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你的妻可是當朝的皇后娘娘,她還在殿外等着您呢,要是聽見您這麼說,怕是要惱怒臣妾了。再說了,臣妾不過是一上不得檯面的妾室罷了。不敢勞皇上您這麼擡舉。”十娘回過神來,話就這樣脫口而出。
皇帝的神色在她的話語中越發顯得深沉起來。
“至於兒子,臣妾先前就說過,您的兒子多,也不在乎遙兒。他也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在您心裡又能算什麼呢?”十娘無視皇帝越發難看的臉色,嗆聲道。
“你放肆!”皇帝怒氣忍了又忍,還是壓制不住,“就憑着你這幾句話,朕就能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父皇!”三皇子慌張的喊道,皇帝聽到兒子的聲音,漸漸冷靜一些。
“你捫心自問,這些年,朕是如何待你和遙兒的?說這種話,是看準了朕捨不得罰你麼?”說到最後幾句話時,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罪妃杜氏任由皇上處罰。”十娘慢悠悠道,“降位還是要打入冷宮,等您決定好了,派人通知臣妾一聲即可,臣妾甘願領罰。”
“不可理喻!”皇帝平息的怒火,被十孃的幾句話弄的重燃起來。
他站起身來,剛要發落十娘,袖子就被人緊緊拉住了。他動作一滯,回過神去,就看到牀榻上的孩子睜着一雙如他母妃一樣的杏核眼,望向他。
“父皇,求您繞了母妃這一遭。”拉着皇帝袖子的孩子,輕聲道。他的氣息並不是很穩,一句話還未說完,臉色就變了,聲音裡還帶着微微的顫抖。
“遙兒不急慢慢說,父皇會還你一個公道的。”皇帝伸手摸摸三皇子的頭,帶着一絲絲安撫的意味。
“你母妃那,朕自有安排。別想那麼多,好好歇着。”皇帝並未答應三皇子的請求,反而一個勁兒勸三皇子休息。
“阿孃,阿孃是遙兒擔心纔會這般口無遮攔。她心裡還是敬您愛您的,遙兒替她向您賠不是了。阿爹就繞了她這一次吧。”三皇子急促道,“若因爲遙兒讓爹孃失和,遙兒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閉嘴!”十娘趕在皇帝開口前喝止,只見她聽到三皇子的話後,掛在臉上的譏誚的笑容消失了,變得滿臉寒霜。
“不許在說什麼死!”十孃的聲音帶着顫抖,帶着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內心深處壓抑的恐懼,
“你死了,你讓你母妃和妹妹怎麼辦?在這深宮中任人欺辱麼?!”
“阿孃!”三皇子高聲打斷他母妃的話,“遙兒說錯了話,您放心。遙兒會聽話,會好起來守着您和妹妹的。”
“好孩子,阿孃相信你。”十娘拿帕子擦拭去眼角的淚珠。
“阿孃,就算遙兒真的不在了。”三皇子老話重談,“您先別急,等遙兒說完。遙兒要說的是,不管遙兒怎樣,阿爹他都會向以前一直會護着您和妹妹的。”三皇子微微喘息,“這宮裡沒有人能任意欺辱我阿孃和妹妹們。”
“阿爹,您說是不是?”三皇子用盡力氣去拽皇帝的袖子。
皇上低頭,看着一臉期盼他答覆的三兒子,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這就是內宮長大的孩子,這就是爭鬥下蛻變成長的孩子。
這宮裡最後一個單純的孺慕着他的孩子,經此一事後變了。他變得小心翼翼,變得會耍小心機了。
只不管怎麼變,他到底是自己曾經放在心上的孩子。且孩子眼裡不管是真實還是僞裝出來的祈求,他都不忍也不能置之不理。於是他看了一眼震驚的望着自己兒子舉動的十娘,沉吟片刻後開口。
“阿爹會護着你們娘四個的。遙兒莫在操心這些,剩下的自然有大人們去做。你好好休息,阿爹還等着遙兒好了帶遙兒出宮去玩。”
“謝謝父皇!”三皇子正色道,“遙兒等着您來兌現您的承諾。”
“佳昭儀,即日起就在瑤兒宮閉門思過吧,三皇子挪到你瑤華宮養傷,皇子什麼時候好了,你什麼時候再出來。”
“謝父皇網開一面。”三皇子立刻謝恩,“母妃,你不高興遙兒回瑤華宮麼?”
“臣妾,謝主隆恩!”十娘跪倒在地。
當日,皇帝下旨將三皇子挪到瑤華宮養傷。瑤華宮自此自閉宮門,淡出衆人視線。佳昭儀頂撞皇上被責罰進而失寵的流言在內宮傳播的沸沸揚揚。
此時,流言的主人,正坐在偏殿三皇子的屋內,修剪那把帶刺的長春花。她拿起小鑷子把花上的刺一顆顆拔除。
“母妃,宮內的流言,父皇他……”三皇子倚靠在牀塌上漫不經心地翻看着一本圖志。
“你父皇,呵,他巴不得你母妃我親自動手。他還指着我幫他把柳氏高高捧起,把黎氏狠狠壓制住呢。”十娘放下鑷子,拿着剪刀,把花枝一點點修剪整齊。
“兒臣不懂。”三皇子放下圖志,“當日您在關雎宮內質問於他,兒臣還曾擔心您被他責怪。您現在爲何又繼續幫他?”
“幫他?”十娘擡頭,“傻孩子,阿孃不是在幫他,阿孃是在幫你討回公道。敢動我兒子的人,就要做好被本宮慢慢玩的準備。不放出消息,不攪亂這池春水,不讓這內宮亂起來,幕後之人怎麼會輕易現身。”
“母妃的意思是,當日之事並非是我們看到的那樣簡單?”三皇子一點就透。經過墜馬一事,他變得越發敏銳。
“你父皇把當日上林苑當值的奴才全部杖斃,當日跟在你身邊伺候的奴才,也無一倖免。”
“小舅舅多虧了母妃動作快,送出了宮。”三皇子後怕。
“傻孩子,你小舅舅就算在宮裡,你父皇也不會輕易動他的。”十娘失笑,兒子看着成熟了不少,但到底年幼,有些事情想的不深入。
“因爲三爺爺?”
三皇子想到帝國聞名的鹽運使,“外祖行四,三爺爺行三,母妃爲何叫三爺爺爲三叔?”
“母妃很小的時候,你三爺爺就在外任職了,常年不在雲騎尉府。我對他的認識都是從你六七*姨那聽來的,你六姨八姨都喊他三叔,母妃年紀小,不懂這些,也就跟着這麼叫了。”
“後來呢?”三皇子好奇道,按理說世家大族被排行一向有着嚴格的規定,沒道理讓家中的姑娘叫伯父爲叔叔的。
“有次過年,他回京述職,我們二人在府裡相見,他就逗我。我不認識他,就問他呀。我問他‘這位叔叔,你是誰啊?怎麼到我家來了?’”
“噗嗤。”三皇子被逗笑,“沒想到母妃小時候這麼可愛,然後呢?”
“然後他就說,‘我是這家老太太的兒子,行三,你叫我三叔吧。’”
“三爺爺是把您錯認爲其他姨媽了?”
“家裡姊妹年齡相差不大,快過年了,又都穿着我祖母給做的紅大氅,他以爲我是大房的八姑娘。”
“那,老夫人後來沒糾正您的稱呼?”
“祖母爲這個沒少說過我,我人小卻固執,跟她來人家說,‘明明是他讓我叫他三叔的。’你三爺爺在一旁聽了,跟老夫人說,‘孩子叫什麼不重要,只要她高興就好。’”
“三爺爺這言論倒是新鮮。”
“自此,我就一直喊他三叔了。”十娘失笑,“誰承想,朝中的人,這些年提及他的時候,也都這麼介紹,‘佳昭儀的三叔’,你三爺爺呀,爲這事兒沒少得意。他還覺得自己年輕了呢。”
“三爺爺是個有本事的人,師傅說過,他提出的榷鹽法,改變了帝國百年來鹽制,使得帝國經濟欣欣向榮。”
“你父皇,不會輕易動你小舅舅,不只是因爲你三爺爺,還因爲那兒。”十娘手指指向西北方向。
“兒子明白。”三皇子點頭,這些日子,他跟着母妃,母妃開始有意教導他一些以前沒有教過的東西,比如內宮和前朝的勢力以及爭鬥。
“父皇杖斃上林苑和兒子身邊的人,對外宣稱兒子墜馬是意外,是那些奴才伺候不周,護主不全。”三皇子提到當日他口口聲聲說給他一個公道的男人,冷笑道。
十娘撇下修剪花枝的工具,嗤笑道,“你父皇他動手太快也太急了,像是要刻意掩蓋什麼一樣。這件事唯一的解釋只能是,他還用得到幕後之人,也不希望本宮動她。”
“先後染病逝去的馨才人和舒婕妤?”三皇子問道,“她們既然是被人指使的,父皇先後賜死她們,不是打草驚蛇?”
“你父皇就是這麼個意思,提醒幕後之人,讓她們龜縮好,別被你母妃抓到把柄。”
“父皇護着的人不是黎母妃還是……!”三皇子輕聲道,“兒子擋了她們的道,她們有理由動手。”
“不管是誰,時間久了,總會露出狐狸尾巴。”十娘拿着鑷子,邊拔除長春花上的花刺,邊教導三皇子,“這花兒啊,跟人一樣,礙眼了總要慢慢拔除的。不急,不聽話的,慢慢修,有的是時間。”
“過些日子,四弟的撫養權,父皇就該揭曉了,母妃您看?”三皇子想到他收到的消息。
“早晚的事,當年有本宮暗中推動攔着,且柳氏權勢過大,爲了遏制她家勢力,你父皇順水推舟的把你五弟抱給了納蘭氏,把九丫頭給了柳氏。”
“五弟弟,這兩年慢慢纔會說話,聽說和母妃不常讓他出鍾粹宮。”
“你陸母妃說他這裡。”十娘指指腦袋,搖搖頭。
“和母妃瞞着這事也是必然,您說過納蘭家這兩三年慢慢有壓過柳家的勢頭。”
“四皇子生母養母一死,才四歲的他,自然是要再有個母妃照顧的。”十娘一步步引導着兒子去分析內宮錯綜複雜的勢力。
“四弟生母只是從五品,以前的養母只是從三品,二人都算是獲罪而亡。四弟的新母妃身份不會太高,也不能太低。您說過,父皇想要的是納蘭氏和柳氏的相互制衡。那麼和母妃的家族會和曦母妃的家族再次碰上。曦母妃只有一個九妹,是不行的。”
“說下去。”十娘鼓勵道,她的兒子,只有六歲的兒子,對深宮的殘酷有了深刻認識後,漸漸融入其中。果然是他的兒子,天生就是把政治放在手心裡把玩的料。只可恨,身子被她們那些賤人陷害壞了。
“父皇應該不日下旨把四弟過繼給曦母妃。這樣一來,現有的四個皇子中,兒子反而是最沒有機會的一個。”
“告訴母妃,你恨不恨?”十娘突然問道,這孩子從小皮實但心氣及高,這前後的差距,一般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他。只怕往後會有更多的磨難等着他,不讓他想明白,一味自傷的話,人就毀了。
“恨?恨誰?恨那些爲着皇位害我的人?恨父皇?”三皇子笑道,他直視着自己母妃,“不,兒子不恨任何人。只恨自己,太過弱小,當日讓會給人有可趁之機。”
“是母妃對不起你。”十娘一頓,“母妃錯就錯在太信任你的父皇,害得你這一生都會不良於行。”
“不,兒子是男人,本該兒子護着您。您放心,兒子到不了那位置,也會是最強大的。以後有兒子護着您和妹妹們。”
“母妃等着。”十娘笑笑,“接下來,咱們就安靜的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