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墓園的守衛,外緊內鬆。
這裡埋葬着的死者,連他們的親人大多都將他們視爲不祥福薄之人。將外面守好就是了,誰會自尋晦氣,來陵墓之間巡查。
負責清掃墓地的,是幾個被排擠出宮中、不得志的老太監。和還能想法子調回京城的侍衛不同,他們的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在墓園外搭了間屋子,每日渾渾噩噩度日。
所以,孟然進了墓園裡,基本上安全了。
冬天的細雨從夜空中紛紛而下,雨勢不大,但寒意卻隨着這樣的冷雨,一點一滴的鑽入他的身體內。
將凍僵的手在口中哈了口熱氣,孟然心裡卻是火燙無比。
已經進行到了這一步,只要他成功將寒汝嫣救出,兩人就能長相廝守。一想到這裡,莫說這等細雨,哪怕是下刀子也不能澆滅他激動的心。
腳下的路有些潮溼,爲了避免在地上留下腳印,他手上拿着兩束紮好的樹枝。每走一步,就在身後將腳印抹去。
他雖然是想方設法做到了金吾衛,但畢竟是半路改學習武,武功算不得高明。比起那些從小苦習武藝的世家子弟差得遠,普通人的話,他倒是可以同時戰勝兩三名壯漢。能做上百騎長,還是仰仗他自己的頭腦、智謀。
墓園中沒有燈火,在這樣的雨夜中,天空中也沒了星光。四周漆黑一片,遠處傳來一些不明的聲響,在墓地中顯得格外滲人。
幸好,靜和交給了他一粒不大的夜明珠。憑藉此物,他才能勉強看清腳下的路。
墓園很大,佔據了這裡整整一個山頭。因高芒開國才歷經了一位皇帝,葬在此處的福薄之人還不算多。
陵墓裡有嚴格的區域劃分,夭折的皇子公主,佔據了風水最好的正南面山頭。而無子逝去的先帝太妃,則葬在半山腰的西南面。
其餘大片土地,都還空着。孟然沒有費什麼周折,便找到了埋葬寒汝嫣的陵墓。
這一片墓園裡面,只埋着十多名先帝太妃。先帝的後宮雖多,但夠得上品級葬在這裡的,卻沒多少人。
寒汝嫣的墓很新,四周的土都還是新翻出來的,一眼便能認出來。
孟然放下手裡的夜明珠,從腰間的囊中取出一柄鏟子,開始挖起寒汝嫣棺木上新埋的浮土。
她只是一個毫無根基的、先帝曾經的寵妃,又在這樣的天氣裡下葬,負責這起差事的人也就沒有多費心。只想着趕緊了完這一樁差事,下山喝上一壺溫酒暖暖身子。
隨行的禮部官員也沒有爲難他們,人都死了,又是個沒後臺的,犯不着爲了她去斥責這些辦事的小吏。他們雖然職位卑微,但要辦實事還需要他們的配合。
墓穴挖得淺,上面的浮土也沒有夯實。這時倒便宜了孟然,不到半個時辰,就看到了棺木。
他連忙將剩餘的浮土都清了,將棺材釘一一起了出來。接着,他運足力氣到雙臂間,纔將厚實的桐木棺材蓋子挪開了一條縫隙。
在棺木上,寒汝嫣享受的是先帝太妃待遇。在這一點上,禮部沒有打半點折扣的執行了。
桐木厚重,當孟然將蓋子全部掀開時,已經累得滿頭大汗。
但是,當他看見棺木中靜靜躺着的寒汝嫣時,所有的疲累都不翼而飛。
將她眼睛上覆着的兩枚銅錢拿走,取出她口中含着的玉石,孟然將一粒藥丸放在她的口中。右手並起兩指,點在她咽喉處的穴位上,神情緊張的看着她。
直到聽見從她口中傳來“咕咚”一聲,孟然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過了半晌,寒汝嫣才睜開了眼睛。初時有些迷茫,但當看見孟然之後,眼裡的光芒變得明亮而迷人。她驚喜的笑道:“然哥,我們成功啦?”
孟然的嘴角微翹,點了點頭,將她從棺木中拉了起來。
直到此時,兩人方纔敢確認,靜和真的沒有害他們。這一注豪賭,他們贏了!
那粒假死藥,原本是靜和給自己準備的。但是,當靜和發現當年的真兇是留在宮中的鄭太妃之後,就熄了假死出庵的這個念頭。
躺了幾天的寒汝嫣,此時渾身乏力。
孟然從懷裡拿出兩個饅頭,和着水囊一起交給她。將她從棺木中抱起,放到一旁慢慢吃着。自己則將棺木重新合上,蓋上浮土。
做完這一切,他將寒汝嫣綁在自己背上,照原樣翻出了墓地的高牆。
這個時候,正是夜深人靜之際。無論是雜役太監,還是守衛都進入了夢鄉,他的離去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寒汝嫣的身上,逐漸開始發燙。她摸了摸自己的面頰,已經冒出了幾粒疹子。方纔的水囊中,便是提前熬製好的紫珠草湯藥。
容顏對於女人如此重要,但她卻毫不在意。只要能跟心愛的人在一起,這點苦楚算得了什麼?她微笑着伏在孟然的背上,在這樣漆黑的寒夜中,眼中卻滿是希冀。
……
翌日一早,方錦書昏昏沉沉的睜開眼睛,只覺頭痛欲裂。張開嘴,卻覺得喉嚨乾澀無比,試了幾次才勉強發出聲來。
她苦笑一下,昨日纔對父親報過平安,今兒就生病了。
想了想,這段日子她跟着靜塵師太習武,一直很順利,實在是低估了自己這具身子的嬌弱程度。那場大雨雖大,也沒淋到身上。估計是寒意入體,又心神不寧的思慮了半夜,便着涼受寒。
芳菲見她這樣,一下子就慌了手腳。急得幾乎快掉下淚來,道:“這可如何是好?偏生太醫昨兒又下了山。”
這可不比得在方府裡,只要給大太太回一聲,自然就有大夫上面開方抓藥。太醫被幾位太妃娘娘抓了苦差,隨着靜寧下葬,太醫也隨之下山。
方錦書見她沒了主張,半撐起身子道:“你去桃林,跟師太告個假。”
靜塵每日都在桃林習武,風雨不輟。教授方錦書一些基礎,只不過是順帶着。
在沒有成爲皇家庵堂之前,淨衣庵就已經存在了上百年。這麼多年裡,方錦書相信,對於疾病她們應該自有一套對付辦法。
芳菲聽了,忙急急地朝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