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往住處走去,對身後跟着的冬離說道:“你立刻回去。寸步不離秀兒半步。不可有絲毫大意!一定要提防多倫貝爾這個老傢伙。見機行事,不行就殺了!”
冬離答應一聲,低頭等到完全聽不到任何動靜,才擡起頭,看着早已消失不見的方向,嘆了口氣,飛身隱入黑暗裡。
漆黑的夜色將遠處的山脈隱入黑魆魆的大網中,陣陣泛着些冷意的秋風鑽入攏月閣,秀兒坐在窗前的繡墩上,仰頭望着窗外。
今夜無星光亦無月色,只有黑暗凝結成一團團迷霧,撲面向着秀兒涌來。
秀兒眼睛酸澀,瞪得生疼生疼的,可是大腦清醒得像是剛剛清洗過一樣。了無睡意。
一幕幕,一樁樁,自從來到青葵園後,所有的人物像走馬燈一樣在秀兒的大腦中一一閃過。
有的已經早已不在,有的仍在掙扎着,而一直以來給自己安慰與家的溫暖的月媽媽如今形容枯槁地躺在那兒,了無生息,奄奄一息。
秀兒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只是有些麻木的想着月媽媽的一言一行,一語一笑。
“小姐,你,你怎麼坐在這裡?!”靈兒的擔憂與驚叫驚醒了秀兒。
秀兒有些遲緩的擡頭,看到靈兒,“你怎麼還在這兒?不去睡嗎?”
“小姐,你,”靈兒看到牀上疊得整整齊齊、沒有任何痕跡的錦被,心裡已經明白了,“小姐,您怎麼這麼糟踐自己的身體?你這樣一夜不睡,今天怎麼去演出?看你,這一夜的時間,看起來人就消瘦了很多!”靈兒心疼地看着秀兒。將窗戶的縫隙打開得大些,天氣陰沉,空氣就顯得格外的沉悶。
“天已經亮了?!”秀兒看到窗外雖然還已然黯然,但已經明顯是黎明的天色。感到這一夜過得真快!
“小姐,我看還有時間,你還是上牀躺會兒吧!我到時候叫你!”靈兒扶起秀兒。勸道。
“算了,我去看看月媽媽,然後就該去劇院了。今天還要窩公子斡旋,去看看先生呢!也不知道這個晚上,先生是怎麼過的?有沒有溫暖的牀鋪休息?有沒有可口的飯菜暖胃!”秀兒嘆了口氣。往外面走去。
靈兒緊緊扶着秀兒往前走。到了清雅閣,華蕊正坐在軟榻上打着盹兒,以手託着頭,一頓一頓的往下栽着,秀兒緊張地伸出手,似是要托住她,擔心她一個不小心就會栽倒在地。
聽到動靜,華蕊睜開眼睛,看到秀兒,苦笑了一下。
“怎麼臉色這麼憔悴!昨晚沒睡好是不是?主子就擔心你知道了這個事兒之後會連累你,所以一直隱瞞着,不讓告訴你!現在看來還是主子最瞭解你!這怎麼能行呢?今天還有兩場演出。”她站起來,伸手自然的探手測了測秀兒的額頭,回頭對靈兒說:“去廚房說一聲,今日早上給小姐燉一碗燕窩八寶粥,否則我真擔心你堅持不住。”
靈兒答應一聲往廚房而去。
“姑姑,媽媽怎麼樣了?”說着,秀兒輕手輕腳地走到牀前。月娘仍在沉睡着,安詳而端莊的睡顏讓秀兒的心平靜了下來。
“昨晚你走了後一直昏睡着,一夜也沒什麼動靜!我讓大夫又過來瞧了瞧。說是睡着了。這樣也好。”華蕊將月娘的手放入錦被中,“因爲連日來咳嗽的厲害,已經沒有好好睡過安穩覺了。”
“姑姑受累了,這些陪伴媽媽的責任應該是我的,可是卻讓姑姑受苦受累的日夜照顧!我心裡很是過意不去。”秀兒轉頭看着華蕊,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看你,怎麼說這麼見外的話。”華蕊握住秀兒冰涼的手,“其實有沒有你來到青葵園,我都會照顧好主子的,主子心善,看不得可憐的人受罪。所以曾經冒着被皇上冷落的危險,救下了我。所以我這一輩子從主子救我的一剎那起,我就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照顧她更是讓我心裡坦然的一件事兒。”
“那我先代媽媽謝謝你!感謝你對月媽媽連續一來的照顧。你放心,等到你老了,走不動了!那麼秀兒定將你當做我親生的姑姑的那樣侍奉!”
“好好,好”華蕊抽出錦帕,擦拭着滾落的淚珠。對秀兒更是多了一份憐憫與感激。“秀兒,回去罷!”坐了一會兒,華蕊一見天已經大亮!如果再不讓秀兒走,就會耽誤了演出。
靈兒這是也端着一個托盤走了進來,華
蕊一見,催促秀兒道:“我看一時半會兒,月媽媽可能不會醒來了,你還是好好的把粥喝了,然後準備一下去劇社。這些日子你和君漵不是總一塊兒去劇社嗎?”她回頭衝靈兒說,“端回攏月閣,”又回頭趕着秀兒:“快走吧!你在這兒只會驚醒主子!還是回攏月閣,然後等着君漵,不要總讓人等着你!”
秀兒又看了看月媽媽!仍然昏睡着,絲毫沒有要醒過來的蛛絲馬跡。
“那我先回去了。”秀兒順着華蕊的手勁,站了起來,不捨地看着牀上躺着的月媽媽。轉身跟着靈兒離開了清雅閣。
回到攏月閣準備之後,到了樓下和君漵匯合,二人跟着窩公子出了青葵園,直奔鳳翔大劇院。
“怎麼昨晚一夜沒睡好。”君漵看到秀兒的一剎那,就感覺出她的異常,仔細一看,眼睛四周黑色的淤青說明了一夜未眠。心裡猜度着寢不安席的原因。
“我說過了,和知府交涉的事兒,你們兩個誰都不用操心!只管將自己的劇本演好就行了!你這樣做,就等於給了那個又臭又硬的哈大人回報最痛恨的反擊!
秀兒點了點頭,“今天什麼時候能夠看到先生?“秀兒最想問的問題其實一直在這兒,可又不好意思提出來。只要埋在心裡,無人的時候好好品一品。
“我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中午我們就可以見到先生了。”窩公子似是胸有成竹。
“真的,太好了!先生不在,每個人都沒有了排練的勇氣和勁頭!”君漵熱切地望着窩公子,從認識以來第一次表現出自己的感激之情。秀兒有些稀奇地看着他態度上的巨大轉變,一時不知道他到底葫蘆裡賣着什麼藥!
感覺到秀兒的目光,君漵回頭看了秀兒一眼。有些臉紅地轉過頭去。
上午的演出很快就結束了。
秀兒心裡惴惴不安地和君漵一起走到了門外,她習慣性地看向門外的一棵大樹的下面,那兒原本總會站立着一個身影的,可是如今那兒空無一人。
莫不是事情沒有絲毫的進展,或是他也被知府關押了起來。
正自胡思亂想着,遠處揚起塵土。兩匹棗紅馬撒開四蹄,正往這裡而來。
待走進了,一看正是窩公子。只見他在車還未站穩的時候就翻身跳了下來,充滿歉意而疲憊地道歉:
秀兒趕緊接住了他的話題,“看公子的神情,想必事情進展地還算順利吧!”
“嗯,我們現在就可以去看望先生。這是密令!”說着,拿着一卷紙條在秀兒的面前晃了一晃。
“太好了!”秀兒拍起手來,“師叔,我們這就隨着窩公子去看望先生。”
“怎麼這麼着急?先生就在那兒,丟不了的!你看看,如今午時已過,我這個肚子啊已經呱呱亂叫了。”君漵誇張地拍着自己的肚子。
“你看我,都忘記了。窩公子也忙了半天,先吃飯,等到吃完飯,窩公子,”秀兒回頭喊道,“等到吃完飯,公子就領着我們去看望先生吧!”
窩公子看着她,默默地點了點頭,之後讓兩個人上了車,往君漵指定的聚賢閣駛去。
聚賢閣,秀兒默默地夾起一根青菜,食之無味。
君漵將各個拼盤裡的精緻菜點一一堆到秀兒面前的碗碟裡,一面絮絮叨叨地說:“看你最近的臉色,真真是讓人心疼不已!” 秀兒瞪了他一眼,偷偷瞥了一眼窩闊臺,還好此君眼觀鼻鼻觀心,正自悶頭吃着東西。
“小姐,你看——”靈兒匆匆推門走了進來,來不及說什麼,身後宦柔的聲音就插了進來。
“秀兒妹妹,終於找到你了。”
秀兒回頭,看到宦柔滿臉通紅地走了進來,眼睛紅紅的。看到秀兒,這個平素爽朗而率真豁達的女子不覺眼圈一紅,聲音哽咽了起來:“妹妹,先生,先生他……”
秀兒起身一把抱住宦柔,安慰道:“姐姐莫要心慌,正好你來了,一會兒我們就去看先生,相信我,一定會想辦法救先生出來的。窩公子也在這兒,我們都會想辦法的。”
秀兒將柔兒安頓好,回頭看着窩闊臺。
不等她說什麼,窩闊臺就站了起來,“春離,將食盒帶上,我們這就去看先生。”
秀兒感激地看他一眼,君漵也站起來,幾人下樓,宦柔從春離手中接過食盒,和秀兒一
起上了馬車。
穿過一進又一進的院子,秀兒是第一次來到知府衙門的大牢。
隨着牢頭推開沉重的吱吱呀呀的木門,幽暗潮溼霎時撲面而來,秀兒打了個寒戰,陰森的冷意也頓時抓住了她單薄的身子,她往宦柔的身旁靠了靠。
牢頭舉着一盞昏黃的油燈走在前面,窩闊臺緊緊跟着他,一雙犀利的鷹一樣的眼睛緊緊盯着狹窄的小道。
黑暗裡,秀兒能明顯地趕到從角落裡射出來的一雙雙渴求而迫切的眼神,似是一支支灼人的利劍刺穿着她的肌膚。她偷偷的往兩名碗口粗的柵欄背後望了望,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粗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君漵往前趕了兩步,走在了秀兒的右手側,這樣秀兒就被夾在了中間。她看了一眼走在一旁的君漵,知道這個男人的用意。
牢房的盡頭處,牢頭停下來,將手中的燈掛在柵欄上,隔着縫隙,秀兒一眼就看到了坐於地上的漢卿,還是那般的桀驁不馴,雖坐在凌亂的稻草上,可渾身的風骨已然清冽而卓然。
“先生,先生。”宦柔一把抓住柵欄,撲了過去,已是淚如雨下。
聽到聲音,閉目的漢卿緩緩睜開雙眼,雙目如電,看到他們的剎那收斂了鋒芒,站起來踱着步子走了過來。
“姐姐,不哭!別讓先生難過!”秀兒扶住癱坐於地上的宦柔,在她耳邊輕輕的說。
“先生,你還好嗎?他們有沒有把你怎麼樣?”君漵也一臉着急地打量着漢卿。
“我一沒犯法二沒犯上,他們不會對我怎麼樣的?”漢卿平靜地說,他轉頭深深地看着宦柔,“柔兒,別哭了,又不是什麼生死離別!你這樣到讓我覺得我的結局多麼悲慘似的!再說了,這樣哭,會哭壞眼睛的。”
“秀兒,你們不該來的!”漢卿看着秀兒,眼睛裡滿是期待。“你們這麼緊張於我,不正中了了那人的奸計了嗎?他就是要讓我們慌亂起來,就是要讓我們灰心沮喪,從而失去繼續演戲的勇氣和精力。”
他緩緩地一一看了看幾人,“只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你們的不在意就會讓我這個籌碼無足輕重,那麼我被釋放的機率就大一些。”
“先生。”秀兒急急反駁,她想說,這次和以往不同,哈知府天不怕地不怕,根本就沒有任何顧忌和妥協。
“先生,在這兒,你怕過嗎?”窩闊臺冷眼旁觀着幾個人,突然問出這麼一句來。
“怕?”漢卿冷冷一笑,“從我入仕不得志以來,我就沒有怕過,常年混跡於市井,和百姓爲伍,眼看着做官的是如何欺行霸市,魚肉鄉里,我內心的憤怒若赤焰之火,那時候我沒有怕過!我的生命,我的筆只爲百姓而生,爲百姓而寫。自己吃一點點苦,這算得了什麼?又有何懼之?”
“先生高節,在下佩服!定會竭力相救!”窩闊臺一抱拳,拳拳敬仰之情盡在雙拳相握時。
秀兒也漸漸站直了身子,看着一向尊敬的先生,此時此刻,在這個陰暗而磨人的牢房裡,她心裡對漢卿的敬仰又增了一分,能夠身陷囹圇不改風骨,試問當今世上,能有幾人能夠有如此的胸襟與氣概!
她看着鬢髮凌亂但骨氣傲然的先生,目光炯炯,聲音鏗鏘:“先生不怕!秀兒也不怕!我珠簾秀爲戲劇而生,爲道義而生!我不會退縮!” “好!”漢卿衝着她一揖到地!
“算了算了,不要再說了,想必先生還沒有吃飯吧,只顧着聊了,快,飯菜都涼了。”一旁的宦柔一看,幾人越說越離譜,這樣說下去,這些大逆不道的話還不很快就傳到那個哈知府的耳朵裡,到時候倒黴的還不是這幾個人。趕忙打着圓場將幾人的話題引開。
秀兒也心知肚明地幫着宦柔將食盒打開,招呼着漢卿吃飯。
漢卿邊吃,幾人問了些他進來之後的事兒,一聽也沒什麼動作,只是一直關在這兒。
秀兒鬆了口氣,看了看凝眉的衆人,“這是不是就說明他們也沒什麼把柄,只是先把先生關起來呢?”
窩闊臺低聲說道:“他的目的已經很明顯了,明明知道這件事兒見不得檯面,更不能當衆審訊,所以他就打算把先生一直關在這兒,不放也不審,直到,直到無疾而終。”
“簡直太可惡了!怎麼這樣對待先生!”君漵忍不住罵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