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急這一時半會,你先喝口茶,潤潤嗓子。”洪老夫人緩緩道。
“兒子謝母親關心。”洪老爺不疑有他,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茶水,一飲而盡。
喝完茶,他正準備將審出的結果詳細告知,卻兩腳發軟,整個身子晃了晃,險些摔倒在地。
“扶住他!”洪老夫人命令。
一名管事媳婦上前,扶住洪老爺的胳膊,讓他坐在椅子上。
然而洪老爺卻驚恐地發現,自己連坐正的力氣都沒有,唯有靠在椅子上,才能不往下滑。感受到全身的力量在迅速流失,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雙眼。
“母親?您……您給我下毒?”
“不是毒。”洪老夫人搖了搖頭,道:“江湖上常見的軟筋散。知道你心有不甘,我就備了一份。”
她嘆了口氣:“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您追究是不信我。”洪老爺怎麼也沒想到,他小心翼翼了一輩子,最後卻栽在自己母親手上。
“正是因爲相信你,我纔不得不這樣做。”洪老夫人道:“我沒想到,你竟然還偷偷摸摸地跟那個人有聯繫。聽上去,還進展不錯?”
洪老爺閉上眼睛,不想回答。
早知道母親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他半個字都不會透露,他至今仍在襄助汝陽王之事。
“你也別怪我狠心。”洪老夫人道:“良哥兒私囤糧食,皇上勢必會藉機發落到你頭上。你以爲,我進宮求情,太后娘娘就會聽我的?”
“做母親的,都會偏幫自己兒子。眼下是慶隆七年,並非當年。”
當年,先帝在世,太子和汝陽王都是肖皇后的嫡子,不過是一長一幼。對肖皇后來說,哪個兒子繼位,都不會影響到她的地位。
因爲洪老爺和汝陽王是鐵哥們,洪老夫人跟肖皇后的關係也十分親近。
但那都是陳年往事了,如今物是人非,汝陽王已被圈禁。肖太后豈會爲了一個失敗的兒子,去爲難已經坐穩了皇位的兒子?
在這一點上,洪老夫人看得十分清楚。
她進宮求情不會有任何用處,只會更加暴露洪家的野心。
“您不願意,不去就是了。”洪老爺虛弱道:“何苦這樣對兒子?你這個做母親的,爲何不偏幫於我?”
“我這是在救你。”洪老夫人沉聲道:“也是在救我們洪家滿門。你繼續這樣下去,只會讓洪家萬劫不復!”
看着他並不服氣,洪老夫人道:“別以爲你很有把握,只想着以後的富貴。當年那個人未能成功,你憑什麼就以爲,這次可以?”
洪老爺憋了一肚子話想說,但汝陽王那些暗中的佈局眼下還見不得光。
“你就死了這條心。”洪老夫人道:“我這就進宮去,替你乞骸骨,告老還鄉。”
她原來以爲,自己兒子是念着舊情,同情被圈禁的汝陽王罷了。沒想到,他竟然參與到了汝陽王復辟之事中。
而且,聽上去還是其中一名非常得力的干將,參與程度十分的深。這要是失敗了,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讓她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慄。
她不能讓整個家族被拖入深淵,唯有趁此機會,快刀斬亂麻。
“不!”洪老爺拼盡最後的力氣,大吼出聲:“我們會成功的,兒子向你保證!”
洪老夫人站起身,經過他時,淡淡道:“不可能。”不是她不相信自己的兒子,而是她不相信汝陽王。
洪家和汝陽王有扯不開的干係,在這樣的情況下,汝陽王還要讓洪家做事,真當慶隆帝是死人不成?
當今聖上,洪老夫人看不透。
她只知道一件事,慶隆帝深不可測,每一個小瞧了他的人,都在付出代價。
“將他看管起來,從今兒起,就宣稱被良哥兒氣得臥病在牀。”洪老夫人吩咐:“將伺候大老爺的長隨、小廝,全都換掉,斷絕他跟外面的所有聯繫。”
和汝陽王聯絡的事情,必然是由洪老爺身邊的小廝在做。
洪老夫人沒有這個時間去一一排查,乾脆全都換掉。
只要洪家急流勇退了,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這些蛛絲馬跡,相信慶隆帝也不會過於深究。
而沒了手中的權利,沒了司農寺卿的這個位置。洪家,對汝陽王也就不再重要。這些聯繫,不用她刻意去斬斷,就自然會斷掉。
此乃釜底抽薪之計。
洪老夫人在短短片刻之間,能做出如此決斷,可謂女中巾幗。
洪家發生的事情,在洪老夫人的安排下,在洛陽城裡迅速傳揚開來。
對洛陽城的老百姓而言,今日的熱鬧,是一茬緊跟着一茬。
先是權墨冼查抄了洪自良私囤的糧食,接着是司農寺卿被兒子氣得病倒在牀。緊接着,洪老夫人抱病求見當今太后,爲子孫請罪,稱洪家已不能再爲國效力。
但司農寺卿如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好由她這個老母親出馬,請求皇家的原諒,並替兒子乞骸骨告老還鄉。
洪自良可惡,但司農寺卿被氣得病倒,分明是不知情。這麼一來,滿城百姓又念着了洪家的好處,同情起他們來,盼着他們能有個善終。
到了快關城門的時候,從宮裡傳出來消息:皇帝英明,太后仁慈,準了洪老夫人所奏。
方錦書收到消息時,微覺詫異。
洪家如此能審時度勢,急流勇退,她給父親出的主意便用不上了。
不過,這只是一着錦上添花的閒棋。
阻止衛亦馨借這批糧食生事的陰謀、讓權墨冼在皇帝面前立下一個大功、方孰玉彈劾司農寺卿贏得慶隆帝的更多信任,這原本是一舉三得的事情。
如今看來,因洪家主動告老還鄉,這最後一件事是不可能了。
好在最主要的目的已經達到,而權墨冼能不能借此事立功,就要看他能不能衝破面前的障礙。
方錦書不知道在刑部所發生的事情,但她知道,一直對權墨冼不懷好意的人,必然不會坐視他又立下一樁大功。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已經做到了她所能做的,洪家的應對已超脫了她的控制,接下來就看權墨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