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法

嶽明屹不想父親竟會生這麼大的氣, 一時也有些呆住了, 半晌才說道:“父親息怒,兒子明日還要進宮去見聖上!”

嶽景令聽他這麼說, 愈發氣起來,指着他說道:“你只仗着與聖上親近便連是非也好歹也不分了!若是聖上知道你竟是如此紈絝, 定會像我這般罰你!”

嶽明屹不想他搬出了聖上卻也無用, 不由得發起愁來, 想必今日這家法是逃不過了。他正想着, 便見那小廝手捧着長鞭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

望着那長鞭, 他渾身便疼了起來,這鞭子的厲害他早已領教過多次,若是祖母不來救他,恐怕沒有一個月,他是難下牀了。他忙望着眼前的父親, 說道:“父親,兒子知錯了, 還望父親手下留情。”

嶽景令並不理他,只命人搬了長凳來。嶽明屹無法, 只得慢慢趴在凳上。他手還未扶緊長凳, 便聽到耳邊一陣風聲,接着便聽到“啪”一聲, 後背便火辣辣的疼了起來,緊接着,便是第二鞭甩了下來。他咬緊牙關, 忍着痛,硬生生一鞭鞭捱了下來。一旁的小廝都不忍敢擡眼去瞧,只不住地倒吸着涼氣。

二十鞭過後,嶽景令終停了手,他望着長凳上直挺挺趴着的嶽明屹,後背至大腿滲出的血水已將他的長袍浸透,想來打得不輕。他將手中的鞭子仍在地上,口中說道:“今日這教訓你好生記住了,若是日後再如此行事,我定不會輕饒你!”

嶽明屹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一旁的小廝聞言,忙七手八腳上前擡了那長凳,小心將他送回到他屋內去。福鎖瞧到他傷得不輕,忙快步跑了出去請大夫。

嶽明屹趴在牀上,後背如同有萬把尖刀刺向自己的身體,他不由得倒吸着氣。正在這時,便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接着便聽到祖母嶽老夫人的聲音:“明屹在哪裡?你們這上上下下都是要他的命啊!”

他想站起身來,卻發現渾身根本都動彈不得。

嶽老夫人瞧到他血人般趴在牀上,不由得坐在牀榻上哭了起來,說道:“你父親怎麼能狠下心將你打成這樣!”

一旁的夫人秦氏也哭了起來,說道:“明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老爺怎麼將你打成這樣?”

嶽明屹搖了搖頭,一面倒吸着氣,一面說道:“是兒子在外面惹了事,惹得父親動了怒,才用了家法。”

嶽老夫人一面撫着他的頭,一面說道:“你身子痛,不要說話,只管躺着,祖母自會問你父親去!”說罷,又問道:“去請了大夫了嗎?”

一旁的丫鬟忙說道:“福鎖去請了。”

嶽老夫人拭了淚,說道:“明屹傷得這麼重,還是派人去請了穆大人來我才放心。”一旁的婆子得了命,忙出去了。

嶽老夫人又在他身邊哭了一陣,口中將嶽景令數落了一番,直瞧到穆錦言來了才止了淚。

穆錦言瞧到他的傷口也不由得倒吸了口氣,只命人取了清水來,細細將他傷口清洗乾淨,又從藥箱中拿出一瓶藥來,替他抹在傷口處。

嶽明屹咬着牙一聲不吭,待他塗好了之後,早已痛得滿頭大汗。

一旁的丫鬟忙替他拭了額頭上的汗,又給他換了件乾淨的長衫,纔算是安置妥當了。

穆錦言又替他細細診了脈,所幸只是些皮外傷,便開了方子,命人抓了日日服用,又留了外敷的膏藥,囑咐下人們日日塗着。

屋內衆人這才鬆了口氣,嶽老夫人留他吃了茶,只問了穆老夫人好,才送了他去。待將嶽明屹安置妥當了,瞧着他沉沉睡去了,她與秦氏又將他屋內的丫鬟細細叮囑了一番,才各自回去了。

養了小半個月,嶽明屹便能下牀四處走動,可後背上仍隱隱作痛,加之天氣漸漸冷了起來,他便索性只在自己院子內走動走動,也免得被父親瞧到了又惹他生氣。

一日,他正趴在牀上看着手中的一個紫檀木匣子,匣子的一角上歪歪扭扭刻着一個“三”字,他摩挲着這匣子,正要打開,便瞧到祖母嶽老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了進來。他忙將那匣子藏在一旁,坐起身來從牀上下來,待到祖母在榻上坐下了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嶽老夫人慈愛地望着他,問道:“這幾日可好了些?”

他笑了笑,答道:“祖母日日都來瞧孫子,孫子的傷自然好得快些,您瞧,”說着,他站起身來走了幾步,“孫子這幾日已經大好了,走動起來並不妨事。”

嶽老夫人忙將他拉着坐了下來,說道:“纔好了些,還是要好生養着,少走動些。”

他點了點頭,見丫鬟捧了茶來,他忙伸手接過茶來,親自捧至嶽老夫人面前。嶽老夫人接過茶,卻並不送入口中,目光仍望着眼前的嶽明屹。

他也望着她,瞧她似乎有話要講,便問道:“祖母是有話要對孫兒說麼?”

嶽老夫人輕輕將手中的茶擱在一旁的炕桌上,屏退了屋內衆人,才擡眼望了他一眼,說道:“屹兒,祖母聽說那日你是同楊家二爺起了口角,才動了手,後來又牽扯到了寧國侯府與誠意伯府,可有此事?”

瞧他點了點頭,她便接着說道:“屹兒,你雖自小頑劣,可卻並不是不講道理之人,此次如何會與楊家二爺起了齷齪?你也知道,他可是淳安長公主瞧中的駙馬爺。”

他聽到“駙馬爺”這幾個字,輕輕“哼”了一聲,說道:“孫兒就是看不慣他那副攀龍附鳳的小人嘴臉。”

嶽老夫人聞言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擡眼瞧了他一眼,仍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他與你雖算不得親近,可卻也並無什麼糾葛,不知屹兒爲何忽然便瞧不上這楊家二爺,還動了手?”

嶽明屹聞言,忙低下頭去,正想着該如何答話,卻不妨耳邊聽嶽老夫人問道:“屹兒可是爲穆家四小姐鳴不平?”

他不由得擡起頭來,便瞧到祖母嶽老夫人正望着自己。他望着她,半晌,才點了點頭,說道:“心兒心地善良,定不會要了楊墨姨娘的性命。那楊墨爲了尚長公主,纔將這莫須有的罪名加在心兒身上,匆匆與她和離,棄之不顧。楊墨這樣的人根本便不是可託付終身之人,孫兒替心兒不值!”

嶽老夫人聞言,不由得倒吸了口氣,緩緩說道:“屹兒,你得知他二人和離之後,便不管不顧地將祖母給你瞧中的親事推了,如今又與楊家二爺大打出手,祖母只問你一句,你心中可是還惦念着穆家四小姐?”

他不妨祖母這麼問,擡眼望着她,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說道:“祖母,在孫兒心中,無人能及得上心兒,從前她嫁去楊家,孫兒瞧到楊墨待她頗爲用心,便死了心,只盼着她日後在楊府能事事順遂。”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愈發低沉了下去,說道:“可不想楊墨他竟是一味攀附的小人!孫兒自從知道心兒與他和離回了穆府之後,便心痛不已,若是當初她嫁到岳家來,孫兒定會小心呵護她,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可她並沒有嫁到我們岳家,日後,她也不會嫁到我們岳家來!”嶽老夫人望着他,緩緩說道。

他聞言,不由得一怔,呆呆地望着她,喃喃問道:“祖母?您說什麼?爲何她日後也不能嫁到我們岳家來?”

嶽老夫人聞言倒吸了口氣,問道:“屹兒,難道你真有心娶她?”

他迎上她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說道:“祖母,如今心兒人在穆府,並無婚約在身,孫兒要娶她爲妻!”

嶽老夫人有些不信地望着他,半晌才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屹兒,穆家四小姐雖好,可畢竟是和離之人,她是萬萬不能嫁到我們岳家來的。”

嶽明屹聞言站起身來,說道:“難道只因爲她是和離之人,便不能再嫁人了嗎?”

“她可以再嫁,但卻不能嫁到我們岳家來。”嶽老夫人緩緩說道。

嶽明屹呆呆地望着她,輕聲說道:“只因我們岳家門楣上懸着‘昭勇將軍府’幾個大字?便只能娶名門望族的閨閣女子,而不能娶和離之人?在孫兒心中,祖母一向最明事理,孫兒有何事便只想着同祖母講。祖母也知心兒她賢淑沉靜,孫兒傾慕已久,可祖母卻仍爲了這百年望族的名聲,置孫兒的心意於不顧。”

嶽老夫人輕輕嘆了口氣,仍慈愛地望着他,緩緩說道:“祖母知你對穆家四小姐用情甚重,可自古忠臣不事二君,貞女不更二夫,想來穆家四小姐也一定明白這道理,即便明屹你有心求娶,她也未必肯嫁。”

他不妨她這麼說,愣在了那裡,半晌才說道:“若是她肯嫁,孫兒便行六禮將她迎娶進岳家,若是她不肯嫁,孫兒也不會再娶旁人!”

嶽老夫人不妨他竟講出這樣的話來,忙說道:“屹兒,這樣不娶不嫁的話萬萬不要再講了!”

他瞧到她面色凝重,知道若是這麼說下去,定不會有什麼結果,便擡起頭望着她的眼睛,緩緩說道:“祖母一心向佛,最喜草廬書坊那女子所抄的經書,常說此女子定是嫺靜聰慧,祖母可知道,這抄寫經書的女子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