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煙緩了口氣,鼓足說下去的勇氣,“而家裡人或與之相關之人也要遭到牽連,妹妹,你說,這樣的世道還有王法嗎?他們怎麼就這麼囂張狂妄,置官府與不顧?還是官府和他們是一家?”
風煙的臉色一片蒼白,驚恐和氣憤在這張原本楚楚可憐的臉上交替變換,秀兒只覺得一陣陣寒意悄悄抓住了自己,遍體鱗傷卻得不到醫治,逃跑被抓後活活打死。日日慘遭蹂躪,這些就是一切歡歌笑語背後殘酷的真實。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手上的傷口和血痕。她才知道自己該是多麼幸運!她也明白了自己手上的傷是怎麼來的,這裡人人都有危機感,人人都有競爭意識,權謀,手段,心計,謊言是生存的必須。
“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珍惜自己。保護好自己。”秀兒緊緊抱着風煙,生怕一個不留神就會失去一樣。
“嗯,所以,我更的努力,爭取在花魁大賽上一鳴驚人,只有那樣我才能夠決定自己的生命。否則我只能任由別人宰割。妹妹一定要幫我。”風煙猛地擡起頭,“妹妹,你的手該不會是你爲了躲避爲了伴奏而故意爲之吧?”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風煙眼睛犀利地看着秀兒。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秀兒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姐姐怎麼能這麼想呢?你放心,無論我的手是否痊癒,到時候我都爲姐姐伴奏,時間不早了,華姑姑還等着我呢。姐姐也休息吧,我走了。”秀兒站起身來,往門口走去。
“妹妹生氣了。姐姐和你鬧着玩兒呢?妹妹千萬不要放在心上。”風煙一把拉住秀兒解釋着。
“我沒生氣,只是困了,我走了。”秀兒撥開風煙的手,轉身走了出去。
夜色深沉,幾點星光稀稀疏疏地懶散在天空中,風中玉蘭的氣息徐徐吹動,秀兒只覺得心裡壓抑地厲害,順着風,幾聲飲泣送進耳朵,她的眼淚如瀉閘的洪流奔涌而下,她跌跌撞撞地奔到園中一座假山處,伏在欄杆上嘔吐起來。手上的疼痛,心上的疼痛,她都能忍受,可是想着隔壁就是一個和自己一樣花一樣的生命就那麼一點點被拿走,她的心裡抑制不住的疼痛,爲自己,還是爲他人,她也不清楚。一直覺得倍感親切的風煙竟說出這樣的話來,到底她們的感情能經得起多少考驗。難道只有利用和利益?孤獨,悽清在這樣的夜晚裡與落霞居的泠泠笑聲形成刺目的反差,那排低矮的房子裡,住着多少可憐人,而花魁大賽之後,幾個月之後,幾年之後,誰又能斷言,今日的輝煌又怎麼不會成爲明日的悲慘?
秀兒瑟縮着靠在欄杆上,淚水無聲地落下來,此時家,父母已成爲她永遠不能接近的奢望!
夜色已深,寒星透心,秀兒默默地往回走。已近中廳,一個粗壯的身影擋住了她的去路,秀兒擡頭,看到一雙帶着邪魅的眼睛,圓臉,闊鼻,留有一撮鬍鬚。稍顯臃腫的身材,有些站立不穩。
“好標緻的小女子!走,陪爺喝一杯!”說着,滿身酒氣地往秀兒身上蹭來。秀兒一閃,“爺,您醉了,走好!
”然後吩咐後面的侍者,“扶好爺,別讓摔着!”說罷薄施一禮,轉身就走。
“喲,看起來還是個嫩雛兒,爺我等着,走!”張狂的聲音漸漸在身後遠去,秀兒只覺得頭皮一麻,低身斂氣溜回自己房裡,推門進去,看到青娘坐在桌几旁飲茶,華姑姑站立一旁,她一愣,趕忙來到青娘面前,深施一禮,“青媽媽,一向可好!秀兒問好媽媽!”
“這麼晚去哪兒了?”青娘冷峭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秀兒一個激靈,小聲回答:“下去走走,已經告訴過華姑姑了。”
“這個我知道。只不過這麼晚回來,你不怕招惹是非,我還怕呢。如果你惹火上身,到時候我保不了你的清譽!你自己小心些。別以爲這裡是你隨便爲所欲爲之地。”
“是,秀兒謹記媽媽教誨,定然不負媽媽所望。”
“那好,我今晚過來就是來看看你的傷怎麼樣了,另外哈爾倫赤大人由於所領軍隊所向披靡,已經升職爲龍虎衛上將軍。看來我沒白白疼你。”說完,呷了一口茶。
“謝媽媽掛心,我的傷已經好多了。秀兒明白媽媽對我的照顧,感激涕零。”
“那好,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華蕊,關好房門。”窸窸窣窣的衣裙聲在輕快的腳步中走遠。
秀兒擡起頭,耳邊迴響着青娘剛纔的話語,她要告訴我什麼?
已是五月端陽,江南的五月空氣中透着溼潤,鼻息間也飄逸着酸甜的味道。石榴花紅豔豔拉開初夏的序幕,更襯得被梅雨洗過的葉片的青翠,難得一個豔陽初升的天氣。秀兒一大早就被窗外枝頭上的小鳥喚醒,伸了個懶腰。支起窗,早晨涼爽的空氣夾雜着一絲鳥語花香撲面而來,頓時神清氣爽!舒展一下被天氣壓抑了幾天的身子,有一種想迅速撲入青山綠水的慾望。
梳洗過後,華姑姑提來了早飯。秀兒三下五除二地吃完放下筷子,“姑姑,今天難得一個好天氣啊!”
“嗯,想幹什麼?是不是想下去走走?”華姑姑眼睛也沒擡一下,慢條斯理地道出了秀兒的心事。
“知秀兒者,華姑姑也。姑姑,你看,我呆在這屋子裡已經這麼多天了,也該出去透透氣了吧。昨晚,大夫不是說了嘛,我手上的傷恢復得也不錯,還讓我保持好心情呢。我就下去溜達溜達,決不惹出什麼麻煩。”秀兒一臉討好地幫華姑姑將空碗放進食盒。
“好吧,看在你這幾天這麼安靜的份上,就網開一面了,也正好我今個有些事情不能陪你,到了晌午你就回來,我會讓別的丫頭將午飯給你送來。記着,只是在園子裡逛逛,不能到處亂闖。”說完,華姑姑又叮囑了兩句,提着食盒走了出去。
“太好了。”秀兒的心此時就要飛起來了。她拿起絹帕就走出了落霞居。
自從來到青葵園後,她只是在去路上匆匆撇過這個園子的精緻與不凡,從未設身處地地遊覽過。當真正走在那些亭臺樓閣,假山池沼中時,她還是被這個園子的美輪美奐的
景緻所震撼,一花一草,一門一欄,無不凸顯着工匠的精心雕琢之痕,花樹的種植品種繁多,四季綻放的種類比比皆是,有些秀兒曾在自己家中見過,很多秀兒連名字都叫不上來。
樓閣之上,飛檐翹瓦,鎏金雕飾,淡彩描繪,呈現出典雅秀麗之姿。而拱橋之上,漢白玉的蓮花狀浮雕清雅淡然,和碧綠清澈的橋下流水構成一幅和諧清新的畫卷,潺潺流動的溪水中時有紅色尾巴的大眼金魚嬉戲其間,水聲叮咚,風輕輕拂過,樹上淡色的花瓣似翩躚蝴蝶振翅飛旋,繼而落入水中,悠悠盪盪向遠方游去,曲徑通幽處,是一池荷花,此時正值荷葉鋪水而張之際,不大的荷塘被層層疊疊的綠色羅裙覆蓋着,連綿起伏而萬頭攢動。秀兒佇立其間,恍惚聽到它們的歡鬧聲。
早發的荷苞偷偷抽出一根嫩莖,透出粉嫩嫩、羞答答一張俏臉來。秀兒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整個心肺都透出一股子清爽……
“喲,妹妹在這兒呢!”身後驟然響起的聲音震得秀兒渾身一顫,轉過身來。“哎喲,嚇着妹妹了。你看我,本來是過來賠罪的,不小心又嚇着了妹妹。妹妹沒事兒吧?”紫煙稍顯慌張地摸摸秀兒的臉。
秀兒不着痕跡地一閃,“沒事兒,姐姐找秀兒有事嗎?”
“哦,”紫煙有些尷尬地放下手,訕訕地說:“我是來向妹妹賠罪來的。那晚本來請妹妹指導我彈琴,卻沒想到害的妹妹的手被割傷,事後我悔恨不已。又把郎師傅大罵了一頓。看着妹妹的手,我真恨這傷怎麼不傷在我的手上啊!看到妹妹的手,我的心都在疼。又擔心妹妹看到我心煩,就沒有去看妹妹。姐姐有什麼過錯,還請妹妹見諒。”
“姐姐哪裡有錯,這傷是我自作自受。”秀兒擡起受傷的手,瞧了瞧,“何況也沒什麼,正好休息一段時間就可以痊癒了。姐姐不必自責。我也沒有怪責姐姐的意思。如果姐姐硬把我的過失攬在自己身上,秀兒倒過意不去了。”
“妹妹這麼想是妹妹大度。畢竟妹妹是在我房內傷的,我不自責誰自責,所以,今天我就帶妹妹去一個地方,一是讓妹妹散散心,而是也讓妹妹見識一下。”
“哦,去哪裡?”聽到能出去,秀兒的心裡一亮,追問着。
“還記得你初來之時我給你帶的梨藕酥嗎?”紫煙一看秀兒來了興致,更加熱切地說。
“當然記得,那種味道可是獨一無二的。”
“我今天就是帶妹妹去菊心坊,那裡的點心啊。保證讓妹妹你垂涎欲滴、愛不釋手。想不想去?”
“想去,可是華姑姑說只讓我在園子裡逛,不允許我到別的地方去。怎麼辦?”外面喧譁的世界似一把小爪輕輕撓着秀兒的好奇心,在這個園子裡這麼多天,她真想出去逛逛。
紫煙犀利的眼睛捕捉到秀兒眼中點點滴滴的渴望,哼,還真是純情的小丫頭,就朗聲保證着:“華姑姑是說你自己不能到別的地方,有我保駕護航擔心什麼。要不你去告知她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