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人

不多時,黃鸝掀開簾子走進來,後面跟着兩個小丫鬟。這兩個小丫鬟低着頭,緩緩走到二位少爺面前輕輕福了福身,說道:“奴婢香秀、心兒給兩位少爺請安。”

聽到心兒這個名字,沈伯彥身體輕微一顫,眼睛直直看着站在左邊的小丫鬟,“心兒”這兩個字就是從她的嘴裡說出的。這個小丫鬟大約十一二歲的模樣,身量瘦削,同其他的新丫鬟一樣,穿着青襖白裙,梳着雙螺髻,只是低着頭看着面前的地磚。他的目光不由得柔和起來,柔聲問道:“心兒,你今年幾歲?家裡還有什麼人?”

心兒聽得有人叫她的名字,便緩緩擡起頭,看到了面前端坐着的兩位少爺。問話的這位年齡大約十五六歲的樣子,面容清秀,鼻子高挺,兩彎弦月眉,一雙鳳眼,眼角略向下彎,目光柔和,渾身散發着溫和儒雅的氣息。旁邊一位大約十二三歲的樣子,面色紅潤,雖說孩子氣還未褪淨,但是彎眉星眼,還是透出了俊秀的樣子。

她並不敢多看,只對上沈伯彥柔和的目光,緩緩答道:“奴婢今年十二歲,家裡並沒有什麼人了。”她的聲音清脆乾淨,神色淡然,雖不是那麼柔和,聽着倒也舒服。

沈伯彥直直的看着她,只見她小臉龐,皮膚雖不像江南女子那麼白皙,倒也光潔細膩無半點瑕疵,眉毛略彎,一雙杏眼清澈明亮,鼻根端秀,鼻頭小巧豐滿,一張櫻桃小口,嘴角微微向上翹着。

沈伯彥微微頷首,看着面前的這個秀美的小丫鬟,心中涌起一絲溫情,他繼續柔聲問道:“那你爹孃呢?”

她低下頭,輕聲答道:“爹爹在奴婢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娘去年也跟着去了。”她的聲音不急不緩,流露出的一絲傷感隨即便掩蓋了下來,似乎已習慣了衆人的盤問。

沈伯彥還欲細細問下去,一旁的沈仲彥似有些不耐煩了,望着另外一個小丫鬟問:“你呢?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那小丫鬟香秀對着沈仲彥微微一笑,答道:“奴婢爹孃都在府裡當差,人們都叫我爹邢二。”

“哦,”沈仲彥腦海中出現了邢二那張老實巴交的臉,道,“我知道你爹,負責府裡車馬的。那你娘呢?”

“奴婢的娘是負責廚房買辦的。”香秀輕聲答道,眼角滿是笑。她也是十二三歲的樣子,身量比心兒略微低些,人也比心兒胖些,鵝蛋臉,皮膚白皙,柳葉眉,丹鳳眼,是個姿色上等的小丫鬟。

沈仲彥問好了話,看向大哥沈伯彥,發現他正直直的看向那小丫鬟心兒,目光裡有說不出的溫情,他不由的有些詫異,便順着目光望向她。論姿色這個小丫頭並沒有旁邊的香秀出衆,神情看上去淡淡的,像一潭波瀾不驚的池水,並未有什麼過人之處。

沈仲彥並沒看出什麼名堂,他收回目光輕聲叫道:“大哥。”見到沈伯彥沒有反應,便又微微湊近些,道:“大哥,你看我這兩個小丫鬟可好?”

沈伯彥回過神來,略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說:“母親果然還是最偏心你,你這兩個小丫鬟竟把我的大丫鬟也比下去了。”

沈仲彥聽他這麼說,也高興起來了,說:“大哥言過其實了,不過就是容貌清秀而已。”

沈伯彥笑笑,轉過頭直直的望着心兒,對沈仲彥說道:“把這個小丫鬟給了我吧。”

聽到他這句話,屋內的人一時都怔住了,大少爺向來對丫鬟從不上心,遇到丫鬟們也從來不正眼看一眼,如今卻直接討弟弟房裡的小丫鬟,實在是令人意外。大家不由得順着沈伯彥的目光看向了這個小丫鬟。

心兒雖然低着頭,但還是感覺到了屋內火辣辣的目光都聚在自己的身上了,她也在心中暗暗盤算,自己並非花容月貌,不知爲何卻入了大少爺的眼,這大少爺看上去儒雅穩重、溫柔可親,並不像心思在女孩子身上的人,卻開口要將自己要了去。她心下考量着,臉上卻沒有顯露出來,只是垂下頭站着。屋子裡每個人都在心中犯嘀咕,卻都不動聲色,屋內倒是一下子安靜下來。

這時廊下鳥籠裡的鳳頭鸚鵡忽然叫了一聲,二少爺沈仲彥聞聲回過神來,笑着說道:“大哥和我頑笑了,弟弟雖然願意送給大哥,可是這個丫頭是母親特意挑選的,怎麼好駁了母親的面子,轉而送人呢?”

沈伯彥不管不顧,繼續說道:“不過是個小丫鬟而已,你若是喜歡,請母親再挑兩個姿色上等的給你就好了。”

沈仲彥看他面色嚴肅,不像是說笑的樣子,便又將心兒打量了一番,心下細細考量起來:粗看這小丫鬟並無什麼過人之處,仔細看看倒也沉靜如水,與其他的小丫鬟似乎有些不同。想必大哥是瞧上了她的清淡之姿,才一時興起想要了去,既然大哥喜歡,送去又何妨,母親心疼我,自然不會爲了個小丫鬟生氣。

心下雖然思量好了,但他卻故意說道:“大哥你拿一冊書就想換我個丫鬟,那我不是吃虧了?”

沈伯彥看他口氣略有些鬆動,忙說:“這冊書可不是一般的書,若是旁人,拿十個丫鬟來換我都未必肯。若你不肯,那你便將我送你的書還給我吧。”說罷伸手要去拿桌上的書。

沈仲彥急了,雙手忙護住着面前的書,說道:“大哥如何能言而無信?既已經送給我了,怎麼能又要拿回去?換就換,我可不吃虧。”

沈伯彥見他同意了,心中很是高興,正要開口說話,卻聽到外面小丫鬟說道:“大奶奶來了。”

話音剛落,就有人掀了簾子,大奶奶陸氏在丫鬟們的簇擁下走了進來。沈伯彥和沈仲彥忙放下了書,起身迎上前去,說道:“母親來了。”

陸氏疼愛地望着兩個兒子,伸手拉起他們的手,笑着說道:“我聽着你們這裡熱鬧,便過來看看,在鬧什麼呢?是誰言而無信?又是誰不吃虧?”丫鬟們早已將錦墊鋪在一個靠背椅子上,衆人扶着她坐了下來。

沈伯彥知道母親聽到了剛纔的話,想遮掩也是遮掩不過了,索性笑着說道:“兒子是羨慕二弟,母親剛給他挑了上好的小丫鬟,兒子新得了書,就忙着給他送了過來,既有父母疼愛,又有兄弟惦記,讓兒子很是豔羨,他心裡也是得意的很。兒子可不想他得意忘形,便要以個一個小丫鬟換書,誰知二弟小氣的很,說了半天才肯答應,還不忘取笑兒子言而無信,實在有趣。”

陸氏聽了笑得眯起了眼睛,摸着二少爺沈仲彥的頭,對他說道:“你還不知道你大哥的性子?他連自己院子裡有幾個小丫鬟,這些小丫鬟都長着幾隻眼睛幾張嘴都不知道,怎麼會惦記你屋子裡的人?”

沈伯彥聽得母親的話,心中不由沉了一下,自己費盡心思,連才得的書都送了出去,可不能半途而廢。他還未開口,沈仲彥卻不依不饒,笑道:“母親沒有瞧到大哥的神色,看起來像是當真的呢,我已經答應將心兒送給大哥了呢。”

“心兒?”陸氏有些不明白,疑惑的問,“心兒是誰?這名字聽起來倒是耳生。”

沈仲彥手指一指,說道:“喏,她就是心兒。”

陸氏順着他的手指才注意到廳當中低頭垂手站着的兩個小丫鬟。她微微一笑,緩緩說道:“是新送進來的小丫鬟吧,擡起頭,讓我看看。”她的聲音雖然溫柔,卻又夾着一種讓人難以違抗的威嚴。

心兒正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鞋尖,聞聲緩緩擡起頭,便對上了陸氏的目光。她大約三十五六歲的年紀,頭上盤着高圓髻,戴着五彩攢金花冠,穿着大紅縷金對襟大袖錦緞披風,露出裡面石青色刻絲緞襖,下身穿着繡有花鳥圖案的鳳尾裙,腳上一雙繡花鳳頭鞋。體態豐腴,面色圓潤,五官雖不是十分漂亮,卻自帶着幾分富貴,眉梢直入雲鬢,更添了幾分凌厲。

她把心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滿意的點點頭說:“果然是個美人胚子,若是皮膚再白嫩些,可不是將這些丫頭都比下去了。”

衆人聞言,都笑起來,陸氏擡眼看到沈伯彥呆呆的看着這個小丫鬟,便嘆了口氣說道:“伯彥,你院子裡現今只有春雨一個大丫鬟,她雖說伶俐能幹,但總有照顧不周的地方,這次正好從二等丫鬟裡提一個上來,也好照顧你。你可有中意的?”

沈伯彥一時想起了從前的秋露,心中不免有些傷感,目光也黯淡下來了。

她見他不說話,神情訕訕的,知是又想起了秋露,嘆道:“秋露這孩子也是個沒福的,都知道她是個聰明能幹的,若不是得了那怪病,如今留在你屋子裡照顧你,爲娘也放心了,唉。”陸氏搖搖頭,不願再說了,微微頓了頓,轉而說道:“我看到你院子裡的冬雪不錯,在你身邊也有三四年了,盡心盡力,模樣還不錯,人也算的上聰明伶俐,就把她提成一等丫鬟,到屋子裡照顧你吧。”

沈伯彥對冬雪並未多留意,聽得母親這麼說,便點頭到:“母親安排就是了。”

陸氏笑着點點頭,對二兒子沈仲彥道:“你瞧你大哥,自己屋子裡丫鬟的事情都不關心,怎麼會向你討丫鬟,他定是和你頑笑的。”

沈伯彥看這情形,心中有些着急,忙說道:“母親,兒子是真的想討心兒在身邊,她……她……她長得有幾分像秋露!”

這一番話出來,屋子裡又是一片安靜。大家都知道秋露從前是大少爺心頭最喜愛的大丫鬟,如今雖然不在大少爺身邊,大少爺也還是常掛念着,只是沒想到大少爺情深至此,還要將容貌像她的人放在身邊。

沈伯彥見衆人神色詫異,心中也有些緊張,擔心他一時性急隨口編出來的理由,會不會被母親看穿。

陸氏又將心兒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丫頭也就是神情略有些像秋露,都有些淡淡的,其他並沒有什麼相似的地方。她問道:“你多大了?”

心兒輕聲答到:“奴婢今年十二歲。”

陸氏搖了搖頭,對着沈伯彥說道:“我看她模樣倒好,只是年齡太小了,並不合適放在你的院裡。母親特意將她們歲數小的留在你二弟身邊,正是因爲福祿居的嬤嬤多,可以拘束着她們些,等規矩學好了,再做安排。”說罷她頓了下,緩緩說道:“何況你年齡也大了,我準備過了年就給你安排個通房丫頭,好盡心盡力的服侍你,這丫頭年齡還是太小了,你若是喜歡,過兩年待大了些,我再將她送到你院子裡去。”

沈伯彥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母親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自己再多說也是徒勞無益了,他嘴巴張了張,卻還是低下頭不再說話。

見他不說話,陸氏身邊的丫鬟素雲對着心兒和香秀使了個眼色,心兒和香秀便輕輕低頭退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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