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對所有的舉子來說,都是一個天大的日子。
天還沒亮,貢院門口就人山人海,無數雙渴盼的眼神望着門口,就等着大門打開張榜的那一刻。這些人中,有等着結果的學子,但更多的是賴以爲生的報子們。
好幾支喜慶鑼鼓隊伍在不遠處候着生意,等待着報子的僱傭。這是一場狂歡盛宴,也是穩賺不賠的生意。中了進士的人,賞錢給得格外利索大方。
終於,貢院大門緩緩打開,人們屏息以待。
幾個士卒護着一名禮部員外郎出來,他手中拿着的,正是衆人翹首以盼的榜單。跟在他後面的下人拿着漿糊桶,往張貼榜單的牆上刷了幾道漿糊,員外郎仔細地將好幾張大紅榜單貼好。
這些榜單上面,用正楷寫着密密麻麻的人名。前三名的字要格外大一些,其中第一名會元更是用了金粉寫就。
對眼前這個陣勢,員外郎早就習以爲常。他看着四周眼神裡冒着火焰的人們,笑了笑,便退了回去。
他剛剛踏入貢院門口,就聽到身後傳來呼啦啦的聲音,人們蜂擁而上,擠到了榜單下面。
學子們在榜單上緊張的找着自己的名字,而報子們的眼睛,則齊刷刷地往第一名會元看去。
“權墨冼!”
“權墨冼!”
“快,跟我來,我知道怎樣最快去權家!”
好幾名報子從人羣中擠出,各自叫上一隊鑼鼓,幾乎是跑着往權家所在的地址奔去。他們爭的,是誰能第一個到達,才能拿到最多的賞錢。
其餘留下的報子搖頭嘆氣,不是他們不想爭,是爭不過。只好將目光放在下面的進士名字上,揀自己熟悉知道住處的,高喊着名字快速離去。
報子這一行,也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除了前三名各憑本事之外,接下來的誰先喊了名字,就歸誰。畢竟進士只有兩百名,去重複了誰也得不到更多,不如分頭行事。
說不定,自己能撞上一個特別大方的,這就看運氣了。
隨着報子的不斷離去,榜前有手舞足蹈的學子,一臉興奮喜色的下人,但更多的是黯然神傷掩面而泣的讀書人。
這一次的春闈,他們沒有中,在下一次又是三年後了。人生,有多少個三年?更何況,他們中間的許多人已經不再年輕了。有些人,也許再也沒有來奮力一搏的機會。
然而在今日,除了獨自舔舐傷口,不會有更多的目光放在這羣失意人身上。
喜悅、榮光、慶賀,都只屬於勝利者。
洛陽城裡,四處鑼鼓喧天。各客棧、會館外面,報子們聲嘶力竭的聲音此起彼伏。
“徐州萬春輝,二甲三十六名!”
“蘇州徐昌榮,二甲十五名!”
“……”
被唸到名字的學子,個個都壓抑不住面上的喜悅,起身團團作揖。今兒是放榜的日子,他們個個都起了個大早,聚在客棧大堂中等待着結果。
賞了報子喜錢,叫了酒水,便開始慶賀起來。
從上空鳥瞰整座洛陽城,可見到有三支報喜的隊伍,從不同的方向奔向權家。其中有兩支在衚衕口處狹路相逢,互不相讓。
“恭喜唐州權墨冼,權老爺!榮登榜首會元!”
一名報子最終拔得了頭籌,趕到權家門口,聲音洪亮又喜慶。他一招手,身後的鑼鼓對方震天的響了起來,震得樹上的鳥兒展翅而去。
權家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劉管家束手站在後面。他招招手,身後兩名下人擡了兩筐銅錢出來,漫天的灑了開去。
鑼鼓隊伍歡天喜地的搶着銅錢,同時還沒耽誤了嘴上的喜樂吹奏聲,越發響亮起來。
劉管家將綁了紅絲帶的兩錠銀子放在報子手裡,笑道:“辛苦了!”
報子喜得眉開眼笑,這趟差事果然搶得好,這兩錠銀子夠他平日辛苦做活幾個月了!“謝權老爺的賞!”他中氣十足,拉長了聲音喊道。
得了喜錢,自然要替會元老爺揚名。
另外兩支報喜隊伍此時才堪堪趕到,見已被人搶了先,無不懊惱。不過,他們嘴上也沒閒着,扯開嗓子喊起來:“權老爺大喜!會元老爺大喜!”
劉管家一人賞了一錠銀子,再賞了幾支鑼鼓隊伍,將他們留了下來。這只是開始,接下來還會有很多前來道喜的人,大喜的日子,就該鑼鼓喧天地好生慶賀纔是。
他站在門口,不覺眼底有些溼潤。
和權墨冼只是萍水相逢,但這個少年,他越看越是欽佩。他眼看着,他有多少個苦讀的不眠夜,多少忍耐多少孤獨,多少嗟吁多少嘆息,付出了多少時光。
他年少的肩頭,挑起了權家的擔子。可以想象,在兩人未曾相遇之時,這個少年經歷過多少磨難,才能成長到現在這樣超乎同齡人的成熟。
權墨冼能取得這樣的成就,他感同身受。
權家門口,一派熱鬧喜慶。
裡面,彭長生焉頭耷腦地坐在權墨冼跟前,說話也有氣無力:“看來,我是沒戲的了。”
“時辰還早,別妄自菲薄。”權墨冼春風得意,搖了搖手中的扇子。
他本不愛附庸風雅,但既然已得了會元,裝也該裝出讀書人高雅風流的樣子來。有了這樣的成績,前三甲是跑不掉的,這意味着他已經一腳踏入了仕途。
在這個時候,他的行爲總要跟主流相符。
“冼弟,我送些吃食來。”權璐的聲音清脆地響起,道:“劉管家說一會人會更多,他已經遣人去醉白樓訂席面了,中午就招呼客人們到醉白樓去。”
這座承恩侯府借給權家的宅子不大,人一多了未免就有些施展不開。在這裡辦流水席顯然是不可能了,乾脆去醉白樓請客,還顯得大方。
權墨冼應了,道:“我出去看看,再遣人去買些四季果子回來。客人來了,總不能就這麼幹坐着。”
按理,這樣的事他吩咐給劉管家就行。但一來他並沒有將劉管家當下人使喚的意思,二來他經歷也讓他習慣了親力親爲。
堂堂舉人身邊,連個書童、小廝、長隨都沒有一個,成爲了進士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