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環顧四周,看了看一雙雙含淚注視傾聽的眼睛,眼光飄向了窗外,似乎是在回憶一個古老的故事:
“記得一位老者曾經給我講過一個故事,有一位王子,有一顆很善良脆弱的心,每次聽到人們給他講一些悲慘的遭遇時,他都會哀聲長嘆:多麼悲慘的經歷啊!多麼殘酷的人生啊!
如果讓我經受這種過程,我可受不了!若干年後,一位老者在一個旅館裡看到了一名乞討者,這位乞討者滿目滄桑,瘸了一條腿,一根柺杖支撐着他慢慢地在人羣中討得一口飯食,他和其他的乞討者沒什麼兩樣,落魄,骯髒,邋遢。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這名老者卻隱隱約約覺得在這名乞討者的身上流淌着一種意志,所以他就格外注意着,漸漸地等到乞討者轉過身子的時候,他發現乞討者不僅僅腿瘸了,而且瞎了一隻眼睛。可他的面容讓老者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的,他就是那個曾經向老者悲嘆自己受不了苦難的王子,等到老者認出他拉他坐下後,才知道王子的身世發生了怎樣的變化!父親遇刺身亡,母親被惡人強佔,而自己被烙上奴隸的印記後打斷了一條腿,後又因爲莫須有的罪名刺瞎了一隻眼睛,瞬時間所有的苦難都落到王子的頭上,可是他沒有死,而是默默承受着。
此時望着老者,他緩緩地說:其實所有的苦難落到你的身上的時候,你都會默默忍受着,也能夠忍受得了,只要你不死!而死亡又是多麼簡單的事情!死亡只是呼吸之間的事情,可我們要活着就要忍受千般折磨萬般蹂躪。可我們不能死,父母給了我們生存下去的權利,可沒有給我們尋找死亡的權利,我們的生命不是我們自己的!
我們沒有權利自己糟蹋自己!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們都要活着!”
所有的人在故事中沉靜下來,菊兒的眉心凝成了一團,心頭有剎那間的通透和了悟,她思考着,活着,如何活着?
是任人宰割的活着?還是尋找一線生機?她擡頭巡視着這間關着她們的房間,希望能夠從中找到逃走的一線希望!
清晨的陽光透過格子的窗櫺薄薄地灑在屋子的一角,室內好像亮了很多。菊兒的目光望着這每一息呼吸都代表着自由的塵土,靜默地呆呆看着。
上下翻飛的塵粒在自己的影子裡恣意舞動着,隨心所欲的瘋狂着,沒有禁錮,沒有羈絆!不,也有羈絆吧,是黑夜的羈留,是暗影的懷抱。可它依然在黎明的第一縷霞光燦爛若輝的時刻,追隨而至。盡力舞出自己生命的律動。
菊兒的心頭微微動了動。做一粒塵埃吧,就做一粒塵埃吧!平凡的,毫不起眼的塵埃!哪怕伴隨着掙扎與痛楚!
破舊的房間裡,因爲幾線陽光的逗留而朦朧出金色的彩暈,菊兒有種如在夢中的感覺,從離開家開始,她都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這幾天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她還沒有辦法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可此時坐在這一堆稻草中的菊兒,和幾天前卻是判若兩人。經歷和磨練是最能鍛鍊人了,幾番曲折讓菊兒過早地褪去了一臉的稚嫩和羞澀。多了世故和成熟!
“姐妹們,我們不能就這麼待着,像一隻只待宰的羔羊一樣。我們得想辦法,想辦法逃出去!”
菊兒聞聲,擡頭看着身邊這個總是透出堅強的姐姐。感覺內心一陣踏實。雖然還不知道該怎麼從這間狹小的房間中走出去。
可菊兒感到自己不再感到淒涼,環顧四周或低泣或
疑惑或沉思的面容。她感到自己還沒有墜入谷底,還有一位姐姐在自己的前方指引。想着,菊兒不由地往身邊的懷抱靠了靠。
“姐姐,這是哪兒?我們怎麼逃”菊兒一臉崇拜地望着面前清秀且堅定的容顏,小聲囁嚅着。
“小妹,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菊兒。姐姐呢?
“我叫宦柔。叫我柔姐姐吧!”柔姐姐一臉疼惜地拍了拍菊兒的臉頰。
“柔姐姐,柔姐姐。姐姐好美的名字。像姐姐一樣美!”菊兒甜甜地叫着。可心裡想,唉,這個柔姐姐的名字和性格實在是大相徑庭。一個溫柔的名字。卻有這麼豪爽潑辣的性格!
想到這兒,菊兒埋下臉偷偷吐了吐舌頭。不知道柔姐姐知道此刻自己心裡的想法,會不會不高興啊,呵呵。畢竟女孩子還是喜歡別人說自己溫柔的嘛!
“這位姐姐,我們該怎麼逃?這間屋子不僅上了鎖,而且四周還有元兵的森嚴把守,我們這樣一羣弱女子哪一個有能力逃出去?你講故事告訴我們不要放棄。可是人總要認清眼前的形勢吧。與這羣惡魔般的蠻子對抗,簡直就是以卵擊石、自尋死路。道理誰都能講得出,可是這時候我們懂得道理有什麼用?我們能夠將這些紙上談兵的道理用來阻擋這些蠻子對我們的欺負和糟蹋嗎?”
聽到這陰陽怪氣的聲音,菊兒的心裡彷彿堵着什麼,有一種莫名的氣流貫穿自己的心底,怎麼有這樣的人!這不是存心唱反調嗎?可隨即菊兒心裡一緊,她不得不承認,柔姐姐的想法是好的,可是這個潑着冷水的聲音所陳述的未嘗不是事實。
一羣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連這間房屋都走不出,又何談從持刀荷箭兇殘之手中逃脫呢?她不由地又佩服起這個能夠看清事實的女子來。擡眼向說話的聲源望去,她的眼光未碰觸到那犀利的眼神就倉促間折了方向。
菊兒不由打了個冷戰,彷彿偷拿了人家的東西被人發現了一樣。感到背脊上一陣涼意升了起來,就在剛纔,一屋子的粉妝玉顏哭得花枝亂顫的時候,這個女子冷冷地注視着周圍的眼淚氾濫,彷彿衆人的哭聲在遙遠的上空。對她沒有絲毫的影響。所有人當中,只有她置身事外。
菊兒有隱隱的恨意在心裡如漲潮的水流一樣悄悄漫溯。從腳底一直到髮梢。
不止是菊兒,所有的心思被猜破後,有一種幻滅的涼意在這個空間中靜靜凝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這個隨意潑灑冷意的女子身上。
也許是被目光的焦點擊中了吧,這個女子的眼神閃了閃,似是對所有的注視又似乎是自言自語:“我只是說出了事實!我可不想一直生活在夢境裡。夢是美好。誰都愛做夢。可是夢醒之後的落差只會比現實更悲慼!
我也想有機會能夠逃走,可是想歸想,我們不得不承認,也許下一刻就會有該千刀萬剮的蠻子進來把我們其中的一個帶走……”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接下來要發生什麼確實是一個未知。下一刻,下一刻究竟受到殘害的會是誰?菊兒輕輕打了個冷戰,她縮了縮脖子,感覺有一隻胳膊輕輕環住了她。
屋內,一片寂靜!哭泣的止了眼淚,傷懷的止了感嘆,勸慰的止了軟語。
剎那的寂靜有種肅殺地壓迫感悄然逼近。
所有女孩子在這種陡然的沉寂中沉入自己的思索中。
夢固然美好!可眼前所面臨的狀況足以讓每一個女孩子有面對懸崖的感覺!被蹂躪和糟蹋,自己清清白
白的身子變得猶如破敗的棉絮是她們不願意且不敢面對的現實。
然而此時,她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和躲避。而又有誰能夠真正能夠躲得了呢!
呼啦啦,咯噔,啪嗒!
細微的開鎖聲似一顆小小的石子打破了室內的死寂。
菊兒的心頭突然一驚,感覺腦袋裡轟隆隆一片,如滾滾雷聲從頭頂劃過。顫抖一下子抓住了她。
吱呀。
菊兒不敢擡頭,可她能感覺到有一個長長的人影立在了門口處,剛剛溜進來的陽光讓屋子裡亮得有些晃眼,接着是更加沉重的黑暗和壓抑。菊兒的頭更低了,肩頭上的胳膊也更緊了,甚至有微微的疼痛穿過菊兒木然的神經。
等待!決定命運和等待命運的選擇。選擇饗宴和等做砧板上的肉饗。菊兒咬緊牙根,纔沒有失控痛哭出來!她感到自己透不過氣來。
“你,跟我出來!”閃電終於在煩悶中劈開。菊兒感到肩頭的胳膊鬆開了。可她依然低垂着腦袋,她不敢看!她的心抖成一團。
明明不感到多麼可怕,可她就是不明白爲什麼,爲什麼自己的身體不聽從自己意志的支配。她好擔心啊!擔心自己異常的舉動引起這個人的注意,擔心他手中的利劍指向自己!
“你,沒聽到嗎?起來,跟我走!”聲音似乎更近了些,肩膀上的胳膊挪走了。怎麼會是柔姐姐,不,柔姐姐。
不可能是柔姐姐,怎麼辦?怎麼辦?他們把柔姐姐帶走了怎麼辦?菊兒一動不動,可她好着急啊!她的手順着自己的衣角摸摸索索地抓住身旁的衣角。
抓住了呵,這樣心裡就踏實多了!可她剛剛抓住這個柔軟的衣角,只感覺手上一痛。手被狠狠地掐了一下。疼痛驚醒了她,她驚愕地擡起頭,柔姐姐,柔姐姐怎麼會推開她的手呢?是怕牽扯到自己嗎?菊兒擡起頭,她看到了什麼?
她看到柔姐姐眼睛中的關懷和堅定不見了。她的目光沒有尋到柔姐姐的目光。可那一臉不忍的神情似乎更能說明什麼。
柔姐姐嚇傻了嗎?菊兒眼角的餘光像前面的那堵人影瞥去,當她接觸到那一雙緊盯着她的眼睛的時候。她的頭嗡的一聲炸開了!
剛纔……剛纔他是在說自己嗎?菊兒不敢相信地又瞥了瞥那張陰冷的臉她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她有種瞬間被世界拋棄的感覺。
“柔……”菊兒沒有再喚下去。她沒有勇氣,呼喚的勇氣也沒有了。她木然地站起來,看了看剛纔還溫存抱着自己的柔姐姐。此時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漠然姿態。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原來兩隻企鵝的溫暖只在和平時期。當寒冷的雪花飄起時,總有一方要尋覓一塊能夠遮擋北風的巖壁。此時,她們應該是慶幸的吧!慶幸自己沒有被不幸的黑手抓住!
菊兒僵硬地站起來,她多麼不想從她們中間走出來啊!可是她沒有選擇。無論她遲疑多長時間,這樣的結局都不會改變。即使改變了,也只不過是將痛苦轉嫁給了他人。而這樣的痛苦對於她們來說,只是來得早晚而已。
塵土,不知爲什麼,菊兒不再感到驚懼。沒有陽光的地方不說明沒有塵埃,很多時候,塵埃被黑暗吞噬了,可是如果擁有一雙看透黑暗的眼睛,能夠發現塵埃無論在哪裡依然在飛舞。從不屈服,從不停歇!
當菊兒的腳步踏過門檻,鎖鏈嘩啦啦響起時,她似乎聽到了身後一陣輕微的噓氣聲。她們該是把一顆心放到了肚裡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