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茶

只見廳內珠環翠繞、恍若仙境, 正中端坐着一位老夫人, 正是楊墨的祖母楊老夫人,左邊是楊老爺楊銘與夫人王氏, 右邊是大爺楊煦與大奶奶嚴氏,幾人身後便是一衆的丫鬟婆子。

楊墨與心兒二人走到當中, 對着楊老夫人便輕輕跪了下來。一旁的綠果忙捧了一個托盤來, 盤中是官窯脫胎小蓋盅, 心兒接過茶, 將茶盅雙手捧至眉前, 口中說道:“祖母請吃茶。”

楊老夫人笑着望着她,卻並未伸手去接她的茶,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轉眼瞧着楊墨,問道:“娶了媳婦果真是不一樣了, 往常墨兒是一早便來祖母這裡請安,如今倒是比平常還晚了些。”

心兒聞言, 手不禁微微一顫,茶盅上的蓋子碰到了盅身, 發出一絲輕輕的聲響來。

楊墨聞聲瞧了瞧身邊的心兒, 她雙手仍捧着茶盅,垂着眼, 密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睛,眼中卻什麼都瞧不出來。他擡眼瞧到祖母楊老夫人正望着自己,慈愛的目光中卻流露出些許寒意來, 他不由得一怔,忙笑道:“孫兒昨日吃了酒,一時起來得晚了些,讓祖母等,倒是孫子的不是了。”

楊老夫人似乎像沒有瞧到心兒手中捧的茶一般,仍望着楊墨,對衆人笑道:“你們都說墨兒向來不懂得憐香惜玉,如今瞧下來,你們可錯嘍,墨兒倒是肯爲二奶奶說話。”

一旁衆人聞言,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楊墨一時有些頓了頓,不知該如何回話。心兒瞧到楊老夫人仍沒有去接這茶的意思,便說道:“是孫媳誤了時辰,還望祖母責罰。”

“責罰?”楊老夫人提高了聲音,說道,“二奶奶是我們楊家八擡大轎娶進家門的媳婦,老婆子我疼還來不及,怎會罰你?”

衆人都聽出她話語間的凌厲,都不由得一怔,一時屋內鴉雀無聲,衆人面面相覷,都不敢有半點聲響。

心兒忽覺得身上泛起幾絲寒意,加上自來到廳內便一動不動地捧着那茶盅,手不由自主地顫了起來,她雖極力想去穩了自己手中的盅託,可那細瓷輕碰的聲音仍響了起來。

楊老夫人忍不住皺起眉頭來,說:“到底是大家小姐,不過是捧個茶,倒是咯咯作響,若是旁人聽去了,還當是我老婆子待二奶奶不好,讓二奶奶捧了幾個時辰的茶呢。”

心兒聞言,不由得渾身一顫,不知她爲何對自己百般挑剔,忙說道:“孫媳愚笨,還請祖母見諒。”

楊老夫人長嘆了口氣,說:“也罷,你只需記住了,你既然已經是楊家的人了,不管何時,一定要事事以楊家爲重,以二爺爲重。”

心兒忙說道:“祖母的教誨孫媳謹記在心。”楊老夫人瞧了她一眼,才緩緩伸出手接過茶抿了一口。

心兒剛鬆了口氣,卻聽楊老夫人對着身旁叫了聲:“香蘭。”只聽一個嬌柔的聲音忙應了一聲,接着瞧到一個細長的身影走到心兒面前,她緩緩將手中的托盤送到心兒面前,心兒朝那托盤上望去,是一套赤金鑲紅寶石頭面。

那丫鬟的雙手白皙纖長,心兒想到了楊墨身旁的杜若,不由得擡眼望向這個丫鬟,只見她肌膚似雪、婀娜多姿,眉若遠山、眼睛明亮有神、顧盼含情,一張櫻桃小口惹人憐愛,長相與杜若倒是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更多了幾分嫵媚與嬌柔來。心兒不由得一怔,沒想到楊家的丫鬟竟個個都是美貌動人。

那丫鬟瞧到心兒不說話,便笑道:“二奶奶,這是老夫人的見面禮。”她的聲音無比輕柔,雖不刻意,卻自帶着幾分動心之處。

心兒回過神來,忙伸手接了,輕聲說:“謝過祖母。”

綠果忙接了過來,暗暗替心兒捏了把汗。

一旁的大奶奶嚴氏笑道:“祖母這套頭面可真是上好的,倒是把二奶□□上這套鎏金的比下去了。”她的聲音又尖又細,在這靜悄悄的屋內響起,有種說不出的刺耳來。

心兒聽出她語氣中的嘲諷,也不去計較,只說道:“祖母賞賜的,想必也不是尋常之物。”

嚴氏笑笑,說:“二奶奶倒是識貨。”

心兒不願再多說什麼,只垂頭跪着。

楊老夫人便說道:“好了,去給你公婆敬茶吧。”

心兒鬆了口氣,忙點頭應了,便接着給楊銘、王氏敬了茶,二人性子雖懦弱,卻也是良善之人,瞧到楊老夫人已經爲難過她,便不忍再讓她跪久了,只略囑咐了幾句,便讓她起來了。

接着,心兒便見過了大爺楊煦與大奶奶嚴氏。楊煦雖略胖些,可仍瞧得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大奶奶仍是一身明豔妝扮,伸手接茶時腕上的金玉鐲子叮噹作響,說不出的富貴氣派。心兒忽想起楊墨口中說得“庸脂俗粉”,倒是貼切,她心下這麼想,卻也不敢造次,只垂手瞧她吃茶。

待衆人都吃過茶,楊老夫人便對一旁立着的一位小少爺招招手,說:“棣兒,來,見過你二嬸。”

那楊棣正要走到她跟前,楊夫人王氏忙說道:“還有熙兒,還沒見過二奶奶。”

楊老夫人笑了笑,說:“哦,倒是把熙兒忘了。”

只見楊家大小姐楊熙拉了小少爺楊棣的手走到心兒面前,說:“見過二嫂。”

心兒忙回了禮,綠果忙將事先準備好的一對翠玉鐲子拿了出來,心兒套在她手上,楊熙羞澀地笑笑,垂頭謝過了。

小少爺楊棣大概四五歲的模樣,眼睛閃着光,歪着頭望着心兒,叫了聲:“二嬸。”

心兒望着他亮亮的眼睛,心中不由得一暖,她緩緩彎下腰,拉了他的小手,說:“棣兒真乖。”

楊棣仍笑着望着他,心兒便也笑笑,從綠果手中接過一套文房四寶,送到他面前,說:“二嬸送你的,棣兒可喜歡?”

楊棣摸了摸那硯上的紋路,點了點頭,心兒瞧她喜歡,心中也高興起來,說:“棣兒喜歡便好。”

楊墨在她身旁,瞧她伸手抓住楊棣的雙手,他那手上似乎還有些墨跡,可她卻絲毫不介意,仍緊緊握在手中。她的嘴角竟泛起一絲笑來,這是他頭一次瞧到她笑,她的笑雖不豔麗,卻親和溫潤,如春風般撥動着他的心,他不由得心中一動。

再望向她時,她卻已經鬆了棣兒的手,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仍是一貫的雲淡風輕、不悲不喜。楊墨望着她一時有些失神,她握着棣兒的小髒手竟能露出一絲笑來,而對着自己,卻只是一味的躲避與敷衍,她心中究竟在想着什麼?

正在他出神時,卻聽到一陣笑聲,原來是衆人正逗小少爺楊棣玩笑,他滿臉通紅,正躲在乳母身後,惹得衆人一陣笑。

衆人正說笑着,便聽到有人傳稟,原來是沈家二夫人楊氏帶着一雙子女來了,衆人忙起身相迎。楊氏進來見過衆人,便笑盈盈地望向心兒與楊墨。

楊墨湊近心兒,輕聲說:“同我見過姑母。”

心兒點了點頭,便隨着他走到楊氏面前,輕輕施了禮,說:“見過姑母。”

楊氏仍滿臉笑意,拉過她的手說:“心兒妝扮起來,倒是別有一番動人之處。”

心兒聽她叫自己“心兒”,不由得一怔,自從她來到楊府,還未同旁人說過自己的名字,可楊氏卻如此順口的說了出來,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她便也帶了笑,問道:“不知姑母如何知道心兒的乳名的?”

楊氏自知失言,忙笑道:“我也是從穆老夫人口中得知的,瞧到二奶奶便只覺得親切,便叫出了口。”

心兒笑笑,沒再言語,一旁的楊墨望了她一眼,也沒有說話。楊氏瞧到二人的神情,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頭,看來這新婚夫妻並不似旁人一般濃情蜜意,即便是站在一起,二人間也隔着半個人的距離。

楊氏暗暗有些納罕,面上卻仍是滿臉笑意,她忙叫了一雙兒女見過二人,氛圍才略緩和了些。

心兒忙從綠果手中拿了備好的禮給三爺沈叔彥與二小姐沈玉容,卻不妨一轉眼瞧到大小姐楊熙正望着沈叔彥出神。

心兒一怔,不由得擡眼望了沈叔彥一眼,他的長相隨了母親楊氏,英氣中夾着幾分柔和來,舉止儒雅有禮,難怪楊熙竟有了這樣的心思。心兒再瞧二人年紀相仿,若是二人情投意合,想來也能成得一段好姻緣。

她正想着,忽聽到丫鬟急急忙忙前來稟告,說是敏月大長公主駕到。楊老夫人聞言,忙起身帶了衆人出去迎接。

心兒瞧到楊府衆人畢恭畢敬的模樣,便猜到這位大長公主對楊府來說定然不是尋常人。她正想着,耳邊忽聽到一個柔和的聲音:“敏月大長公主是聖上的姑母,如今的寧國候夫人。”

心兒擡眼瞧到楊墨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自己身旁,便衝他點了點頭,他一面同她一起朝外走着,一面接着說道:“大長公主的生母是聖祖時的淑妃娘娘,是祖父的胞妹。”

心兒這才明白,原來這位大長公主的母親,是楊家出來的淑妃娘娘,難怪會在楊墨與她成親的第二日便駕臨楊府。

楊墨瞧她似乎明白了,卻並未言語,便撇下她,隨着父親楊銘、大哥楊煦上前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