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蘭

聽到這聲音, 心兒不由得一怔, 眼前忽出現了楊府大奶奶嚴氏那濃妝豔裹的模樣,她不由得順着聲音望去, 便見街對面的脂粉鋪子門口正站着幾個人,當中那女子一身素服雙手拉扯着一旁的夫人, 她身旁還垂頭站着一個同是素服的男子, 那男子身後還跟着一高一低兩個孩子。

心兒忙垂下頭去, 她不忍再看嚴氏那滿是哀求的神色, 從前那個神采飛揚的楊家大奶奶, 如今竟是這般光景。

她心下嘆惋,便聽那婦人說道:“大爺?他是哪家的大爺?楊家已經被抄了家,是我這當孃的可憐你,才苦口婆心求了你爹爹,將這鋪子給你二人料理, 不想他整日仍是不思進取,若是這樣, 那便將這鋪子還給我罷了!”

嚴氏落下淚來,仍拉着那婦人的袖口, 說道:“母親, 大爺他知錯了,您萬萬不能將這鋪子收回去, 您知道婆婆身子不好,公公也病倒了,正等着錢用, 無論如何,您也不能將這鋪子收回去,您就當是爲了棣兒、爲了梒姐兒。”

她說罷,忙回身牽了兩個孩子的手,楊棣忙扯了那婦人的衣袖,而妹妹楊梒忙上前抱了那婦人的腿,哭道:“外祖母,您可不能不管梒兒啊。”

那婦人瞧到一對外孫,心終還是軟了下來,只將兩個孩子擁在懷中,落下淚來,說道:“當初想那楊家是書香門第,纔將你們的娘嫁過去,誰知這楊府竟是這般齷齪,用了我們嚴家的銀子不說,還落得個罷了官抄了家的下場,只可憐了我的女兒和這一對外孫,再無人照拂。”

嚴氏也落下淚來,說道:“女兒謝過母親,終是母親心疼女兒!”

那婦人抹了淚,只對着一旁的楊煦說道:“楊家大爺,我今日瞧着這一雙外孫的份上,纔將這鋪子仍給了你,只是日後你若再去那‘雲醉樓’去,誰來求我都不管用了。”

楊煦仍垂着頭,只走到那婦人面前,說道:“母親放心,小婿自不會再去那地方了。”

那婦人哼了一聲,還要說話,嚴氏擡眼瞧到周圍已圍了不少人來,忙扯了扯那婦人的袖口,說道:“母親,還是少說些吧,若是讓駙馬爺聽去了,終究是不好。”

那婦人搖了搖頭,說道:“若不是看在駙馬爺的面子上,我定是不會再照料你們這一家子了。”說罷,便仍上了馬車往前去了,只留了嚴氏一家四口呆呆地立在路中間。

心兒不忍再看,忙扶了綠果的手進了車廂內,楊老夫人撒手人寰,卻將楊家衆人留在了困頓中,昔日養尊處優的大爺楊煦,如今竟是這般低聲下氣,不知楊老夫人瞧到了,她可會後悔自己做下的事。

胡大魁瞧她坐穩了,便揚起鞭子,清脆的皮鞭聲響過後,那馬車便穩穩朝前走去,只將這熙熙攘攘的人羣留在了身後。心兒透過簾子瞧到了楊煦一家四口緊緊擠在一起,眼角的淚終還是落了下來。

綠果輕輕替她拭了淚,坐在對面的文蘭瞧見了,也不敢多言語,只垂頭擺弄着手中的帕子。

回到嶽府正是晌午時分,心兒換了衣裳,便見嶽明屹已經回來了,丫鬟們忙擺了飯,二人用過午飯,瞧着婆子、丫鬟都下去了,嶽明屹才問道:“這媒做得可還順利?”

心兒衝他笑笑,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小巧有意,李姑母也點了頭,這親事便是成了七八分了。”

嶽明屹將她上下瞧了一番,說道:“既是做成了,如何瞧不出半點喜色來?”

心兒垂下眼,輕聲說道:“今日瞧到了楊家大奶奶一家,從前她深受楊老夫人喜愛,在府上也是高高在上。如今楊家敗落,她竟是那般低三下四地苦苦哀求她的母親,只盼着母親不要將那胭脂鋪子收了回去。”

嶽明屹伸手將她擁在懷中,柔聲說道:“你素來心善,更瞧不得旁人半點不如意,可這世上本就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楊家如此,也只能說是老夫人咎由自取。”

心兒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曾怨恨過她,也暗暗盼着她自食惡果,可如今瞧到衆人這般光景,心中又不忍起來。”

他擁着她,輕聲說道:“即便是不願看到,可終還是這麼個光景,誰也沒法子。”

她點了點頭,他低頭輕吻着她的髮鬢,說道:“你也別多想了,如今順兒大了,若是再有個孩兒,倒也好。”

心兒不妨他這麼說,擡眼望着他,問道:“明屹如何會想到這個?”

他眯起眼睛望着她,柔聲說道:“你生順兒時我不在你身旁,每每想到,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便想着,若是日後你有了身孕,我定會守在你身旁好生照料你。”

心兒心中一暖,緊緊靠着他,說道:“有明屹在身旁,想必日後懷胎十月的日子也好過些。”

他笑了笑,說道:“既如此,那我們得多幾次,這樣纔能有了孩兒。”

心兒紅了臉,伸出一根手指去羞他的臉,說道:“說了這麼多,這纔是明屹想說的。”

他笑了起來,擡起下巴輕輕摩挲着她的手指,說道:“三奶奶果真是厲害,一下子便看穿了我的心思了,我當真是這麼想的,日思夜想。”

心兒不想他這麼說,忙離了他的懷,只說道:“從前只知三爺不苟言笑,不想三爺也竟是這般油嘴滑舌的輕薄之人。”

他伸手一把將她從後面擁在懷中,低下頭在她耳邊說道:“我見到旁人也不會這般,唯有從第一眼瞧見你,便有了非分之想,你說,這終究是我的錯還是你的錯?”

心兒只覺得耳朵癢了起來,她擡眼望了他一眼,他瞧到她眼中滿是嬌嗔,心中愈發癢了起來,不等她開口說話,便垂下頭吻了下去,她的話被他溫暖的舌尖抵了回去,只變成了嗓底一聲淺吟聲。

到了晚間,心兒仍去秦氏房內伺候,便見衆人都已經在了,瞧到她來了,秦氏便問道:“今日去了繡坊,繡坊可還好?”

心兒忙笑着說道:“繡坊倒還好,媳婦瞧到繡坊那對雙生子的繡娘果真繡得極好,待到母親壽辰時,媳婦便請了她二人爲母親繡上一幅,母親也來瞧瞧,可分辨得出她二人的手藝。”

衆人聽她這麼說,倒也來了興致,二奶奶王氏笑道:“聽三弟妹這麼說,倒想親眼去瞧瞧了。”

心兒便笑笑,說道:“待日後有機會,兩位嫂嫂和弟妹也可去那繡坊瞧瞧,雖不大,倒也算得上小巧雅緻。”

四奶奶宋氏歡喜起來,說道:“那下次三嫂嫂去繡坊,定要帶着我們,讓我們也去瞧瞧。”

心兒笑着點頭應了,擡眼卻不妨瞧到夫人秦氏的眉頭卻皺了起來。她擱下手中的茶,擡眼瞧了宋氏一眼,說道:“你們終究是這府上的奶奶,如何能常出府去拋頭露面?我在這府上這麼多年,出府的次數也是數的過來。”

衆人不妨她這麼說,都不再言語,心兒知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便也低下頭去,只捧起茶來抿了一口,暗暗等着她的話,不知這小丫鬟又和她講了什麼。

果然,秦氏終還是望向了心兒,緩緩說道:“三奶奶,我不管你從前在穆府如何,在楊府又如何,你既嫁到了我們岳家,便要按照我們岳家的規矩來,日後,還是將心思放在明屹身上纔是最當緊的。”

衆人聽她這麼說,面面相覷,都垂下頭不再言語,心兒笑笑,說道:“母親這話,媳婦今早出府前來稟了母親時,母親便說過了,媳婦也記下了。”

秦氏垂下眼,一面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一面說道:“從前母親縱着你,你去繡坊,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倒也罷了,只是如今想來,這繡坊畢竟人多眼雜,你是我們岳家的三奶奶,若是瞧到什麼不該瞧到的人,倒也不好了。”

心兒聽她這麼說,便笑笑,問道:“可是文蘭在母親面前又說了什麼?”

一旁衆人雖不知其中原委,可幾番話聽下來,卻也知秦氏定對這三奶奶頗多不滿,又聽心兒這麼說,便忙站起身來,輕輕退了出去。

秦氏瞧到衆人走遠了,才望着心兒,說道:“也不用文蘭說什麼,我也猜的到,這繡坊對面正是嚴家的脂粉鋪子,那嚴家的姑奶奶正是嫁去了楊家,你常去繡坊,難道竟是爲了去見楊家的人?”

心兒見她終說了出來,便笑了笑,說道:“媳婦今日是瞧到了楊家大爺與大奶奶一家,可卻並未說過一言半語,只是不想楊家竟落魄至此,媳婦心中不忍,才落下淚來,不想這話傳到了母親這裡,卻變了味道。”

秦氏擡眼瞧了她一眼,知她並不是在撒謊,便輕嘆了口氣,說道:“話既說到這裡,那我也便直說了吧,三奶奶你本是和離之人,若不是明屹與老夫人,定不會嫁到我們這將軍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