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黜皇帝制度,太子當着軍機處衆人的面,不止一次高調宣佈過。
可在場的百官中,除了趙恆之外,其他人全都是第一次聽太子親口說。
那些聽到過樑俊這種言論,知道穿越者身份的官員們全都已經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趙恆和蘇信在此之前還談論過此事。
倆人都認爲這是樑俊放出的煙霧彈,不當皇帝還要廢黜皇帝制度,就是想要秦王等人放下戒心。
讓秦王等人以爲東宮暫時並無稱帝的打算,減少他們的敵意,以保證雍州改制順利進行。
蘇信還稱讚說太子這一招高明。
若太子只說我不想當皇帝,那是誰也不信,你不想當皇帝幹嘛不把太子之位讓給別人?
可太子直接說要廢黜皇帝制度,他們就不會糾結太子要不要當皇帝,而是要想辦法消滅太子這種危險的想法。
時至今日,蘇信和趙恆方纔如夢初醒,原來太子如此高調要廢黜皇帝制度,不是緩兵之計,他原本就是這樣想的。
其他不明真相的官員們的心算是徹底的涼了下來。
在此之前,不少人也聽到了風聲說太子想要學德賢皇后限制皇權,官員們十分的開心。
皇權限制了,他們這些文官們手裡的權力就大了。
手裡的權力大了,就能更好的爲百姓們做事。
這也是不少人願意投靠樑俊的原因。
可誰知道鬧了半天,太子確實是要限制皇權,而且限制的很徹底,要連根拔掉。
這種大逆不道,或者說叛經離道的事,並不是他們想要的。
一旦動了這種想法,再聽樑俊說這些話,味道就不一樣了。
心思不堅定的官員開始開始盤算着接下來該投靠誰。
在他們心裡,太子這樣做純粹是死路一條。
你自己不吃鍋裡的飯就不吃了,還要把鍋砸了,這天下的諸侯誰能樂意?
樑俊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雖然看不清這幫低頭官員的臉,可他們狀態的變化卻能看的一清二楚。
“監考老師當年說的沒錯啊,坐在這裡下面幹什麼果然是看的清清楚楚。”
樑俊感慨一番,道:“雍州改制,已經成了定局,除掉樑植之後,長安也要推行。孤雖然撤了你們的官職,乃是因爲現在的你們還扛不住改制的重擔。”
趙恆一咬牙,罷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自打進了御史臺,他趙恆就已經是太子的人了。
太子想要當皇帝,他身爲臣子,自然要支持太子上位。
太子想要廢黜皇帝制度,與天下諸侯作對,他趙恆也只有全力爲之。
“殿下,下臣願意前往雍州,萬望殿下成全。”
趙恆說罷,單膝跪地,擡頭看向樑俊,神情十分的堅定。
布思衙門只說不能雙膝下跪,但單膝跪禮並沒有禁止,趙恆這般做倒並不違規。
與趙恆私交甚好的官員互相看了看,也全都跟着單膝跪下,懇求樑俊讓他們去雍州。
這一下跪,跪下了一半人,全都要跟着趙恆深入基層。
剩下的一半已有投靠他們之心的官員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
跟着去雍州?
一旦去了雍州,先不說能不能適應那裡的環境,單說太子這賊船算是下不來了。
太子要廢黜皇帝制度,如今又和秦王等人決裂,就算除了僞帝樑植,接下來要面對的可是天下的諸侯。
雍州就算是遍地白銀黃金,又能讓太子撐多久呢?
這個時候,沉默算是最好的態度。
樑俊也不去管他們,看着趙恆道:“趙大人此話可出自真心?”
趙恆道:“趙恆家境貧寒,深知百姓疾苦。雍州改制成果如何,下臣雖然未曾親眼所見,卻也有所聽聞。殿下一心爲民,下臣觀在目記在心,此去雍州,心甘情願。”
“好!”樑俊知道趙恆性子倔強,一旦做了決定那是萬難改變。
雍州的官員不是自己提拔的當地豪族,就是他在雍州收服的綠林中人。
這幫人雖然對自己忠心,可未必明白自己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這羣人沒怎麼見過世面,更沒有在朝爲官的經驗,做起事來少很多考慮。
趙恆若是願意前去雍州,必然能夠給雍州帶來新的氣象。
再加上這幫長安的官員一同前去,也讓雍州上下心裡有點危機感,別剛吃上飯就不思進取。
“軍師。”
樑俊轉身看向劉文靜道:“趙大人此去雍州,軍師可有交代?”
劉文靜頓了頓,看向一旁的蘇信,蘇信對這個結果還算是滿意的。
這會也知道樑俊說了那麼多到底是想幹什麼的,看來太子爺也清楚,雍州若是再沒有外人進入,靠着原來那幫人遲早會毀了樑俊的計劃。
“殿下,小生以爲,趙大人應爲雍州長史。”
話說到這個份上,劉文靜也不遮遮掩掩,直接說了自己的想法。
“雍州長史?”
樑俊想了想,搖頭道:“雍州長史不好,新官上任三把火,若是爲二把手,這火如何能燒起來。”
蘇信不等樑俊接着往下說,趕緊攔住道:“殿下,雍州改制以穩爲重,長史刺史不可輕易動之,動之則生大亂。”
姚廣孝在一旁看不下去了,趕緊伸手拉蘇信的衣袖。
看來太子讓趙恆入雍州當真是勢在必行了,身爲長安朝廷的百官之首,蘇信都不清楚樑俊對雍州的掌控到了何等恐怖的程度,更不要說其他人了。
蘇信一被姚廣孝拉住,後面的話想說也說不出來,只能一臉焦急的看着樑俊。
“生大亂?”
樑俊撇了一眼依舊沉默不表態的剩下一半官員道:“給他馬昌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有反心。”
其他人對樑俊這話並不以爲意,經過德賢皇后改制,炎朝朝廷對地方的控制力算得上史無前例的弱。
雖然雍州是樑俊的大本營,可他人在長安,馬昌身爲雍州明面上的二號人物,一旦他有了反心,在樑俊的心窩子裡捅上一刀,樑俊就算是鋼筋鐵骨也夠受的。
劉文靜和姚廣孝卻知道樑俊說的並不是大話。
就算老天爺告訴馬昌,只要造反就有九成九的機會當皇帝,馬昌也絕對直接拒絕。
樑俊人雖然不在雍州,可雍州上上下下,從百姓到官員,恨不得把樑俊當祖宗供着。
馬昌但凡敢說一個反字,不等長安派軍,他手下的官員就得綁了他送到長安來。
樑俊想了想,道:“不過蘇尚書說的,乃是老成謀國之言。此時長安未定,雍州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既然如此,那就組建雍州發展建設委員會,趙大人爲委員會委員長,其他官員爲委員會委員。”
雍州發展建設委員會?
這又是個什麼東西?
“殿下...”蘇信剛想發問,一旁的劉文靜道:“蘇尚書,此發展建設委員會乃是殿下深思熟慮所設,本官與姚少師也商議許久。委員會與雍州官員並無衝突,也無從屬關係。”
一旁的王易愣了愣,插嘴道:“殿下可是想讓改制所建的衙門全都歸發建委管轄?”
發建委?
樑俊也是一愣,看了看王易,果然是老鄉,這簡稱是張嘴就來。
“對,除了財政衙門和布思衙門之外,其他所有的衙門都歸發建委管轄。”
姚廣孝說着用眼神暗示了趙恆一下,
趙恆性子雖然直爽,可不是傻子。
太子說財政衙門和布思衙門不歸這發建委所管,姚廣孝又給自己眼神暗示,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殿下,下臣對雍州情況不甚瞭解,貿然插手雍州事宜,只恐有負殿下重任。懇請由李司長與王司長共爲發建委委員長,以助下臣。”
趙恆看了看王易,眼神十分的誠懇。
樑俊點了點頭,道:“也好,這委員長由你來做,便再設副委員長兩名,由李司長與王司長擔任。”
王易心裡那叫一個舒坦,剛剛劉文靜去議政廳的時候,這羣人對自己是要打要殺,嚇的王易提心吊膽。
如今老鄉不僅沒搭理這幫官員,還給自己升官,夠講究。
可惜自己前世只是個遊戲策劃,一身本事在炎朝這種連電都沒有的地方無處施展。
若是會點理工科的本事,也好讓樑俊這位老鄉看看咱老王的能耐。
話已至此,趙恆也不再推脫,姚廣孝直接寫好了委任狀,劉文靜蓋上太子和自己的印章,交給趙恆。
趙恆恭敬的衝着樑俊等人行了一禮,看了一眼蘇信這位老大哥,轉身出了東宮,馬不停蹄,帶着委任狀和身後的官員直奔雍州,走馬上任。
打發走趙恆,樑俊勢如釋重負,坐在椅子上也不像之前那樣嚴肅。
翹起二郎腿,看着剩下這羣已有了去意,一聲不吭的官員。
“殿...殿下。”
眼瞅着天就要大白,看太子的架勢是鐵了心要和他們僵持到底。
這羣官員裡有人憋不住了,主動上前奴顏諂媚的開口說話。
“哦,這位大人是?”
樑俊臉色玩味,看着說話的官員問道。
那官員趕緊低頭恭聲道:“回殿下,下官吳默。”
“吳默...哦,吳大人乃是戶部侍郎。”
樑俊微微思索,想起有這麼一號人物。
自從東宮佔領長安之後,朝廷國庫直接由李秀寧的財政衙門接管。
戶部雖然還有,可基本上就是個空殼衙門,所屬官員每日裡當值,除了摸魚沒有其他的事可做。
一聽樑俊還知道自己這號人物,吳默心裡有些激動。
隨即又覺得一陣可悲:戶部侍郎原本是朝廷重臣,現如今卻以太子知道自己這號人物而感到激動,哎,未得名主,懷才不遇啊。
“吳大人有什麼話想要和孤說?是不是你們也願意跟着去雍州?”
樑俊看着緊張的吳默打趣道。
吳默就差直接拒絕,支支吾吾滿臉猶豫,唯恐樑俊真把他們發配到雍州去,咬牙道:“不知殿下剛剛所說還當不當的真。”
“放肆!”一旁的楊威怒聲喝道。
樑俊一擡手,示意楊威退下,目光在吳默的臉上停了下來,道:“怎麼,吳大人想要走麼?”
吳默冷汗連連,不敢說話。
可事到如今,話已說出,由不得自己收回,只得硬着頭皮暗暗點頭。
“諸位大人也都和吳大人一般心思?”
樑俊看向剩下的那幫官員問道,得到的則是一片沉默。
沉默在這個時候只能代表肯定,如若不然,在樑俊這種明顯想要讓他們去雍州的逼迫下,他們早就跟着趙恆走了。
“我這個人做事,從來都不願意讓人挑理。剛剛讓你們走,你們若是走了,我樑俊絕對不攔着。”
樑俊站起身來,踱步到吳默身後,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現如今東宮又與天下諸侯決裂,我這個太子還能活多久,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你們要走,也是情有可原。”
他越是這樣說,吳默心裡越是沒底。
如果太子當真要放他們走,必然不會多逼逼,一旦開始逼逼,就意味着想要走沒那麼簡單了。
可主動權在太子手中,吳默只能被動跟着樑俊的節奏走。
“上官處長。”樑俊擡高了音調。
在書房裡看熱鬧的上官瑞鶴聽到太子叫他,趕緊抱着一摞資料走了出來。
“殿下。”上官瑞鶴將資料放在了地上,退到一旁。
“吳大人,你看看這上面是什麼東西。”
樑俊轉身看向吳默,吳默顫抖的走到那堆資料前,低頭一看,魂都嚇飛了。
資料的第一層上放着一封信,赫然是他吳默寫給景王樑濟的。
信裡的內容寫的什麼,旁人看了猜也不用猜。
東宮的官員給敵對勢力寫信,除了出賣樑俊爲自己找後路,基本就沒有其他的可能了?
難不成是關心他景王身體怎麼樣,最近吃的好不好?
撲通,吳默跪了下來,嚇的連磕頭賠罪都忘了。
其他的官員一見那堆信,也知道里面有自己的一份,嘩啦啦跪倒一片。
甚至有一個心臟不怎麼好的,直接嚇暈過去。
“如今長安乃是東宮做主,升你們官的是東宮,發你們俸祿的也是東宮,你們若是覺得秦王好,景王好,大可辭去官職投奔他們。”
樑俊悠悠的嘆了口氣,接着道:“剛剛孤王也給了你們機會,可你們並沒有珍惜啊。”
“現在想走了,吳大人,你身爲戶部侍郎,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小半輩子,你來說一說,有那麼便宜的事麼?”
吳默涕泗橫流,磕頭砰砰砰的響:“太子殿下,下臣該死,下臣該死!”
“你們呢?”樑俊看了看其他人。
“下臣罪該萬死。”
跪地賠罪乃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哪一次皇帝發了怒,他們一幫人往地上一跪,口稱萬死,最後全都不了了之。
常年的習慣讓吳默等人並沒有意識到這個習慣給他們帶來的危險。
樑俊點了點頭,道:“東宮與別處不同,孤也與其他人不同。向來是有事說事,有話說話,也不願意搞一言堂。”
他說着轉頭看向劉文靜和姚廣孝,道:“軍師,少師,你們說該怎麼辦?”
姚廣孝半眯着眼,看了看劉文靜一眼。
意思顯然是在說,你是東宮的謀主,這種事我沒有說話的資格。
劉文靜也不推脫,面露微笑,道:“既然諸位大人說了自己該死,那就成全他們吧。”
“少師以爲呢?”
樑俊哪裡去管吳默求饒,看向了姚廣孝。
姚廣孝聲音有些嘶啞,道:“通敵賣國者,歷來是殺無赦。”
基調一定,楊威再無猶豫,抽出腰刀,手起刀落,吳默倒了下來。
太陽從東面冒出頭來,一縷陽光照在了書房前。
樑俊看着倒下的官員,拿出火摺子扔在了那堆資料上。
雍州的問題已經找到了暫時的解決辦法,長安的隱患也全都除掉了,剩下的就是樑植、議政廳裡的同行,還有天下諸侯了。
從今日起,東宮就要改變之前的態度,露出隱藏在背後的利爪,面對即將來臨的羣雄逐鹿格局。
樑俊迎着陽光,閉上眼睛,吳默等人的屍體被驍騎衛打掃乾淨。
空氣中依舊瀰漫着淡淡的血腥,這種味道,從今往後,自己會經常聞到。
所有穿越者的面孔在樑俊的腦海裡不斷的閃現。
“這條路,是你們逼着我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