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孰玉拱手見禮:“不敢當皇后娘娘一句辛苦。”
見完禮,他直起身子,挺拔如修竹,目不斜視。
他見到曹皇后的時間並不多,這還是頭一回,兩人距離得這樣近。但屬於他們的往事,早已塵封。如今,這裡只有皇后和臣子,再無其他。
太廟距離洛陽城,就算快馬加鞭,也要足足半日功夫。
方孰玉是護送祈福禱文回皇城,有侍衛護送,到了京城已是午後。再入了皇城,進到延慶宮裡,又過了小半個時辰。
太陽斜斜的照射進大殿之內,在明磚上反射出金色的光暈。
“方翰林,你且回府去歇着。”肖太后道:“明日再進宮來,取哀家與皇后的祈福禱文。”
“是。”方孰玉恭聲告退。
他奉旨護送祈福禱文,進入洛陽城後直奔皇宮,還未來得及回家。
夕陽西下,將天邊堆積的雲層染出五彩的顏色,燦爛霞光。
方錦書坐在廊下,左手拿着繡繃,正在專心致志地繡着一副松下童子圖,這是她打算送給方梓泉的荷包圖樣。
“姑娘。”
芳菲腳步匆匆地走過來,聲音發緊。
“怎麼了?”方錦書擡頭看着她。
“姑娘,”芳菲在原地屈膝見禮:“您聽了可別着急。”
“到底怎麼了?”
“婢子有事要稟,還請姑娘回房。”芳菲道。
翠微院裡的人,經過方錦書的清理,與花嬤嬤的調教,如今的都是踏實做事不胡亂嚼舌忠僕。
這種情況下,芳菲仍然如此慎重,讓方錦書心頭突地一跳。
回到房裡,芳菲返身關上了房門,低聲稟道:“姑娘,老爺回來了。”
什麼?!
這句原本平淡無奇的話,無異於一道驚雷,在方錦書的腦中炸開。炸得她的身子在原地晃了一晃,指尖傳來一陣疼痛。
“姑娘。”芳菲忙扶着她,將她手裡拿着的繡繃取走,捏住她冒出血珠的指尖。
她正要掏出絲帕替她包紮傷口,方錦書卻一下子抽回了手,抓住她的衣襟問道:“父親,當真回來了?”
方錦書眼裡的光芒,肉眼可見的黯淡了下去,卻閃着希冀的光芒。
或許,是她聽錯了?
可芳菲的話,徹底粉碎了她的幻想。
“姑娘,是老爺回來了。”
芳菲知道這件事對方錦書的重要性,就算再不忍,她也要如實告知。
“是嗎?”
方錦書喃喃自語,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脊髓一般,緩緩倒在椅背上。她籌謀了這麼久,隱忍了這麼久,所迎來的,竟然是失敗嗎?
這個打擊實在是太大。
原本以爲已經塵埃落定之事,篤定能改變方家命運的事,就這樣化爲泡影。
大喜大悲,饒是方錦書兩世爲人,也受不了這樣的精神衝擊。
“姑娘,姑娘。”
看着她眼眸中所透出的死氣,芳菲再顧不得主僕尊卑之別,搖着方錦書的胳膊道:“您可千萬別嚇婢子,快醒醒!”
方錦書望了她一眼,眼裡卻沒有芳菲。
她的目光,透過芳菲,投向了虛空之中,沒有焦點。
“姑娘!”
這樣的方錦書,芳菲還從未見過。
她從來都是那樣淡淡的笑着,隨手解決着一件又一件棘手之事。很多在自己看來毫無頭緒之事,姑娘輕輕地拎起一根線頭,就能理得清清楚楚。
每當自己心頭沒底時,哪怕只是看見姑娘的背影,就能安心。
可越是這樣,眼前的姑娘越是讓她心頭髮慌。
芳菲急得起了一身的汗,扶着方錦書在榻上躺下。她在屋中轉了幾圈,忽地拔腿進了淨房,擰了一根清水浸溼的羅帕出來。
“姑娘。”
芳菲咬咬牙,將整張羅帕覆上方錦書的面容之上。
入秋後的氣溫已經有些涼意,羅帕上的清水帶來的寒意,讓方錦書渾身一個激靈。
見她的眼神恢復清明,芳菲在榻邊跪下,道:“姑娘,婢子擅自做主了,還望姑娘恕罪。”
“只是,眼下還不到放棄的時候啊,姑娘!”
芳菲並不知道方錦書在謀劃着什麼,她只知道,這個時候,她必須叫醒姑娘。
方錦書猛然從榻上坐起,一把扯下那張溼羅帕,道:“你做得對!快,替我挽了頭髮,我去見父親。”
她真是被迷了心!
要不是芳菲,她真的是追悔莫及。
將父親從太廟弄回來的,毫無疑問,一定是衛亦馨。
而自己,怎能放棄?
她必須阻止這件事,跟父親痛陳利害。就算是暴露了她自己的身份,也在所不惜。
“好。”
芳菲連忙應了,手腳麻利地替她挽了一個簡單大方的圓髻,取了一根簪子固定住。
見芳菲扶着方錦書出門,春雨上前稟道:“姑娘,老爺回來後,回了明玉院一趟,眼下去了書房。”
這是芳菲得知方孰玉回來的消息後,就讓春雨留意着他的動靜。所以,這會才能及時稟報。
“做得好。”
方錦書應了一聲,腳步匆匆地朝着書房而去。
她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手心後背全是汗。被這秋風一吹,激起了一身寒意,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
“姑娘,要不要加一件披風再去?”芳菲擔憂地問道。
方錦書擺了擺手,越發加快腳下的步伐。
和眼前的大事比起來,身體的少許不適,算得了什麼?
她清晰地記得在前世發生的事,她心中兩難的抉擇,最終還是將方孰玉拉入了這趟渾水。
這一世,雖然因爲自己,軌跡發生了改變。但不管方孰玉是因爲什麼而回到洛陽城裡,曹皇后一定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她瞭解自己,深深懂得如今在長樂宮裡的曹皇后,已不是那個曾經的曹華英。
曹皇后派出的,乃是心腹侍女山梅來完成這件事。
山梅,不僅僅是曹皇后的侍女,她的手裡還掌着定國公府的人手。曹皇后對她一向放心,因此,這件事的詳細經過,也並沒有仔細問過。
所以,方錦書也不知道,山梅是如何將那支梅花銀簪送到方孰玉的手裡。
她唯一能知道的是,她必須得抓緊時間。
日影西斜,霞光滿天。
這原本是一個美好的夕陽,方錦書卻無心賞景,面容冷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