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娘子。”淳歌一進這茅草房就看見一個身形瘦小,面龐蒼老的男子一個勁兒地搖着牀板,而牀板上則是躺着一位三十餘歲的女子,這女子沒有精美的面容,緊緊閉着雙眼,似是永遠也不會睜開了一樣。
“還搖,沒病都給你搖出病來了。”淳歌沒什麼好氣地打開黃觀的手,找了張椅子在牀邊坐下,自顧自地給女子號起脈。
黃觀本就處於暴動的邊緣,乍一聽見淳歌的聲音,又被淳歌打開了手,剛想發怒,猛地一看,竟是好多年不見的淳歌。他是知道的,淳歌這人不僅深得他爹官鵬的文化底蘊,更是他娘醫術的傳人,連瘟疫都能治好,說是妙手回春也不爲過。黃觀原先失望的心瞬間就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但他又不敢打擾淳歌看病,只能一個人焦急地等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人。
淳歌這幾年在醫術上的造詣幾乎要逼近他的大舅了,原因則是蘇見豫的身子越發不好,雖有他大舅的幫忙,但淳歌就怕有個突發狀況,故而這些年仔仔細細地鑽研了許多醫書,這才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小神醫。
瞧着一旁的黃觀像個孩子一樣坐立不安,淳歌心中的鬱悶頓時一掃而空,對於黃觀淳歌雖有欣賞之心,但卻對此人的爲人處世頗爲不滿。就拿這一次的秋闈之案來說,即便是黃觀爲了生計不得已而爲之,但鬧得滿城風雨,折辱了多少年輕世子,並且激發了朝中一戳即發的局面差點就釀成大禍。所以說,要淳歌對黃觀沒個怨恨,那是不可能的,淳歌本來還可以再悠閒幾年的呢,然而如今見這人這副模樣,淳歌倒是沒了什麼氣性。
“你也去休息休息。嫂子沒什麼大礙。我開幾貼藥給她,不出半個月一定還你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淳歌將黃觀妻子的手輕輕的放回被子裡,轉而到一旁的書案上開了一副藥。
慌張了好幾天的黃觀終於是鬆了一口氣,要說別的大夫這麼隨便把把脈,說是沒事兒了,他還真不信,但淳歌就另當別論了,當年他妻子的病就是淳歌託人給醫好,此時淳歌親自出手,他自是信得過。
淳歌的餘光看到了幾乎要昏倒的黃觀。他也不去扶着,只是犯了個白眼。說道:“你怎麼就那麼倔,我家就在京城,都這個時候了,你還不願來找我。”黃觀這人要面子,他妻子都病成這副模樣了,他還逞強住在這個遮不住風,避不了雨的地方。淳歌對此只能無奈,實在也做不了什麼了。
黃觀雖然生性傲慢,但也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淳歌待他極好,他自是明白,正好他妻子的病也有了着落,他心裡一鬆,癱軟在牀沿上,說道:“這些年你人在天牢。我的名聲也不好,去了你那兒,只怕給你添麻煩。”
黃觀那種脾氣淳歌還能與他相交,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黃觀這人的刀子嘴豆腐心,人家都說他是個自私之人,但他總是有一番自己的道理,也從不違背自己的原則,這就比世上的許多人好太多了
。他的那顆赤子之心更是人間少有的,這才能讓淳歌這傢伙紆尊降貴與之相交。
“就你想得多。”淳歌聽了這解釋,心中的怨憤纔好了一些,將一顆藥丸遞給黃觀說道:“這是強身健體之藥,你這些年勞累過度,還是要多補補。”
黃觀看了看他妻子,又看了看淳歌,意思是問:他妻子的藥呢。
淳歌倒是被黃觀的模樣給逗笑了,說道:“你當我是百藥箱呢,什麼藥都有。”
“嫂子被那些庸醫用了重藥,如今是虛不受補,吃不得藥,還需調養兩三天,才能用藥,你就放心吧。”淳歌瞅着這屋的兩個主人,病了一個半,也就不指望有人會給他倒水喝了,於是乎他只能自己動手了,倒了碗水,潤潤喉。
“還有我奉勸你一句,這地兒是住不得了,你最好儘快換個地方,要是嫂子這些天再有個風吹日曬的,即便是華佗在世,也保不住。”淳歌輕輕地將碗往桌上一擱,轉身看着黃觀。
黃觀也知道自己這地兒根本就不是養病的地兒,只是這節骨眼上他還有什麼地方可去,他還有什麼人可以投靠呢。他的岳父至今不肯認他,他又因爲性格的問題沒有什麼好友,這才落得這般田地啊。
淳歌自是看的出黃觀的迷茫,不禁氣急,他不就是個活生生的好人選嗎。
“我官家雖不大,但要騰出一間客房還是有的,更何況我還能就近爲嫂子調養。”淳歌並不是什麼爛好人,但對黃觀的好確是實實在在的,並不是黃觀真的讓淳歌上了心,而是黃觀的遭遇讓淳歌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往昔。倘使他沒有遇見官二伯,沒有遇見蘇見豫,那麼他的生活不見得會比黃觀過得好。
“會不會太麻煩你了。”黃觀這話是委婉,倒不是他轉了性,是他知道淳歌如今負責秋闈一案,而他又和這案子脫不了干係,倘使被人知道,淳歌這纔剛出天牢,只怕又得進去。
“你也不用多想,我既讓你去,自是有了打算的,你不必爲我擔心。”淳歌揉了揉太陽穴,他最初的想法是坐山觀虎鬥,順帶着和個稀泥,看來這攤渾水他還是得插上一腳了。
“行,我去。”黃觀這會兒也不顧及什麼面子問題了,反正他相信淳歌,即便最後真的出了什麼事故,他一併承擔就是了。
“好了,你的精氣神也好了些,就隨我到牛伯那兒吃個飯,嫂子就讓她好生睡着,也好中和體內那些補藥。”淳歌也真爲黃觀叫冤,明明有錢吃了那麼多的補藥,只可惜用錯了地方,藥也就變成了毒,爲今之計也只有讓那嫂子邊睡邊消化了。
“哦”黃觀掐着指頭算了算自己也有半個多月沒吃過一頓熱飯了,彼時妻子的病也沒什麼大礙了,他的肚子一下就餓了。
當淳歌兩人到達老牛頭那的時候,那老伯早就做好了飯菜等着淳歌大駕歸來,淳歌一看那桌上,可說是雞鴨魚肉應有盡有,可能牛弘他們過年都吃不到這樣的飯菜吧。淳歌皺了皺眉,他知道這麼一頓他認爲普通的飯菜對於牛伯這樣的莊稼漢來說已經是滿漢全席了。
老牛頭以爲這一桌的飯菜不合淳歌的胃口,強忍着心疼說道:“大人要是不滿意,老漢就再給您換一桌
。”
“怎會。”淳歌急忙解釋道:“我並不是不滿意,不過是頓家常便飯,牛伯你這樣的招待實在是太過奢侈了。”
“啊”老頭牛沒想到淳歌會這樣說,他也見過那些達官貴人桌上的飯菜,比他這一桌可是豐盛許多,未曾想淳歌不僅沒有嫌棄,反而還爲他擔心。
“也罷,我今日就嚐嚐牛伯的手藝,就當。”淳歌微微一笑,看了牛弘一眼說道:“就當是牛弘的拜師宴吧。”
“什麼?”黃觀差點沒自己的口水給噎着,重複道:“你要收牛弘爲徒?”
“嗯”淳歌不痛不癢的應了一句。
老牛頭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兒子能被淳歌收爲徒弟,即便淳歌看起來年紀不大,但是淳歌的傳說卻一直流傳在有蘇各地,淳歌這人也早就超脫了年歲上的束縛。
“趕緊跪下啊。”老牛頭捅了捅愣着的兒子,牛弘也就直直跪下,磕了一個響頭,老牛頭一高興自己也就跪下了,嘴裡還叨叨着老天保佑,孩子他娘之類的傻話。
“牛伯,你先起來。”淳歌扶起老牛頭,難得的擺起了一張正臉,對牛弘說道:“你若拜我爲師,第一件事你已經做到,第二件事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成的,你可有信心。”
“有”牛弘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篤定的望着淳歌,他願意爲了得到付出應有的代價。
“第二件事兒。”淳歌話音一沉,聲音略微拔高了一些,說道:“官場險惡,生死有命,但是心卻是自己的,還望你永遠不要被權勢迷了眼,失了心。”
“謝師父教誨。”牛弘重重磕頭,這是淳歌給他上的第一課,沒有什麼大道理,只是平淡的敘述一件事實,還有他遲早要面對的人性與貪婪的抉擇。牛弘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刻的淳歌給了他多大的勇氣,讓他能夠在今後起起伏伏的道路上一直秉持自己與淳歌的理想,直到最後。
“起來吧。”淳歌坐到了上座,接過牛弘恭恭敬敬端上來的拜師茶,輕抿一口,不曾想他纔不過二十出頭,就已經有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徒弟,也真是世事難料。
飯前一場拜師宴,這頓午飯也總歸是要開席了,牛弘很自然地爲淳歌夾菜,然而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是的,問道:“師父,學生還未有表字,您給說一個可好。”
牛弘家中的老父不識文墨,故而牛弘一直就沒給自己取個表字,依照有蘇的風俗,表字都是長輩或是師長所賜,也是一個人成年的代表。
淳歌倒是頭一次給人取表字,已是也不知該說什麼好,看了看牛弘,又看了看這小院子的四周,沉吟道:“名弘,草字裡仁。”
淳歌看了看在坐的三人,破天荒的沒有那麼霸氣地問道:“如何。”
手機閱讀:
發表書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