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騙你們來濟州,其實是對你們好。”
殷誠看着眼前這幫讀書人,悠悠的嘆了一口氣。
對我們好?
諸位才子們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太子的話題爲何轉的如此之突兀。
騙我們來叫對我們好?真是笑話。
可殷誠這一連串的操作已經讓他們蒙圈了。
因此不少人聽到這話,潛意識的還去想,太子說爲我們好,爲我們哪裡好?
“現在的大炎,已經不是你們原來認識的大炎了。”
殷誠站起身,走到他們身邊,衆才子不由得正襟危坐。
“這兩年來,大炎發生了什麼,你們都很清楚。”
殷誠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傷感,全然沒有了剛剛的咄咄逼人。
“肥皂、玻璃、水車,各種你們之前聞所未聞的東西突然出現,諸位難道就沒有懷疑過麼?”
說到這裡,諸才子皺眉點頭。
若說他們沒懷疑過,那是假的。
但若說他們懷疑過,也不盡然。
衆人更多的感受則是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感覺像是被拋棄了。
被這個時代所拋棄。
殷誠早就讓陳帆做了調查,在還沒有來濟州之前,陳帆的調查報告就送到了南楚。
當時出了殷誠誰也沒有在意這些關於大炎各個階層的調查報告。
報告中顯示的結果很清楚。
那就是大炎的讀書人開始迷茫了。
不管是時代的變遷,還是他們所瞭解的事物的變化,全都不在他們的理解範圍之內。
在很多讀書人看來,現在的大炎,是有史以來,禮崩樂壞最眼中的時代。
君不君,臣不臣。
最重要的是大炎已經接近一年左右沒有皇帝了。
歷朝歷代,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
沒有皇帝,讓許多讀書人不適應,也不能夠理解。
甚至讓他們感到恐懼。
俗話說,學會文武藝,活埋帝王家。
現在皇帝都沒了,他們的一身本領如何施展?
四書五經裡沒有教他們如何面對這種情況,子曰詩云也沒有告訴他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這也是五萬讀書人齊聚濟州的原因。
這個羣體本身就壓抑到了極點,恐慌和不安到了極點。
急需一個理由,一個由頭將這種壓抑、恐慌和不安發泄出來。
殷誠的科舉改制,恰恰給他們提供了這個機會。
所以很多讀書人來濟州,其實並不是奔着要批判太子科舉改制來的。
純粹就是當成了一次出遊,一次結交朋友發泄心中消極情緒的旅行。
殷誠見到不少人面色凝重,像是在思索着自己說的話,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種情況下,能夠不一條道走到黑,願意想一想自己說的話背後的寓意,說明這幫讀書人還沒有到不可救藥的程度。
“大炎現在是什麼樣子,我就不多說了,諸位都很清楚。”
殷誠慢慢的踱着步,走在衆人的隊列中,沉聲說道:“咱們單說科舉改制這件事。”
“當初德賢皇后創辦科舉的時候,天下讀書人也是反對的。”
殷誠說着,從袖筒之中拿出一本冊子來,隨手交給了自己身邊的某一位才子。
那位才子誠惶誠恐的接了過來,十分緊張。
“這是當時史官記載的史料,德賢皇后將之封存了,因此並沒有多少人知道。”
周圍的幾個才子側過身子來,想要看一看這上面寫的什麼。
“你們可能會覺得不可思議,科舉的創辦現在看來,乃是有利於天下讀書人的,尤其是家中貧寒的學子,更是其改變命運的機會。”
“但爲什麼當時大部分的讀書人都反對呢?”
殷誠看着他們問道。
衆人搖了搖頭,誰也想不明白,爲什麼當時的讀書人會反對。
“因爲當時掌握了話語權的讀書人並不是依靠科舉爬上來的。”殷誠笑了笑,道:“他們既然不是科舉制度的既得利益者,自然不會爲科舉說好話。”
“當時他們反對科舉,就像你們現在反對科舉改制一樣。”
劉文靜見火候差不多了,站起身來補充道:“甚至比你們還要激進。”
“當時甚至有人聚攏軍隊,意圖通過此事密謀造反。”
劉文靜說着,也從袖筒裡抽出一本冊子來,遞給了坐在前面的才子們。
“而最後的結果,大家應該都很清楚。那就是支持科舉創辦的人,成爲了當時朝堂之上的新貴。反對科舉改制的人,不僅身敗名裂,幾乎都是滿門抄斬。”
殷誠說到這,不由得佩服起那位自己的穿越前輩。
德賢皇后能夠以女子之身,執掌朝政,行皇帝之權。
不得不說,拋去穿越者身份,也是極其了不得的事。
“當時德賢皇后爲什麼要推行科舉?原因很簡單,就是要打破世家門閥對朝堂的壟斷。”
殷誠一邊說目光一邊從所有人身上掃過。
“你們都有各州第一才子的稱讚,但據我所知,在坐的大部分人出身並不怎麼好。”
“有的人自幼喪父,靠着母親爲人洗衣服打零工,纔有了今日的成就。”
“有的人家道中落,父母雙亡,靠着族親朋友的資助考取了功名。”
“還有的人年幼時,連書都買不起,躲在別人院牆外偷聽別人背書,然後回家將偷聽來的文章典籍刻在木板上,寫在地上。”
殷誠每舉一個例子,就有一位才子渾身一顫。
眼中先是有些不可思議,隨後低下頭來,悠悠嘆氣。
“科舉改制,並不是針對你們,也從來都沒有想過針對你們。”
殷誠揹着手,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們都是讀書人,能夠看懂報紙上的消息。濟州之戰和之前的卑國之戰,報紙上講的很詳細也很通透。”
“火器,你們可能沒有見過,但對這個名字一定不陌生。”
“可以在海上航行的鐵船,一次能夠載數千人,上面還有威力巨大的火炮。你們應該也聽說過。”
“至於說可以讓人在千里之外互相交流的無線電發報機,乃是最近最新最火的話題,你們自然也都有所耳聞。”
殷誠說到這,語氣不由得重了起來:“這些東西是怎麼來的?你們應該不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們,這些東西是大炎之外的國家,他們國內讀過書的匠人制作出來的。”
“如果有一天,這些國家帶着比我們更先進的火器,更厲害的鐵船,交流更方便的通訊工具前來侵略大炎。”
“想要將大炎亡國滅種或者讓大炎百姓,讓咱們當亡國奴,咱們該怎麼辦?”
“和他們拼了!”
有人聽的入了迷,不由得代入了角色,義憤填膺的叫嚷起來。
“拼,那麼拼?拿四書五經?還是筆墨紙硯?”
殷誠毫不掩飾自己語氣中的不屑與鄙夷:“他們會和咱們比作詩麼?會和咱們比寫文章麼?”
“不,他們只會和我們比,誰的火器射程更遠,誰的大炮口徑更大。”
得益於陳帆的報紙發行,這些讀書人對國家大事和一些新鮮的新聞,並不陌生。
相反還有很多人是陳帆旗下報紙的忠誠粉絲。
每次報紙一出來,第一時間就會找好友探討報紙上的消息。
殷誠說的話,他們平日裡不是沒有考慮過。
此時再次聽到這番理論,衆人全都憂心忡忡。
“殿下科舉改制,當真能夠不讓這種事發生麼?”
忠君愛國的讀書人顫顫巍巍的問道。
“可以!”殷誠點了點頭,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
“不僅可以,情況甚至可能還會反過來。”
說完之後,又覺得不恰當,重新說道:“是一定會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