,離開你就是她的幸福,如果離開你真的是她的幸福,那麼離開她就是葬送了你的未來。這些你都無所謂吧,和她相比,你自己只是渺小的。
靠着墓碑,臉蹭着粗糲的碑,輾轉着,滿足的笑容始終不離嘴角。這輩子所有的幸福加在一起都沒有今天這次這麼滿足過。如酒醉的人,完全的醉生夢死。擡眼看見師兄,才發覺自己有多失態,立刻坐起身,手還是沒離開墓碑。
要是提議他和這塊墓碑結婚吧,這傻瓜肯定毫不猶豫的答應,哪怕入洞房也會自己抗進屋子裡。可是,對這樣的學弟,這樣的老友,這樣30好幾的老男人唯一一次的任性,他又怎麼忍心去剝奪呢,轉過身。
畢良見師兄微窘的轉身,明白他的意圖,臉紅,閉上眼睛在墓碑上落下一吻,吻在她最冰冷的時候,自己最熱忱的時候。
“你在幹什麼?!”毫無預警的聲音在畢良身後響起,那個熟悉得可以倒背的聲音。慢慢轉過身,那人真的就站在身後,旁邊站着另一個同樣熟悉的身影。
“爲——爲什麼——?”想要勇敢些的表現,卻表現得更膽怯。沒人會在**自己的人面前保持勇敢吧?
那人把水仙放在墓前,順手把他往旁邊一拖。
“喂!你這是幹嘛?!”師兄見到有人欺負他的病人本能的要去保護,另一個身影擋在他面前。
“這裡沒你的事!”調皮的語調消失,留下的是超越年齡的陰冷。
“沒爲什麼,弟弟來祭奠姐姐是很正常的吧。”翁凱森說道,口氣輕鬆,嗓音大開着冷氣。
姐姐?!畢良和醫生同時吃驚,吃驚程度完全不同,醫生從不知道翁潤菲有弟弟,還有個相差這麼多的弟弟。畢良的吃驚幾乎是在心臟部位狠狠揍了一拳。把頭轉向旁邊站着的男孩,那麼,這個男孩是不是?!是不是?!
“沒錯,我媽就是現在下面的女人。”翁士博說的更是輕鬆。
支撐着身體奮力起身,用還在顫抖的手腳向男孩走去。原來,那雙眼睛令人懷念的原因在這裡啊。潤菲的孩子,潤菲的孩子——
手捧住男孩的臉蛋,男孩完全沒料到老男人竟然做出這種舉動,瞪大眼睛。
仔細的看着那張臉,看着男孩的那一半血緣,彷彿這樣就可以穿越時空見到那個人。
清澈見底的眼眸,那雙眼睛有時調皮,有時溫柔,調皮的時候亮晶晶,溫柔的時候柔軟的包裹着自己,是的,這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
“士博,這就是你夢寐以求的父子相見感人場面哦!”翁凱森在一邊說道,毒辣的目光一直不離畢良表情的每個驚變。
翁士博不語,眼睛望向畢良,看着他的手陡然從自己臉上滑下,目光在自己面上定格,茫然的轉過頭四處尋找支點,看向師兄。
師兄沉聲道:“畢良,潤菲是在20歲時過世的,是難產。”
畢良得到確切回答,卻不敢確定自己眼睛的緊盯眼前的男孩——他是我的孩子嗎?!是我和潤菲的孩子?!原來她給我留下了一個孩子——。
潤菲,他是我們的孩子——
對不起,潤菲,是因爲我你才死的麼——
不知道是喜悅多一些還是驚訝多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思緒、念頭瞬間佔滿大腦,擁擠不堪、混亂不堪。
“你想讓我叫你爸爸嗎?”男孩露出微笑說道。
笑起來像潤菲,有點調皮還有點溫柔。
畢良不知該怎麼回答,想再次把手放上去撫摸那張神似的臉,卻開始不好意思起來。突然就當了爸爸,不疑有他,從沒想他們是不是聯合什麼彌天大謊,不去想,或許也是他腦子一團糨子,什麼都理不清。只有失而復得的驚喜,和想要珍惜的微微羞澀。
“會,會叫我爸爸嗎?”強烈的期待幾乎令他顫抖到流淚。
“管一個我抱過的老傢伙叫爸爸?!”翁士博聲平波無瀾道,話卻似平地驚雷,剎那劈裂了畢良。
所有的高興、開心、喜悅、羞澀、驚訝還有期待都在他的臉上凝結成霜,好像赤**身體被扔到了冰山雪地的南極,慢慢的等待着被風雪扯碎,只有那樣才能緩解心上的冰霜。
在他發愣的時候,男孩的嘴脣快速在他的脣上一印,擡眼看着還在茫然男人,蘊藏着潮氣的說:“這就是想念的味道,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