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信的反對,大大出乎樑俊的意料。
從自己醒來,見一個不認識,見一個不認識,唯獨見到蘇信,樑俊方纔有一種久違的熟悉感。
這種感覺頗有些他鄉遇故知的激動。
蘇信是自己爲數不多忠於自己的人,昏迷前樑俊就很清楚這一點。
雖然樑俊也知道,蘇信的忠誠來並非是針對自己,而是太子這個位置。
但無論如何,樑俊對蘇信是信任的。
雖然沒有和蘇信深聊,但蘇信見到自己那種難以抑制的激動是無法掩飾的。
這也讓原本對現狀有些絕望的樑俊心中欣慰許多。
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
樑羽會主動辭去攝政王,也沒有想到樑羽居然還會主動請奏讓自己登基。
這在自己昏迷前是絕對不可能的。
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原本自己以爲反對自己的人居然會支持自己。
而原本自己認爲會支持自己的人卻當着百官的面高聲反對。
這讓樑俊震驚的同時,一股無名的怒火涌上了心頭。
一種背叛的屈辱感讓樑俊覺得所有人都在嘲笑他。
雖非虎狼,卻生在龍潭,長在虎穴。
樑俊雖然一直以柔弱示人,但終究是炎朝正兒八經的太子。
他氣的渾身發抖,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蘇信。
蘇信沒有絲毫的畏懼,迎上樑俊的怒火,義憤填膺道:“殿下曾經在這含元殿中說過,若誰敢稱帝,則東宮必定殺之。若太子爲帝,則天下人人誅之!”
這種放在任何時代的朝堂上都是大逆不道的話,此時卻被蘇信說的擲地有聲。
樑俊氣的伸出手指着蘇信怒道:“放肆!本宮何時說過這樣的話!”
他已經亂了分寸。
以至於連蘇信高調提醒的意思都沒有品出來。
蘇信看着已經有些錯亂的樑俊,心情複雜。
他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劉文靜,對這個年輕人有些怨恨。
劉文靜明知道太子剛剛醒來,對於炎朝的事情一無所知。
不僅不對他說明情況,更沒有阻止太子參加朝會。
這不就是把太子往火坑裡推麼?
雖然這個時候的蘇信也和劉文靜一樣,認爲原來的樑俊方纔是真正可以拯救大炎的人。
可眼前這個站在龍椅前的年輕人,畢竟是蘇信看着長大的。
劉文靜和他沒有感情,可以隨意的放棄他,讓他當做對付政敵的誘餌,可蘇信做不到。
“殿下!”
蘇信聽到樑俊說出這種話,心急如焚。
你是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可之前有一個與你一模一樣的人卻說過。
大殿裡的這些人之所以能夠讓你繼續當太子,是因爲他們怕那個和你長得一樣的人。
你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公開否認他說過的話,豈不是自毀長城?
蘇信整個人長嘆一聲,痛心疾首的道:“殿下,殿內的大人們都可以見證,殿下曾經說過此話。”
站在太子陣營第五位置的王陽明也有些看不下去,走出班列,朗聲道:“殿下大病初癒,身體抱恙,想來是忘了。”
所有人都知道王陽明這是給樑俊臺階下,太子陣營的官員們互相看了看,又全都向着劉文靜看去。
太子昏迷之後,東宮四分五裂,雖然表面上還是以劉文靜爲主。
但實際上分成了好多個陣營。
而以王陽明爲主的穿越者們在此之前,沒有得到樑俊的重用,處於考察階段。
但樑俊卻全都給他們貼上了東宮的標籤。
這些人要麼是在東宮任職,要麼是樑俊安排了崗位。
所以樑俊一昏迷,劉文靜等人紛紛向他們拋去橄欖枝。
想要將他們拉到自己的陣營之中。
若是一般人必然會順勢站隊。
但王陽明卻沒有。
不僅沒有,反而將所有東宮非核心穿越者成員全都聚集在一起。
既不站隊也不投靠與非東宮勢力。
頗有些不結盟獨立的意思。
此時王陽明一表態,那些跟着他走的官員們見劉文靜依舊沒有任何的反應,全都跟着出列。
“殿下,臣等當時也都在場。”
你們!
樑俊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他們是要造反麼?
這幫人又都是誰?
他們是誰的手下?又受了誰的指使?
樑俊忽而覺得渾身冰涼,像是掉進狼羣之中,周圍全都是對他垂涎三尺,想要吞食他血肉的餓狼。
“劉祭茶!”
情急之下,樑俊像是落水的人見到救命稻草一般,衝着劉文靜喊道。
劉文靜不急不緩的走出班列,輕聲施禮道:“臣在。”
“劉祭茶,你,你還是不是東宮的祭茶?”
樑俊的聲音已經有些變了,變的讓劉文靜聽了眉頭一皺。
他知道,此時的樑俊已經方寸大亂,被登基稱帝衝昏了頭腦。
劉文靜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畢竟當了五年廢物太子,擔驚受怕慣了。
突然醒來發現,原本懸在自己頭頂的那把隨時可能會落下來的利刃——樑老三死了。
原本在朝堂上沒有什麼話語權的東宮,擁有了誰也不敢與之抗衡的實力。
而樑俊昏迷之前,又下定決心要和皇帝死磕。
他作爲一個死了一次的人,醒來之後面對天翻地覆的變化,有些迷失再正常不過。
劉文靜對如何對待這位太子,如何處理現在東宮面對的問題,並沒有一個好的法子。
幫助這位太子鞏固東宮的權勢,等待自己認識的樑俊歸來,是一個路子。
幫助樑羽等人,幹掉這位太子,然後整合分裂的東宮,去南楚迎接真正的太子,也是一個辦法。
劉文靜在這兩個選擇面前猶豫不決。
最後還是決定隨機應變,把自己下一步該如何做的選擇權交給樑俊。
可現在看來,樑俊的選擇讓劉文靜有些失望。
面對着已經方寸大亂的太子,劉文靜點了點頭,道:“回殿下,臣自然是東宮的祭,太子的臣子。”
聽到劉文靜說這話,樑俊慌亂的心方纔有些平靜。
“那就好,那就好。”
樑俊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的吐出。
“既然如此,劉祭茶,你來說,本宮,本宮有沒有說過那種話?”
期盼的話語加上殷切的眼神,讓所有人都知道,樑俊想要從劉文靜的嘴裡聽到什麼樣的回答。
這個太子徹底的完了。
連樑錦都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
劉文靜是誰?
那是樑俊一手提拔起來的臣子。
不僅對他十分信任,而且基本上任何事都會和劉文靜商議。
基本上劉文靜反對的事,樑俊從來都不會去做。
而這位太子顯然沒有就登基一事和劉文靜商議不說,還在這個時候問劉文靜如此愚蠢的問題。
劉文靜身爲東宮祭茶,整個東宮勢力的二把手。
他是最希望太子登基稱帝的人。
但是在樑羽將箱子擡上來,說明意圖之後,劉文靜沒有任何的反應。
但凡是有一點心機的人,都得考慮考慮,爲什麼最大受益人沒有公開支持,這中間就沒有什麼玄機麼?
這位太子不僅不考慮這一點,還點名讓劉文靜按照他的心意表態。
劉文靜作爲樑俊最忠實的擁護者,豈能說出和樑俊背道相馳的話?
這不是逼着劉文靜公開和自己對立麼?
果不其然,在樑錦失望搖頭的時候,劉文靜不卑不亢,用十分平靜的聲音說道:“回殿下,殿下確實說過,臣當時就在殿下身邊。”
在說這句話之前,劉文靜心裡還有五六種說辭。
這些說辭,都可以很委婉的,既不傷了現在這位太子的顏面,又能給他一個臺階下。
但當樑羽似笑非笑的看向劉文靜時,劉文靜還是決定用最堅決的態度說出讓樑俊最無地自容的話。
因爲他從樑羽的笑容中讀懂了很多意思。
其中一個,那就是警告。
警告劉文靜一定要好好說話。
誰當皇帝就殺誰,可是太子三令五申說的話。
這也是太子的政治立場。
雖然現在的太子是冒牌的,但天下那些忠於太子的人卻不知道。
一旦劉文靜否認,樑羽完全就可以借題發揮,讓東宮好不容易支撐下來的新政分崩離析。
改制最大的困難不在於金錢,也不在於壓力。
這些都有解決的辦法。
最要命的是最高決策層的搖擺。
一旦最高決策層的立場搖擺了,上層建築搭設的再好看,也只不過是紙糊的房子,一吹就倒。
深知其中關鍵的劉文靜不敢在這個問題上有任何的猶豫。
他一說完,東宮所有的臣子全都默契的出列,齊聲道:“殿下,臣等也都可以作證。”
樑羽的笑容更盛了。
沒有想到,事情居然這般順利。
順利的讓他有些不敢相信。
連帶着看着對面的孫權都覺得十分的順眼。
孫權也是一臉的微笑,對自己這個計策十分的滿意。
甚至於看向劉文靜等東宮衆人的眼神中都帶着些許不屑於輕視。
他十分的懷疑樑羽等人的能力。
朝堂之上,東宮的戰鬥力就只有這樣?
東宮就這樣的戰鬥力,還能壓着天策府和其他皇子打,那樑羽等人也不過爾爾嘛。
哎,看來自己還是太過謹慎了。
這幫人完全就是菜雞互啄,若是老子早來長安,豈不是早就一統天下了?
相對於孫權等人的飄飄然,此時的樑俊卻像是被架在了火爐上翻來覆去的煎熬着。
他怎麼也沒不敢相信,阻止自己登基的人居然是自己東宮的臣子。
“這,這!”
樑俊已然是徹底的沒有了主意。
巨大的羞恥感讓他整個人無地自容,以至於惱羞成怒。
“本宮就算說過,也是,也是因爲一時,一時...”
一時什麼,他說不出來,最後只得道:“此一時彼一時,劉文靜,本宮身爲炎朝太子,如今先帝已逝,本宮身爲國之儲君,自然要上應天命,下順民心!”
所有人都沒有因爲樑俊的醜態而譏笑。
他們這些人都知道那個位置的魔力。
那種魔力,他可以讓人變成鬼,也可以把鬼變成人。
樑俊這般表現,在想當皇帝的人裡並不算多麼丟人。
面對着樑俊的掙扎,劉文靜沒有說話。
樑羽長嘆一聲,他知道,太子算是徹底完了。
心裡還有些失落。
原本以爲這位太子的戰鬥力就算不及樑俊,最起碼也能戰上兩三個回合。
誰知只是一個回合,他就已經自亂了陣腳。
對於這個意外收穫,樑羽也有些不真實感。
之前和樑俊鬥了那麼久,總是吃虧多,勝利少。
而且每次勝利還都是慘勝。
像這樣的大獲全勝,可還是穿越以來頭一遭。
“殿下,時代變了。”
蘇信看着龍椅前面目有些猙獰的樑俊,心如刀割。
他看向了一旁怡然自得的樑羽,一雙眼睛裡像是燃起了火苗。
御史臺的人都有在朝堂上揍人的習慣。
炎朝的官員們早就習以爲常。
蘇信身爲御史臺的老大,豈能沒有這般血氣?
他攥緊了拳頭,想要衝上前去,暴揍樑羽一頓。
就算沒有什麼結果,出出心中的火氣也是好的。
就在蘇信要動手的時候,劉文靜拉住了他的手,微微搖頭。
“蘇尚書,不要着急,該東宮出招了。”
話音一落,只見姚廣孝轉過身,衝着殿外道:“息王殿下,此時不出,更待何時呢?”
樑羽蹭的一聲,本能的站起身來。
殿內的房玄齡表情也凝固了。
大殿外走近一個人。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來人正是前世被樑羽追封爲息王的李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