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歌擡起頭微微一怔,只是一動不動地瞧着林洎,苦澀地扯出一個笑意,說道:“不願了。”受了傷便不願再去愛了,這是人的天性,淳歌也不例外,他這一次是真的被傷得遍體鱗傷。
林洎偏過頭去,強忍住心中的痛意,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問道:“能,能知道爲什麼嗎?”
“你?”淳歌有些奇怪,林洎瞭解他更勝於他自己,他不信林洎會不知道。
“只是問問而已?”林洎尷尬地握了握拳頭,當指腹觸碰到自己冰冷的手掌,他才知道自己失態了。
“我先回去了。”林洎猛地站起身來,便是要走了。
淳歌也不知爲何,不假思索地便拉住了林洎的手,感受着手心的微涼,順勢將自己地披風披回林洎的身上,說道:“我原以爲,你都知道的。”
林洎平視着淳歌不太溫暖的眼睛,呢喃道:“我都知道,你覺得我都該知道?”難道淳歌不知道自己的爲什麼都知道嗎,就是因爲自己的瞭解,淳歌才能這麼沒有顧忌地與他說,同他論,他也是人,也懂得什麼叫痛。
“怎麼了?”淳歌從未見過林洎這般失態,只覺着林洎甩開了自己的手。
“你可知我爲何知道?”林洎昂着腦袋,驕傲地似一隻孔雀,他不是聖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總會幻想着自己的付出能有一絲絲的回報,但是倘若他的付出成了一種自然,成了淳歌的習慣,成了淳歌不經意將踐踏他的心的工具,請容許他心疼吧。
“我”淳歌往後退了幾步,直呆呆地望着林洎。他竟是無言以對。
疼,撕心裂肺的疼,可林洎終究捨不得說淳歌一句重話。只變成了一句,冷冷淡淡的嘆息:“你若懂我。該有多好。”
淳歌一震,林洎這句無可奈何的嘆息,穿過他的皮相落到了他的心尖,的確他從未想過去了解林洎,他不過是一味地向林洎索取,林洎的縱容,讓他養成了依賴。忘記了林洎也是擁有一顆躍動的心的人。
“你”淳歌剛想開口,可林洎的衣袖已經在他指縫中溜走了,留給他的只是一個略微搖晃的背影。
“大人”小旗子一直跟在淳歌身後,他可以說是最清楚淳歌與林洎的局外人。林洎那種無窮無盡的付出他自愧弗如,然而他卻知道林洎爲何會因爲淳歌的一句話,便面臨崩潰。
“他生氣了嗎?”淳歌愣愣地問道。
“不,他不會的。”小旗子果斷回答道:“他只是太苦了。”
“他一直在說服自己,付出是不用回報的。他也確實是這樣做的,只是當你親口揭露這個事實的時候,說出的並不是傷人的話,而是將他一星半點的期望,都給毀了。”林洎似是想到了季乾當年飛蛾撲火的舉動。動情說道:“你可以傷他恨他,唯獨不能將他賴以生存的希望打碎,若是那樣還有什麼能支撐他呢?”
淳歌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自地迎着月光,緩步而行,月色的照耀下他的背影,別有一份滄桑。
“咚咚咚”第二天一大早淳歌便敲響了林洎的房門。
“誰”聽着林洎沙啞的聲音,這人應該也是一夜未眠。
“我”淳歌也是紅腫這眼睛,他想了一夜,竟發現他也變成了平素自己最爲不恥的那種忘恩負義之人了。
“進來吧。”林洎的房內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想來是林洎起牀的聲音吧。
淳歌進門時,林洎才穿上一件薄薄的外套,還未束髮,髮絲落在肩頭,有一種淳歌未曾見過的慵懶,淳歌一時竟移不開眼來。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淳歌許是相處太久才忽略了林洎的傾國傾城,乍一看真叫人驚豔不已。
“怎麼了”林洎用冷水簡便地洗了個臉,見淳歌還是呆愣在原地,不禁問道。
淳歌一步步走進,慢慢地伸手,拂去了林洎額間的水珠。
“怎,怎,怎,怎麼了”林洎的心一陣悸動,狂跳之下讓他差點絆倒在自己的牀上。
“啊”林洎的連步後退這才喚醒了淳歌失了的魂,望着自己手心的水珠,他似是想到了自己方纔,竟做了,做了輕薄人家林洎的事兒,他沒來由的臉頰發紅,將自己的眼神望到了別處。
“那個,那個,昨晚,我說了什麼不好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啊。”還是林洎先開了口,他不想淳歌內疚,更是明白昨日是他激動操之過急了,他一夜不睡就是爲了調整自己的心態。
自從聽說蘇佑啓的背叛,林洎就不曾安心過,他生怕又會有人騙了淳歌,故而他急躁了,而躁動的後果便是理智全無,鬧出了昨日的一遭。
“我想清楚了。”淳歌舔了舔乾乾的嘴脣,坐到了一邊的椅子上,說道:“往日的我,總覺着你我是平等的,你少了我,一樣過,反之亦然。”
林洎的眼神驟然一亮,什麼陰霾都被驅散了,依着這話的苗頭,他能聽到他這輩子苦求不得的話嗎。
“可在離京那一天,我發現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淳歌衝着林洎傻氣一笑,說道:“那日,蘇佑啓的默認,蘇佑君的沉默,阿奴的欺騙,將我打擊得精疲力竭。”
“我在衆多官員中想找你,可是前方的空蕩卻告訴我你不在,那一刻我知道我”淳歌一頓,雲淡風輕道:“我已離不開你了。”
“桑青,對不起,我從未發現過你的好,因爲我恨林相,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爲,你的好是一種補償,我告訴自己,你不重要的,可事實呢?”淳歌裂開了嘴,終於他將一切都說出來了,這份埋在他心中最深的罪惡感,放下的感覺真是輕鬆啊。
“我一直希望,你能陪在我身邊。”淳歌極淺極淡地說道。
林洎的活了三十多年,他的心從未像今日一樣跳動,他第一次覺着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只是因爲淳歌的話,然而就在他要將自己的真心表明之時,淳歌的幾個字,卻成功地堵住了他的嘴巴。
“就像樂山一直陪在我身旁一樣。”淳歌隱約間似是知道林洎要說什麼,只是他卻不敢聽了。
“哦”所有的喜所有的悲,在此刻都化成了一種濃重的嘆氣,淳歌不願知道,那他便不說了。
“我瞭解你雖沒有你知道我多,但有一點,我須得告訴你。”淳歌揚起笑臉,露出最爲真摯的臉說道:“我信你,這世上我最信的便是你了。”
“什麼?”林洎有些不敢置信,淳歌的多疑可以說是與生俱來的,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淳歌不信的,一種是淳歌不願去不信的,唯獨沒有信任的一類人。
“我回到東南時確實是有瘋病的症狀,幸好發現地早,才及時地止住了。”淳歌的手指開始敲打桌面,伴着節奏,淳歌娓娓道來。
原來當淳歌病好的時候,他便開始回憶自己的處境,以他的聰明自是瞧出了些門道,照理說他最先該懷疑的應是林相等人,可是直到他的疑心安到了蘇見豫身上,他都不曾懷疑過林洎,那時他便知道自己待林洎是不同的。
“你,沒想過是我。”林洎這話雖是問句但卻不像是問句的語調,還有林洎那嘴角偷偷掛起的笑意,顯然擺明了林洎心中的愉悅。
“嗯,否則我怎會告訴你我的真實病情呢?”淳歌腦袋一歪,笑嘻嘻地望着林洎。
“你這瘋病倒是個掩人耳目的好法子。”林洎在房中一個風乾的箱子中拿出了一份包裝極好的東西。
“我可不打算掩人耳目。”淳歌冷冷的笑意掛上了嘴角,但卻在看見林洎拿出一大包柿餅過,迅速收起,說道:“我這是讓他起憐憫之心呢。”淳歌咬了一口柿餅便知道這玩意又是林洎自己烤的,復而遞了一個給林洎。
林洎每回做柿餅都是自己千嘗萬嘗之後再拿來給淳歌的,他早就吃膩了,淳歌也是清楚此事兒的,只是淳歌這傢伙就是喜歡看着林洎硬邦邦地將柿餅嚥下去,然後違心地豎起大拇指。
“他若是肯放過我,官派與官家便有了休養生息的機會。”淳歌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遠在京城的蘇見豫。
“倘若你估算錯了呢?”林洎還是爲淳歌的感到可惜,這孩子竟還是相信蘇見豫的。
“我在賭,賭他們的人性。”說完淳歌竟也不信自己,自嘲道:“即便是一條狗,養了十多年也該是有感情的吧。”
“別這麼說,至少你賭對了。”無論如何蘇見豫是起了憐惜之心,不曾再下殺手。
“我都是爲了官家和官派,我一手將他們推上了官場,我不能撒手不管。”淳歌地下了頭,曾幾何時他也可憐到這個地步了,他建立自己的勢力爲的就是幫着蘇見豫鬥倒林相,可彼時卻是本末倒置變了初衷。一想到這兒,淳歌的眼角便紅了,淚自然也就滑出了眼角。
“莫要哭泣。”林洎幫着淳歌拭去那淚水,低聲卻堅定地說道:“從今後,你的淚,我來留。”說罷,晶瑩的淚珠便從林洎的眼眶滾落,燙傷了淳歌的心,卻在這時癒合了一些淳歌滿目滄桑的情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