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京城了,若遇到什麼事,只管遣人來找我。”錢峰道。
徐家出了事,舉家上京。錢峰與他們同行,並非碰巧,乃是他有意爲之。在上京路上頗遇到了兩次驚險,而徐婉真這位故人之女,令他刮目相看。
塗山長已安排了人在碼頭候着,下了船,徐家衆人便上了塗家的馬車,直奔松溪書院而去。
徐老太太坐在馬車裡,心頭感慨萬千。
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還有重回京城的一日。只是這回來的方式,絕非她想要的。當初嫁去江南有多麼不得已,如今回來也有多麼不得已。
兒子、孫子都在刑部大牢中,生死難料。兒媳因驚聞噩耗,急病去世。
舊年那短短几日之內,壞消息接踵而至,所有的擔子都落在了她的肩頭。
她用了大毅力變賣了徐家在江南道打下的偌大根基,此行就算能達到目的,失了根基的徐家,也將是一闋不振,不知何時才能恢復當初的鼎盛。
徐婉真握着祖母的手,無聲地陪伴着她,安慰着她。在她身邊,坐着的是懵懂無知的幼弟徐文宇。
後面一輛馬車裡坐着的,卻是方錦書所認識的人,蘇神醫的幼子、第二次來京城的蘇良智。
蘇家,是徐婉真的外家。
徐婉真的母親蘇芷晴,正是蘇神醫的唯一的女兒。她突然身故,讓蘇家兩名老人都痛不欲生,更放心不下外孫女。
所以,這次徐家上京,就讓蘇良智一同前來。
蘇良智揭開車簾子一角往外看去,幾年不見,京郊的景物半點沒變。而自己已經十七歲,醫術也精進不少。
想到幾年前在醫館相交的友人,蘇良智眉毛飛揚,恨不得立刻能見到他們。
這個時候的他,不會料到他在京中自有一番了不得的際遇。甚至,就在短短几年後,能影響到皇帝的生死。
春暖花開,乍暖還寒。
就在這一年,曹皇后膝下的昭陽公主及笄,出宮建了公主府,正式登上了高芒王朝最頂尖的政治舞臺。
齊王蟄伏下來,行事越發低調,暗地裡收攏着寒門學子、年輕的官員。
而太子一脈,遷陽王在兩年前就去了封地經營,留下世子在京。名爲享受榮華富貴,實爲質子。
太子兄弟兩人,一在京一在封地,兩相呼應互相支持,太子的地位越發穩如泰山。
朝中局勢,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涌動。
在這個春日,昭陽公主即將在她自己的公主府上舉辦牡丹花宴。她廣撒請柬,從武勳到朝臣,都邀請了個遍。
有她尊貴的身份在那裡擺着,無論是哪一個派系,都會給她這個顏面前來。
昭陽公主的母親,乃是母儀天下的曹皇后。就算心頭奉太子爲主的人,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公然跟曹皇后作對。
曹皇后雖然在宮中並不得寵,但卻極得慶隆帝的尊重。
和她作對,豈不是等於和天家過不去?一個賞花宴而已,既然人人都去,沒必要在這個時候犯傻。
且不論收到請柬的人家,如何在心頭各自盤算着。一件大事,正在秘密發酵、醞釀着。
隨着一道密旨,影衛奔赴江南道。江南道的兵力進行着秘密調動,將遷陽城明裡暗裡的圍了起來。
遷陽王自以爲遠離京城,天高皇帝遠,招募私兵鑄造甲胃。原以爲,再給他十五年時間,足可招募十萬大軍,即可與太子一南一北,一舉成事。
但慶隆帝的影衛遍佈天下,在富庶的江南道又怎會例外?
風雨雷電四組,錢峰正是隸屬於風組的外圍成員。江南道的水道河網,原本就是他的天下。當他收到遷陽城的異動後,便上報了風組統領影風,影風奔赴江南親自查訪,獲得了賬冊、書信等證據。
接到密報後的慶隆帝,在痛心疾首之餘,便開始秘密部署起來。
而在江南道兵力的部署,遷陽王豈能一無所知?他對自己的父皇,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當即亂了手腳,派出他收服的一隊東瀛刺客,在江南道暗殺朝廷命官。
一時間,整個江南道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慶隆帝得到消息後,一顆心如墜冰窟。他不明白,他如此疼愛的兒子,爲了補償他們被廢掉的母妃,一向寵愛有加的兒子,爲何會幹出這等事情。
但江南道作爲整個高芒的糧倉,絕不能亂。事關天下,他再捨不得也必須要有個決斷。
在慶隆帝的調動下,江南道水軍都督淳于峻調動水軍圍困遷陽城、雷組統領影雷獵殺東瀛刺客、影風、影雨探查東瀛刺客的來源,找出幕後黑手。
爲了天下安定,影衛三大統領同時出手,尚屬首次。
在京中,增派人手,密切監控太子府。
不是慶隆帝不相信自己兒子,在皇位面前,親情往往只剩下血淋淋的殘酷真相。
作爲天下權利的中心,洛陽城的百姓們嗅覺格外敏銳。而千里之外的江南,所發生的事影響着朝廷中樞。宮中不同尋常的動靜,讓京城上空陰雲密佈。
長樂宮中,曹皇后一身華服,安靜地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傾瀉而下的瓢潑大雨。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冷淡得讓人心悸。
牆角處的紫金瑞獸香爐中,藍色的煙霧嫋嫋升起。冷梅的幽香緩緩散發開來,充斥在這座冰冷的宮殿之中。
大殿內外,伺候的人手都被她遠遠地遣了出去。
孤獨,早已深入骨髓。
她不需要營造那熱鬧的假象,在自己的宮殿中,不需要奴婢前後環繞,假裝自己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皇后。
雖然她本來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可在她看來,尊貴與幸福,原本就是不搭界的兩件事。
如今,她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便只剩下了唯一的華山一條路。
她在等,等一個理應到來的消息。
她的心腹宮女山梅從外面輕輕走進來,在她面前屈膝半跪蹲下:“娘娘,北軍統領從宣政殿出來後,點了左右神武軍,去了遷陽王府。”
曹皇后的嘴角,輕輕勾起了一抹微笑。
這是怎樣一個微笑啊,蒼涼、悲哀、血腥、殘酷、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