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準備唸書要穿的衣裳。
這日,趁着家裡不忙,王氏便帶李氏跟着去了鎮上,準備買大一匹天青色的薄款棉布回來,給三個孫子一人做一套普通直裰長袍。
家裡所有的衣裳都是短款的,方便活動和下地幹活。可是,這樣的款式卻是不適合讀書人穿的。
甭管再小,哪怕是剛啓蒙,也是讀書人。
聽說要去鎮上,朱氏自然是想跟着去的,到時候說些好話哄着王氏買點零嘴香香嘴也是好的。再不然,趁其不備,自己拿體己銀子偷偷買些小吃回來,晚上關了門一家人吃也使得。
可王氏就是不讓,她也沒辦法。
又想到王氏帶的是李氏,心裡多少好受了些。反正李氏出了名的鋸嘴葫蘆,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也整不出啥事來。
她是一點不擔心李氏會趁機哄着王氏買吃的。
再說,只要不是阮氏就行。
原本,蘇潤梔的衣裳是可以省下來的。只是可惜,就在今年大約五月的時候,因爲這幾年生意興隆,毛老闆着實賺了不少。
加之他經常去縣裡進貨,也算是見識了,於是便把鎮上的鋪子賣了,去縣裡新買了鋪子繼續做買賣。當然,走的時候根本沒通知蘇家。
對此,王氏倒是罵了幾句,但也僅此而已。
拿蘇小山的話來說,人家毛老闆是早就留好了退路的,當初既沒簽下什麼協議,也沒說蘇潤梔的衣裳可以免費提供幾年,幾乎都是含糊其辭,根本追究不了。
再說也根本找不到人。
所以,這次王氏足足挑選了好幾家店鋪,最後才選擇了一家顧客不少、店小二也和顏悅色的布莊。
那店小二見王氏和李氏選擇的明顯是適合拿來做長衫的尺寸,便誤以爲王氏的孫子已經是童生了,真心誇道:“嬸子可真是好福氣,這般年紀孫子就是童生了。你啊,就等着享福吧!”
聽了這話,王氏雖然心裡開心,開口就要反駁,那店小二卻又給她推薦了一款領口和袖口都有柳葉條紋的天藍色長款衣衫。
“嬸子看看這料子這質地,細密透氣,最是適合這個時節穿!保管貼身,吸汗又舒適。這是本店請縣裡有名的張裁縫做的,一般地方可買不到……”
“我孫子下個月才入學,所以這袍子……”
王氏雖然不懂這些,但蘇大山卻是聽過的。不同的身份要穿不同的袍子,要是穿錯了,那叫僭越,是要受到懲罰的。
聞言,那店小二反應十分快,“這樣啊,嬸子過來這邊,這些也是頂好的。”
說着便將王氏帶去一處掛了一排成衣的地方。
王氏摸了摸,發現衣裳的材質也是不錯的,只是顏色變成了天青色,領口和袖口也沒有了柳葉紋。對比之下,雖不如剛剛那種袍子好看,卻也極好。
不過,轉念一想,這些成衣定是算了手工費設計費的。
再說,這成衣是按照大部分人的尺寸做出來的,自家三個孫子向來養得好,體格比一般的同齡人壯一些,又都在長身體,說不定穿個一年就不能用了,很是浪費。
倒不如買同樣材質的布匹自己做出來,到時候做得大一些,將太長的部分疊收起來,明年放下來就是了,這樣便能多穿一兩年。
能省則省,家裡的開銷以後大着呢!
“有和這衣裳一樣的布料嗎?”
那小二聽了,知道遇到了節儉的主,今天這成衣是賣不出去了,恰好又沒王氏問的這種布。但臉上的笑意不減,又趕着給王氏婆媳介紹了幾種不同的布匹。
王氏一一摸了材質,又問了價格,估摸着三個孫子所需的尺寸,最終掏銀子買了自己中意的。
如朱氏預料的一般,李氏全程都只跟着,啥意見也沒,回去的時候主動拿着布匹和王氏買的雜糧。
回到家,自然由阮氏和李氏負責給幾個娃量體裁衣做衣裳。朱氏的針線差,讓她做王氏還捨不得布料呢,便由她負責縫製書袋。
其次便是準備束脩。
拜師入學,給老師一定的見面禮,大約是從孔子時期起,自古以來皆是這般,根本不能省。說起來,這既相當於給老師交學費的意思,更是一種禮節,向老師表達一種敬意。
不論貧窮與富貴,都得準備。
而老師也不是白收這些學費,是要還禮的。
當然,做老師的還禮,要求就沒這麼多了,不拘給學生什麼,總之不白收束脩就是了。遇到有些大方的,甚至還會給學生筆墨紙硯甚至是書籍。
遇到這樣的老師,嚴格說起來,還是學生佔了便宜。
肉再貴,也貴不過書籍去。
至於束脩送什麼,不同的朝代和地域則有不同的說法,而且也跟學生的家庭條件有直接關係。
有人說,束脩,十脡脯也。也就是說,束脩指的是十條幹肉。但其實,稍微講究一點的家庭都不會只送肉乾,也不會送十條這麼多。
大部分家庭送孩子拜師的時候,送的是“六禮束脩”,即包括芹菜、蓮子、紅豆、紅棗、桂圓乾和乾瘦肉條在內六樣東西。
其中的寓意也非常淺顯易懂,例如,芹通勤,寓意勤奮好學;棗通早,寓意早早高中。至於蓮子,其味甚苦,寓意感恩老師的辛苦付出。
又如桂圓乾,聽名字和看形狀就知道,寓意功德圓滿,等等,總之每一樣都有其特殊含義。
但無論是送什麼,都代表了學生家長的一番心意,以及美好的祝願。
期間,蘇大山帶着三個孩子去了一趟鎮上,將桂圓乾紅棗紅豆蓮子什麼的全部買了回來。像紅棗紅豆蓮子什麼的倒是好買,也幾乎人人都認得的。
但桂圓乾卻是不常見的,要是買錯了反而不美。而蘇大山當年唸書的時候就由蘇老頭帶着買過一次,自然還記得在哪裡買。
準備了大半個月,東西倒是幾乎都齊備了,除了肉乾。
王氏節省,哪怕手裡的確捏着幾十兩銀子,去年過年的時候醃的臘味也是有限的。且現在已經快八月了,自家吃了些,親戚家又送了些,現在家統共也就剩了兩條。
現在,蘇潤厚三兄弟都要去念書。
一人哪怕送兩條,那也需要足足六條。且家裡的這兩條也不能完全送出去,要是來個客人之類的,沒有臘味招待也不好看。
“明日你們各自回孃家去,帶兩條臘肉回來。”
想來想去,王氏也只想到這個法子。
村裡面倒是也能買到,這家沒有那家肯定有,只是價格肯定會很高。倒不如三個媳婦各自回孃家去買,想來多少要比外面的便宜一些。
也順便回去給各自的孃家通個氣,知道外孫要念書了。
最近這半個月,家裡的積蓄像流水一樣花了出去,卻還未開始拜師呢。等到三個娃正式開始唸書,到時候的開銷只會更大。
筆墨紙硯書籍,哪一樣不要錢?
而且都是死貴死貴的。
農村人供給個讀書人太不容易了,更何況自己家裡還是三個。雖然她和蘇老頭都堅信三個娃不可能一直同時念下去,但剛開始還是要付出很多的。
最不想以後有誰說閒話。
王氏的注意力全在臘肉上,就忘了拿錢出來。
其實,頭天晚上她就準備好了,三個媳婦一人一百文。畢竟是孃家人,買兩條兩三斤重的臘肉足夠了,餘下的可以自己存着,或者拿給孃家侄兒侄女什麼的意思意思。
也是做姑姑的心意。
單單是這一點,王氏就比其他做婆婆的好一百倍。
遇到這種事,其他做婆婆的有可能是一文錢都不出的,讓媳婦空着手回孃家要臘肉去。畢竟這種事關自己孩子的前途,外公外婆出一點血也算是心意和支持。
聞言,阮氏和李氏倒是沒啥,雖然孃家都不富裕,但想來這種大事孃家還是支持的。朱氏卻不一樣,她孃家人素來有些刻薄,還十分摳門。
平時朱氏回孃家從未空着手,雖然不多,卻也總是帶着三瓜兩棗的回去,饒是這樣還要被一大家子笑話。
要是她今天敢空着手回去,還要帶兩條臘肉走,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哪怕是她幾個嫂子同意,她那老孃也不會讓她走出大門。
開什麼玩笑,這可是臘肉,家家戶戶都不多,又不是在地裡隨便薅一把就有的青菜。
這個時候就越發顯出來,有點自己的體己銀子很重要。
“娘,這臘味可不便宜,你看……你看……”
說完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也不怕王氏罵,滿臉期待地看着王氏。在朱氏看來,或者說朱家看來,蘇潤厚姓蘇,又不是姓朱。
他要念書,一應開銷自然應由蘇家負責。
朱氏這樣說,李氏特別是阮氏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誰讓朱氏的話再明白不過。兩人直接轉身回屋子去了,準備收拾一下就回孃家去把臘肉準備好。
“你不說,我倒是忘了,那,拿着……”
說着,王氏便遞過去一個事先備好的荷包,“這裡是三百文,你們一人一百文。好了,去吧,記得早去早回,家裡的事還多!”
說着王氏便朝竈房走去,看不出在想什麼。
拿着沉甸甸的荷包,朱氏得意地笑了。
阮氏和李氏就知道謙讓,但這能當飯吃嗎?末了,還不是要她出面,從王氏嘴裡摳銀子出來。
有本事就不要這銀子啊!
回到屋裡,朱氏快速而興奮地將荷包打開,數了一百文錢出來。正準備將餘下的錢拿給阮氏和李氏,想了想,反正這錢是自己要來的,她倆憑啥躺着享用自己的勞動果實?
又想到阮氏李氏平日裡那般模樣,多半不會去找王氏覈實數量,便又多拿了四文錢出來,這纔去找兩人。
“喏,這是娘給的,叫咱平分了,就算是買肉的錢。我的已經拿了,剩下的你們自己分。”
說着便有些心虛的扭腰快速走了。
見狀,阮氏看了李氏一眼,有些頭疼,“哎,這次倒是讓娘破費了。只是,不知道她拿了幾文走……哎……”
“不是一文就是兩文了。好了,分了吧,也好早去早回,屋裡還有一堆事情沒做呢。”
李氏不識字,數數也僅限於二十以內,所以是阮氏在數。爲了方便,她是十個錢一堆十個錢一堆的放着。
到了最後,果見少了四文錢。
不知道是怕阮氏李氏說自己,還是想第一個走最後一個回。讓蘇潤厚拿着一個不知道裝了啥的鼓鼓的包裹,朱氏帶着他快速地出了門。
走着走着,又拐去自家菜地裡摘了幾個茄子、一把辣椒並一大把豆角,這才心滿意足地帶着蘇潤厚回孃家去了。
她走出好遠,阮氏和李氏這才帶着各自的孩子出門。
天氣太熱,阮氏的孃家又最遠,又帶着蘇潤梔這個小不點,所以她回到孃家的時候已經快要到飯點了。還未進院子,就聽見她大嫂陳氏和二嫂黃氏的聲音。
及至進了院子,這才見周氏也在,坐在那裡指揮兩個媳婦擇菜準備午飯。
“喲,文慧回來了!”
陳氏坐在屋檐下,正對着大門,所以最先看見阮氏,“小羊也來了!快,快進來,外頭熱!”
周氏擡眼一望,果見女兒手裡拿着個包袱,拉着外孫走了進來,趕忙站了起來,還不等蘇潤梔問好,一把把他抱起來,徑直走到堂屋裡歇着。
“瞧這小臉曬的,紅通通的,真可憐。哎,文慧你也不說一聲,我好讓他大舅來接你們。”
阮家地多,有接近三十畝地。阮家老大老二又沒念書,現下家裡就只剩下阮小妹一個老來女,因此經濟條件算得上不錯,至少吃穿不愁,去年更是一咬牙買了頭騾子。
黃氏頭腦活泛,覺得單單是農忙時節用來幹活有些浪費,便提議去鋪子裡打輛車,農閒的時候專門載人去鎮上,也能賺幾個錢花。
阮家半信半疑的照做了,一年下來,果然有得賺。慢慢地,除了去鎮上,還時不時有人出錢讓他們載着去縣裡。
得了甜頭的黃氏又建議阮二郎從縣裡回來的時候順便帶些鎮上沒有的稀奇物件,或者比鎮上賣的便宜的不拘什麼順便帶點,賺個差價,總比空着手回來的好。
一來二去,不過一兩年時間,倒是把買騾子和造車的錢給賺了回來。
周氏帶着阮氏母子和阮老頭阮大郎阮二郎在屋子裡聊天喝水,陳氏和黃氏則坐在屋檐下繼續擇菜。
想了想,黃氏便拿出四十文錢,朝屋裡喊道:“魚兒,豆兒,快出來,小羊來了,你們一起去買點肉回來。”
最近,地裡的活少,所以阮二郎趕車的時候黃氏便跟着去了。有了黃氏在,阮二郎收錢便再也沒出過錯。先前,有時候人多,又見阮二郎一個大男人粗心大意,便時不時有人會矇混過關。
昨日的錢黃氏收着,還沒來得及給周氏,也正好需要。
聞言,一下子衝出來四個孩子。
除了黃氏的兩個娃,陳氏的兒子狗蛋女兒妙妙也都出來了,眼巴巴地看着黃氏,希望她能多拿一點錢。
自從有了騾車這門生意,周氏便更加大方了,時不時叫孫子孫女拿着錢去買些肉啊鹽啊什麼的回來。給錢的時候也痛快了許多,會故意多給幾文,讓幾個孩子買點零嘴吃。
美其名曰跑路費。
“娘,小羊弟弟呢,我要和他玩……”
阮家人熱切地聊着天,過了一會兒,就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卻是周氏的老來女、今年六歲的阮霜。只見她養得白白嫩嫩的,頭上扎着兩根辮子,眉眼間頗有些神似阮氏,很是惹人愛。
聞言,周氏笑了笑,“你卻是來晚了,小羊跟着豆豆妙妙她們幾個買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