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東山再起?
在此之前,樑俊一直也在想這個問題。
他來南楚是幹什麼的?
爲的就是找夫子和諸葛亮,想要問一問這兩位大佬,自己雍州改制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一路走來,樑俊想了很多,又聽了李淵說了自己的見解。
樑俊學到了很多,他也一直想和夫子聊一聊他關於改制的看法。
今日裡夫子說道這一點,樑俊放下手中的活,拍了拍手,抽出一根菸來,點着。
煙霧瀰漫在夫子的眼前,樑俊的臉龐有些迷離。
“是啊,該如何東山在起呢?”
樑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笑道:“夫子,說實話,其實從醒來之後,我雖然一直表現的想要來南楚找到諸葛師兄和您,想聽一聽你們倆的建議。但內心裡我卻知道,我有時候覺得現在這個身份很好。”
“就像,見到你之後,我幾乎不想去找你聊雍州改制的事。”
夫子沒有說話,面色如常看着樑俊。
樑俊自顧自吸着煙,彷彿一瞬間,自己就進入了狀態。
進入了穿越以來最適合傾訴的狀態。
面前的人乃是千百年來,萬人矚目的聖人。
周圍的十分的安靜,沒有風也沒有人。
夫子手裡拿起了竹蓆繼續編起來。
這張竹蓆是編給諸葛亮的。
一切的一切,都那麼的恰到好處。
樑俊左手放在右手腋下,右手放左手上面抽着煙。
前世今生的畫面在腦海裡不斷地交換着。
他想了很多很多,甚至連童年時與玩伴瞞着大人一起到深山老林裡探險的記憶也涌現出來。
終於,他還是開口了。
“其實我並不是一個適合做臥底的人,前世裡,我是一個臥底,一個奸細。”
樑俊的聲音很緩慢,他這一刻好像也和夫子有了一樣長的生命,打算用十年二十年的時間來說他接下來要說的事。
好在夫子可能不是歷史上最好的老師,但一定是最好的聽衆。
因爲他有着近乎無限的時間,在傾聽任何人的訴說時,都不會着急。
“而一睜眼,來到了炎朝,反倒是成了太子。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
“我曾經在想,這難道是上天給我的恩賜麼?”
“當一個太子,那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只要想辦法熬死皇帝,我就是皇帝。只要當了皇帝,就可以胡作非爲,爲所欲爲,頂多是弄的天下烽煙四起,起義軍打到了城門下,我也學崇禎皇帝,直接吊死在老外脖子樹上。”
樑俊說到這,嘿嘿一笑。
夫子則不屑的笑了笑,好像說天下還有這種沒骨氣的皇帝?
不管夫子這不屑與鄙夷是給自己的還是給崇禎的,樑俊都沒有放在心上。
他繼續訴說着:“可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十分的骨感,我這個太子並不好當。我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整個炎朝,居然會有那麼多的穿越者。”
“穿越者不僅多,而且質量還他孃的十分高,一個個全都是青史留名的帝王將相,人中龍鳳。”
憤恨的說了一句髒話,樑俊馬上恢復了平靜,他自嘲一笑,道:“可就像是遊戲已經開局,人已經上了賭桌一樣,除了死亡之外,誰也沒有辦法離開戰場...”
“不,確切的說,我連死了之後都沒有辦法離開。”
一根菸已經抽完,樑俊將它輕輕地扔在腳底,踩滅了。
他仰起頭來,看了看天空。
今天的天氣十分好,萬里無雲,天空像是藍寶石一樣。
“最開始的時候,我也曾意氣風發,因爲前世裡看了很多穿越小說,難免會有一絲,別人行我也行的想法。”
說到這,樑俊的腦子裡又想起了自己喜歡的那幾本小說。
就在此時,夫子冷冷一哼,吐槽道:“網絡小說害死人,德賢若非是看了那麼多網文,也不至於死那麼早。”
對於德賢皇后的事情,樑俊十分的有興趣。
只是之前夫子一談到德賢皇后,總是說的很模糊,一具體到其他的點,夫子就開始轉移話題。
此時冷不丁的說起了德賢皇后,樑俊反倒是停下了感慨,問道:“德賢皇后是怎麼死的?”
“哼,還不是和你一樣,想要改制,結果累死了。”
夫子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
樑俊一愣,隨後搖頭苦笑,道:“是啊,我最開始的時候,也以爲,在古代改制,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畢竟我有着超越他們這幫帝王將相們上千年的經驗。按照前世裡網絡小說寫的那樣,豈不是易如反掌?”
“哎...”
樑俊又點着了一根,道:“只可惜,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很有意思的事,那幫寫小說的死撲街,別說改制那麼大的事了,他們只怕連村裡選舉個村長都沒有參加過,哪裡知道一個國家改制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我還傻不愣的給劉文靜保證,說要天下百姓過上有尊嚴的日子。”
樑俊說到這,回想起自己當日在涼州城牆上和劉文靜說的話。
他的臉頓時覺得火辣辣的疼。
自己一個海盜頭子,上輩子管理的人連一箇中小型企業的員工都多。
這輩子搖身一變,嘿成了太子,居然就敢拿雍州動刀子。
還揚短避長,不和樑羽這幫人比打劫,反而比起陰謀宮鬥起來了。
難道自己前世裡其實還有一個失蹤多年的姐姐叫做梁靜茹麼?
要不然的話,誰給自己的勇氣敢幹這種事?
樑俊心裡一邊否定着自己,一邊說着這一年多來自己遭遇的事情。
苦澀涌上了心頭,樑俊想到了那些爲自己而死的人,後悔不已。
若是自己不做那麼多愚蠢的決定,豈能會死那麼多的人?
他從來沒有像是今天這樣認真的反思自己的言行。
夫子就在一旁靜靜的聽着。
給諸葛亮編的竹蓆已經完工。
席子十分的精美,夫子拿出銼刀在席子下面寫了一行小字。
而後將席子卷好放在了一旁。
樑俊說到了洛陽之戰,自己犯了哪些錯誤,又說了因爲自己的莽撞導致被人刺殺,以至於東宮贏了長安之戰,卻陷入了內鬥之中。
讓樑羽這個死對頭趁火打劫,搶走了原本屬於他的勝利果實。
一切的一切,樑俊都歸咎到自己的身上。
他的神情很低落。
雖然將心中的這些話說出來,舒服了很多。
但樑俊突然覺得,在炎朝做一個混吃等死的人,好像也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啊。
甚至於他已經開始決定,和夫子說完,自己就回到萊州,當一個漁夫。
每日裡日出而捕魚,日落而烤魚,豈不美哉?
等老了之後,寫一本小說,叫做《老人與海》,留給後世,給自己的人生畫一個圓滿的句號。
他說了很多,直到最後,以一聲長嘆結束了訴說。
夫子在這個時間也沒有閒着,他被樑俊編了一個竹帽。
就像是農家人耕種時候戴着草帽。
“你要去萊州做一個漁夫麼?”
“嗯。”樑俊點了點頭。
夫子點了點頭,道:“好,人各有志,不可強求,既然你這樣決定了,那就遵從自己的內心。”
說着,將手上的帽子遞給樑俊道:“你我畢竟師徒一場,你既然決定要走,我也就不留你了,這頂帽子送給你,日後出海捕魚,海上太陽毒,戴着也好有個遮擋。”
樑俊聽了,雖然心裡有些怪異,卻又覺得夫子說的很對,走上前去。
夫子坐在階梯上舉着手,樑俊彎腰低頭,把腦袋探過去,讓夫子給他戴上。
“啪!”
樑俊的腦袋靠近了夫子,夫子忽而揚起手來,衝着樑俊的臉就是一巴掌。
樑俊一愣神,夫子又是一巴掌,給他打了個對稱。
而後站起身來,怒目而視看着樑俊。
“老子自春秋以來活到現在,一共活了整整一千二百年,這一千二百年來,老子永生不死,一直追尋着讓天下再無征戰,讓百姓安居樂業的辦法。”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這是老子的一個弟子臨死之前握着我的手說的。”
“這一千二百多年,我每一次的嘗試全都以失敗告終。嬴政建立秦朝,我耗費十年,用禮義仁信教導扶蘇,結果扶蘇卻因爲一紙詔書自縊。”
“扶蘇死後,我又傳授張良一身本領,想要讓他輔助明主,拯救天下黎民百姓於水火之中。”
“結果呢?若是張良聽從我的意見輔佐景駒,這大漢百年基業又從何而來?”
“匈奴犯我邊境,殺我百姓,我本想讓李廣創下千古之功,傳授了他一身武藝。”
“可結果呢?若非有衛青和霍去病,只怕匈奴早就在揚州放馬,杭州牧草了!”
“等到了西漢末年,王莽和我說了很多很多,他說能夠讓天下百姓過上好日子。永久的結束戰爭,我讓手下弟子全都跟他下山,助他登上皇位。”
“結果呢?短短几年,王莽不僅沒有做到之前許諾給我的事,反而被劉秀殺了。”
“到了三國時期,我有周瑜、太史慈、賈詡、郭嘉、徐庶、孔明和龐統這些弟子,可又能如何呢?我三面押注,結果這天下還是讓司馬家佔去?”
說到這,夫子的臉上露出悔恨而又憤怒的表情,甚至渾身顫抖。
他一把拉住樑俊的衣襟,眼中的怒火宛如實質。
“就是因爲那一次,我失望了,我沒有繼續堅持自己的目的,我隱居起來,躲到了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結果呢?結果呢?結果呢?”
夫子一連說了三聲結果呢,震耳欲聾。
結果樑俊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因爲司馬家的無能,差點斷送了整個華夏的根基。
夫子攥住他衣襟的手不斷的顫抖着,喉頭聳動,有些哽咽。
“上天讓我不死,那麼我的使命就已經註定。上天讓你做了太子,那麼你的使命也就早就註定了。”
“樑俊,這一千二百年來,我從沒有贏過,這一次,我把所有的賭注都押在你了身上,我希望,你不要再讓我失望。”
看着夫子堅定的眼神,樑俊的腦子嗡的一聲。
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彷彿,自打出生以來,身體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充滿了無比強烈的鬥志。
“老師,弟子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也絕對不會讓天下百姓失望的。”
夫子見樑俊展現出從未見過的勁頭,不由得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去成都,殺霍讓,讓楚秋九將南楚歸還東宮。”
“若是楚秋九不願意呢?”
“那就殺之。”
“若是東宮不願意呢?”
“那就殺之。”
“好!”
夫子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講學去吧。”
說罷,拿起竹蓆轉身就要走。
樑俊看着夫子的背影道:“老師,若是諸葛師兄不願意輔佐太子呢?”
夫子停住了腳步,許久方纔道:“那我就將這卷竹蓆鋪在他的棺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