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富這威脅很直白,沒有任何的彎彎繞,上來就把自己最大的依仗擡出來。
周圍的這幫百姓們一聽,全都安靜下來,一個個都想趕緊離開,省的惹上麻煩。
沈雲乃是當朝戶部侍郎,又是能進軍機處聽政的議郎官,這樣的身份莫說是尋常百姓,便是一般的官宦人家也惹不起。
就在此時,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主角周並開口了。
他先是上前一步,恭敬的衝着沈富行了一禮,緊接着沉聲道:“沈掌櫃的,剛剛少掌櫃說這幾人乃是小人帶過來鬧事的,此事周某不敢苟同。”
周圍的百姓們一見好像又有熱鬧可看,心理上八卦之火熊熊燃起,想要走的念頭弱了三分。
生理上後面擠的滿滿登登,自己想走也走不了,得了,反正那麼多人在呢,他沈雲就是當今太子也不能因爲咱們看熱鬧,把所有人都關進大牢裡吧。
一有這個念頭,那就是誰也走不了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周並身上。
有人認出周並,悄聲道:“這不是周老闆麼,他怎麼也在這?”
“周老闆一直都在,你沒聽剛剛珍寶齋的少掌櫃的說麼,就是這周老闆帶着唐八他們來鬧事的。”
“哦,原來他就是唐八啊,聽說這人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百姓們一遍圍觀一遍討論,氣氛十分的熱烈。
沈富剛剛在氣頭上,滿腦子都是要給自己兒子報仇,反倒把周並這人給忘了。
此時一冷靜,這纔想起正主來。
“周掌櫃,這唐八不是你帶來的,還能是旁人帶來的不成?”沈富與周並認得,知道他是珍寶齋下面衆多所謂分銷商的一個,臉色十分的不好看。
你吃我珍寶齋的飯,端我珍寶齋的碗,如今還帶人鬧事,當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周並趕緊解釋道:“沈掌櫃,這話可是憑白污衊周某的清白,我與這唐八素不相識,如何能說是我帶來鬧事的?”
唐八也跟着道:“說的沒錯,咱們兄弟今個來原本是來找陶二,也是就是沈紅來的。這人是誰,咱爺們是不認得。”
沈富一聽這話,有些皺眉,跟着回過味來。
好像也是這麼回事啊,這周並乃是珍寶齋下面的人,也算是半個自己人,平日裡也沒聽說和他有過什麼矛盾。
珍寶齋與低下的這幫分銷商們關係還是很融洽的,依着自家少爺沈雲的吩咐,他們的款項向來是從不拖欠,這周並就算是來鬧事也沒有緣由啊。
雖然心裡有點明白,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沈富也不願意承認,只能咬着牙硬撐道:“既然如此,我家紅兒爲何要說是你帶着這幫潑皮無賴來鬧事?”
“哎呀,當真是冤枉周某了。”周並滿臉的焦急,轉頭看向一旁坐在椅子上,捂着傷口呻吟的沈紅道:“少掌櫃,你可得給小人做主啊,剛剛咱們倆說的好好的,小人可是沒有任何想要鬧事的意思。”
仇恨的慾望一消退,沈紅也冷靜下來,回頭想想剛剛發生的事,好像確實和這個姓周的沒什麼關係。
但自家老子爲自己強出頭不鬆口,他又如何能輕易饒過周並,厲聲反問道:“若是你和這姓唐的沒有關係,那他爲什麼要替你強出頭?”
周並一臉的詫異,像是看傻子一樣看着沈紅,用表情告訴圍觀的百姓,這少掌櫃的腦子八成是撞在門上撞壞了。
唐八噗嗤一聲樂了,大聲道:“我說少掌櫃,你說這話可就是不講理了。俗話說路見不平一聲吼,我唐八雖然沒念過書,可也是聽過雲德社的人,許你店大欺客,人周掌櫃拿着提貨單來你都不給人貨,就不許我學好漢魯智深和你理論理論?”
周圍的百姓們又紛紛議論起來:“這魯智深是什麼人啊,怎麼從來都沒聽說過?”
“嘿,聽你這口音不是長安城裡人吧。”
“是是,小人乃是外地來的,來長安探親,順便來珍寶齋買點肥皂回去,敢問這位小哥,這魯智深是什麼人。”
“這魯智深乃是梁山一百單八將裡的好漢,最是看不慣那些仗勢欺人的狗東西。乃是水滸裡一等一的好漢,三拳打死鎮關西,那叫一個痛快。”
那人連說帶比劃,學着說書的先生把魯智深是怎麼救了賣唱的父女,又是怎麼打死的鎮關西說的是眉飛色舞,聽的周圍人是如癡如醉。
一旁的唐八跟着道:“說的沒錯,你珍寶齋那麼大的買賣,卻仗勢欺人,可是比那鎮關西還要厲害。咱唐八就是看不慣你們欺負人,多了幾嘴,你家少掌櫃就要打人,自己撞傷了反倒誣陷好人,世上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沈富一聽這事不對,臉色馬上陰沉下來,打斷了唐八的話,道:“周掌櫃,你說不是來鬧事的,那你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周並趕緊從懷裡掏出那張提貨單來,遞給沈富,苦笑道:“沈掌櫃,小人今日來專門是來拿貨的啊。”
沈富接過周並的提貨單,看了看皺眉道:“周掌櫃,這批貨還得暫緩兩天才行。”
一旁的沈紅聽了,像是見到了救星,高聲道:“爹,剛剛孩兒就是這樣給這姓周的說的,可這姓周還非要胡攪蠻纏,說今日無論如何咱們也得把這批貨交給他。”
沈富一聽兒子說這話,算是徹底的明白過來到底怎麼回事了。
也反應過味來,知道今天的事多半是個誤會。
若是在尋常,這二十萬貫的貨雖然不是小數目,可對於珍寶齋來說那還算不上什麼。
長安城裡這些個倉庫隨便都能給他兌現了。
可這幾天自己的倉庫全都被刁鳳山帶人給端了,現招人也湊不齊,工廠裡擠壓着如山的貨物出不來。
長安城內的倉庫裡雖然還有一些貨物,但那些貨全都得先供着城內的珍寶齋日常銷售。
像周並這樣,一口氣就要拿走二十萬貫貨,對於現在的珍寶齋來說確實有些難度。
昨日裡也有不少分銷商拿着提貨單前來提貨,全都被沈富推辭了,讓他們等幾天再來。
好在這幫人都是吃珍寶齋這碗飯的,雖然提貨單上寫的是三十天內隨到隨取,但沈富既然說了過幾天再給,他們胳膊擰不過大腿,難不成還能去衙門裡告他去?
周並聽到沈紅在那添油加醋,趕緊辯解道:“哎呀,沈掌櫃,你便是借小人十個膽子,小人也不敢和少掌櫃胡攪蠻纏啊。”
沈紅緊接着道:“你若非抱着鬧事的心來,本少爺既然給你說了今日裡給不了你貨,讓你過三日再來,你爲何不走,非要在這和我糾纏?”
周並一張臉欲哭無淚,急的滿臉漲紅,一副顧不得許多的神情,一把將沈富手中的提貨單奪過來。
抖動着那價值二十萬貫錢財的紙張道:“沈掌櫃,各位鄉親們,咱們珍寶齋的提貨單上可是白紙黑字的寫的清清楚楚,三十日之內憑此票據到珍寶齋來,隨取隨走。”
說罷看着沈富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道:“沈掌櫃的,小人可是按照咱們珍寶齋的規矩辦事,如何能說是胡攪蠻纏,有心鬧事啊?”
沈富也知道自己理虧,這種事在私下裡他完全可以不用去理會周並。
是,你說的是有道理,規矩是我珍寶齋定的,你也老老實實的遵守規矩了,可老子現在就是不能給你那麼多貨,你能怎麼着?
有本事你去衙門裡告我,看京兆尹的老爺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你若是還想靠着珍寶齋吃飯,就拿着提貨單老老實實回去,三天之後再來。
可這樣的話如何能在這大庭廣衆下說?
自己這個珍寶齋掌櫃的如果今日裡說了這樣的話,明天太子黨那幫人還不得在朝堂上以此爲由,讓自家少爺難堪?
沈富無可奈何,到這會,原本滿腔的怒火可以說是徹底的一點也沒了。
只得跟着點頭道:“是,是,周掌櫃確實不是存心來鬧事。”
周並一聽沈富說這話,他還能饒了你?當即擡高了一個聲調,道:“沈掌櫃的,小人我端的便是咱們珍寶齋賞的飯,若沒有沈掌櫃,也沒有我周並的今天。咱們都是開門做生意的,都知道這其中的難處,咱們珍寶齋不能及時給我貨,可能是有不便之處。但珍寶齋家大業大,又有沈侍郎在,拖上了一兩日無傷大雅。可這二十萬貨的貨款,有一小半是小人和幾位兄弟朋友湊出來的,有一大半是小人借來。原本已經和人說好,今日裡便給貨。若是今日不能給貨,便以十倍貨款賠償,沈掌櫃,小人不得已才和少掌櫃爭辯兩句,全是因爲今日裡若是拿不到這批貨,閤家老小全都活不了了啊。”
這話說的是聲情並茂,周圍的百姓們也都被他所感染,紛紛道:“這周掌櫃倒是說的沒錯,人家也是有苦衷的。”
自打珍寶齋開張以來,像周並這樣想借着珍寶齋分銷商的身份發財的人,在長安城內數不勝數。
砸鍋賣鐵湊出錢來,從珍寶齋進一批貨,然後轉手賣到偏遠一點的州縣,可以大賺一筆。
更多的人想發財,沒有本錢,便去接借高利貸,這也是很尋常的事。
因此對於周並這樣說,幾乎沒有任何人懷疑,畢竟換做自己是他,珍寶齋今日裡不給自己貨,只怕也得大鬧一場。
道了這個份上,老子一家都得死了,誰還管你珍寶齋背後是玉皇大帝還是王母娘娘。
周並說完,嚎啕大哭,撲通跪倒在地,抱着沈富的大腿道:“沈掌櫃,看在小人這些日子以來,對珍寶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就發發慈悲,把貨給小人吧。”
他這一哭一抱,沈富算是徹底沒招了,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自己是推開他不是,任由他抱着也不是。
按理來說,周並有提貨單在手,理虧的是自己,人家錢已經付了,珍寶齋也許諾了三十天內隨時來取貨,三十天內不取貨,錢也不退,貨也不給。
可人家按照約定來提貨,珍寶齋若是推脫不給,那可就真的讓人戳脊梁骨了。
被人戳脊梁骨,沈富倒是並不在意。
他最害怕的是這事被太子黨的珍寶坊拿來做文章,一旦這事宣揚出去,沈富雖然不懂什麼商場格局,也不懂朝廷大事,卻也知道自家少爺的日子一定不好過。
少爺的日子不好過,他沈富的日子就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