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落霞居,小的只剩下秀兒婉轉的聲音和琵琶如泣如訴的奏鳴中。
久久低迴,盤桓不去。
大廳裡,迴廊上,樓梯間,窗口處,是凝神靜聽的專注,是低頭沉思的遐想!
千百人,不約而同,同一個神情!
歌罷,秀兒抱着琵琶在舞臺的幕布背後漸退漸遠。渺渺清音也似漸漸抽離的蠶絲漸漸虛空。衆人只覺得心裡有無數複雜的感情無處宣泄,而對於世事俗務好似有了新的感悟與體驗。一個個凝眉深思,靜默不語。
秀兒表演的舞蹈是《風過蓮心》,着淺桃紅的宮衫,窄窄的袖山,寬大而弧度優美燈籠狀的袖口,下面是一條百褶翠綠羅裙,腰間一條金色的腰帶下,層層蓮葉狀的輕紗隨着秀兒一擡手一轉身而飄飄欲飛,整個人宛如一支沐浴在夏風中綻放的蓮花,靜靜挺直,秀而不魅,潔而不單調。
漢卿曾經見識過秀兒的舞蹈,是在秀兒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看到的,那之後他就在心裡認定這個女孩絕對是學習戲劇的好材料。
那樣的身段那樣富有感染力的動作,如果再有餘音繞樑的唱腔,那將是這個時代最有影響力的演員,她的成就絕不亞於之前當紅的任何一個名角。如今坐在落霞居的大廳裡,作爲一名真正的觀衆看着臺上秀兒投入的舞動着,用生命中的每一絲力量搏動着。
臺上小小的瘦瘦的身影彷彿隨時要隨風化去。可就是這樣不堪一擊的弱小,承受着痛苦的力量活躍在今晚的舞臺上。她不想奪得花魁,因爲奪了花魁就意味着今晚她的在劫難逃。
可是她又不得已而爲之,因爲她更明白如果想不被任意蹂躪,她就只有努力達到青孃的要求,作爲一名青樓女子,堪堪生存的命運刺痛着這個關注着百姓關注着國家命運的男子,他憐惜地望着臺上的女子,耳聽着身旁幾名男子的閒言碎語,心裡更是滋味雜陳。
“這個女子是新來的?以前怎麼沒見過?看來這次花魁賽真沒白白來,那麼多的銀子也沒白花。”
“是啊是啊,想不到還有這樣歌舞雙全的尤物,你看這小模樣,真是讓人看着就酥到骨頭裡去了,這要是抱在懷裡……嘿嘿”
“嘿嘿,我說兄臺,待會兒你是否要參加這個女子的競價?”
“那當然,如此才貌雙全的女子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今天遇到,如果不放手搏一搏,又怎麼能夠釋然!再說了,那個少年不輕狂,放肆輕狂一次才覺得不枉此生啊!”
“只是這個價錢恐怕也是驚人的數字啊!”
兩人在衆人中竊竊私語,偌大的大廳,兩個人的嘀咕清晰可聞,別的桌上的幾個人回頭別有深意地看了他們幾眼,兩人這才住嘴,將注意力集中到臺上去。
漢卿看着臺上,曲子已近尾聲,秀兒一個白鶴亮翅的動作收尾,瀟灑而乾脆,臺下頓時掌聲雷動。秀兒行過禮後慢慢後退離開舞臺。
接下來又有幾個節目照常進
行着,也許是剛纔的表演太過精彩的緣故,給了後面表演的姑娘不小的壓力,所以表演中讓觀衆看到總有不盡人意的地方。所以從演員到觀衆都有敷衍了事之感,只想讓這些索然無味的表演儘快結束。
漢卿已經越來越焦躁,覺得這立了秋的天氣怎麼還這般燥熱。他使勁揮動着手裡的摺扇,往四周張望着,希望能看到一兩個交好的朋友,哪怕自己傾其所有也要保護秀兒。可幾圈下來,也沒有一個相熟之人。
周圍的觀衆已經開始浮躁起來,帶着目的來的已經有了中意的女子正自吩咐着隨從一會兒去取銀子的事宜,還有的一副成竹在胸、勢在必得的悠閒姿態。 漢卿再也做不下去了,他站起來,準備找月娘去商量一下,他知道月娘對秀兒特殊的感情。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奔走在落霞居的迴廊裡,他先去了月娘的住處,無人;又去了攏月閣和青孃的住處,也都撲了個空。最後他只得在落霞居包括整個青葵園中亂竄,遇到一個人抓着就問。
可月娘包括華蕊在內都好像平地消失了一般,無影無蹤。最後他拖着沉重的腳步回到大廳,站在外圍,看着整個大廳包括舞臺在內,有一種夢境一樣的虛幻。
廳內臺上,秀兒孤苦伶仃地站着,有些瑟縮的身子在初秋的夜風裡微微顫動着。
臺下,熱烈的競價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一千。”“一千五”。“兩千。”“三千。”相互間的競價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價格上的角逐,此刻價格的節節攀升更有一股奪人的氣勢賭在其中。一種蓄勢待發的爭鬥一觸即發。
秀兒木然地站在臺上。聽着讓周圍的人包括觀衆在內一陣陣唏噓不已的數字,她苦笑着。
自己像是一件還算有些質量的商品,在這些揮金如土的人眼中,更是身份高低的象徵,在這場爲了一個女人的角逐中比的是錢財是家世。這些人平時或在官場或在商場玩弄權術與陰謀,搜刮錢財用來堆砌自己的地位和名聲。
可自己如今卻要被這樣的人收買,還要感恩戴德地承歡於他們的*威之下。想她堂堂知府的千金小姐,如今卻低眉順眼地看着這些人的臉色過活,心裡的悲涼將她整個抓住。
她擡頭望着高高掛起的燈籠,那紅得滴血的色彩刺痛着她的雙眼,她的靈魂在一剎那遊離而去,站在遠處望着她,望着這個充滿諷刺和笑料的場景。無聲的落淚!罷了罷了!也許唯有如此,唯有如此!才能過得了自己的底限!想到這兒,心也更加堅定與冷靜。
隨着秋夜的更深露重,秋蟲啁啾,在草叢間奏起一曲曲玲瓏曲。遠處燈火漸漸熄滅,墨一般黑的天空中,星斗閃爍其間,似是大大小小錯落掙脫的鑽石。
落霞居里紅色的燈籠中燭火搖曳,靜靜地閃着幽幽的光芒,衆人散去,剛剛還喧鬧無比的大廳裡此時只有幾個打掃的下人在搬動着桌椅,清掃這地上的瓜子果皮。
秀兒坐在攏月閣裡,面前的圓桌上擺放
着靈兒佈置好的酒菜,她等着剛剛在下面當着所有人的面給了自己五千兩身價的人。
當那個坐在角落裡毫不起眼的人沉聲叫出“五千”的時候,場內鴉雀無聲,半天沒有人應聲,就連站在臺上笑得合不攏嘴的青娘也被驚住了。這樣的數目在青葵園裡,比曾經的記錄高了又高,她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偷眼看了身旁這個呆愣着的丫頭,沒想到真是一棵炙手可熱的搖錢樹。
按照落霞居的規矩,敲定價格付了銀兩的恩客要攜着姑娘一同進入房間,意味着平常人家的夫妻洞房。秀兒站在臺上,識趣地等着。可週圍人都在各忙各的,也沒有個人來招呼自己。她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這來來往往的哪個人纔是剛剛出價的人。
幾個剛剛還存着覬覦之心的男子看到秀兒冷場,想過來搭訕佔些便宜,可無奈於落霞居的規矩他們懂,只能暗自惋惜哀嘆一陣,各自離去。
眼看人將散盡,靈兒才匆匆而來,附在秀兒的耳邊低聲說:“小姐,青娘說讓你在房間等着,您的恩客臨時有事可能晚些時間再過來。”
秀兒聽罷心裡有些釋然,終於不必這麼尷尬地去面對那樣一個陌生人,雖然只是晚些時間,可能拖一時就是一時。因此也顧不得埋怨青娘讓自己站在這裡這麼長時間,和靈兒匆匆回了攏月閣。旁邊靈兒打着瞌睡,頭一頓一頓的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撞到地上去。
秀兒站起來,過去推了推靈兒,“靈兒,你困了就去睡吧!這裡我自己一個人應付得了。”
“不,不,不,我不困。”猛然清醒的靈兒急切地搖了搖雙手,睡眼惺忪的眼睛往屋內看了看,語露埋怨得說:“小姐,怎麼還沒來啊!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這個人也忒沉住氣了。這事兒都不急。”後半句靈兒沒敢大聲,擔心秀兒聽到會敲打自己的嘴,更會傷心。
“你嘀咕什麼呢?”慢慢走到窗前的秀兒提高聲音問道。
“我,我什麼也沒說,只說他怎麼這麼晚了還沒來。”靈兒摸了摸自己的頭,心裡慶幸,幸虧小姐沒聽到。
“我巴不得呢!這不正好嗎?希望他這一夜都不要來纔好!”秀兒像是自言自語又想是爲自己解嘲,“我知道這只不過是自我安慰,躲過一時還能躲過幾時。早晚都會來的。”
說完,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麼,緊縮雙眉問道:“靈兒,你今晚可看到華姑姑了?”
靈兒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極力回憶了一陣,困惑地搖了搖頭。
“那月媽媽呢?”秀兒緊追不捨。靈兒又搖了搖頭,不解地問:“怎麼了?有什麼不妥嗎?”
“沒有。”秀兒擺了擺手,在屋子裡踱來踱去,上次花魁賽月媽媽和華蕊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幾天,說是出去辦事,如今的花魁賽她們依然不見人影,難道只是簡單的巧合,可她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她搖了搖頭,也許是今晚自己的精神太緊張的了,連帶着疑神疑鬼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