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真?”老牛頭還是不信,當然這也不怪他,誰讓他們平民百姓的早就被當官的給騙怕了,人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就是這個理。
“哪來這麼多真的假的,我官淳歌說一不二,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裡去。”要是在東南或者是鬆城,淳歌的話可謂是金科玉律,誰人不信,未曾想離開了兩年,換了個地方,連一個小老百姓都不信他了。
“爲啥呢?”老牛頭抓抓腦袋,那些官老爺可不是這樣的,要麼就不理會他們這些窮苦百姓,要麼就是往死裡佔他們便宜,然而淳歌卻不像老牛頭從前見過的那些官員一樣
。
“哪來那麼多爲什麼。”淳歌苦笑着,合着他怎麼做這老牛頭都不滿意啊。
“阿弘沒照顧到大人,您不是該生氣的嗎?”老牛頭很認真的換位思考過,如果他是一個官員,看見有人因爲一個卑賤的農民而忽略自己,心裡鐵定會有疙瘩的,更何況淳歌看起來是個大官。
“這點小事兒值得惱火嗎?”淳歌搖頭說道:“百善孝爲先,您兒子孝順您,我爲何要生氣,難道不該爲您高興,得子如此,夫復何求。”淳歌順帶着將老牛頭的兒子,那個叫阿弘的少年扶起。
少年一直盯着淳歌,淳歌的眼中一片清明,眉角還帶着些許笑意,就像昨日在牢房中看見的那一抹希望一樣,阿弘是感激淳歌的,要不是淳歌一聲令下,他真不知道他爹會在府衙前逗留多久,而他也不知會在猴年馬月出來,亦或是老死牢中,這一切都要歸功於淳歌,他眼前這個和他年歲相差不多的男子。
“大人相救之恩牛弘沒齒難忘,還望大人不嫌寒舍簡陋。進屋一敘。”牛弘左手一擺。躬身請淳歌入內。
“不必這麼客套,再說我也不是什麼大人,咱們平輩論交。”淳歌側身躲去了牛弘的鞠躬,反倒是讓老牛頭先行自己跟在後頭。
老牛頭起初是受寵若驚,隨後更是樂呵呵的望着親切可人的淳歌,就像是看着自己孩子一樣望着淳歌,時不時地說幾句,就這樣將淳歌和自己兒子帶到了房間內。他是個農民也沒什麼話題可說,坐了一會便說要出去弄些飯菜,留淳歌吃頓午飯。話才說完人就做吃的去了,真真將農家人的淳樸表現地淋漓盡致。
“阿爹就是這性子。您可別見怪。”淳歌雖說以平輩論交,可牛弘還是不敢將淳歌當做是平輩,他和天下所有的考生一樣,枕邊藏着淳歌的畫像,拿淳歌當考神拜的牛弘,如今見到畫中的神就在自己身邊,他怎麼可能將淳歌當做是同齡人呢。
“牛伯的性子直。我倒是很欣賞。”淳歌這些年見慣了虛與委蛇,偶然看見豪爽的農民自是有一股歡喜之情。
“人都說官淳歌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血腥之人,如今一見真真是耳聽爲虛眼見爲實啊。”牛弘感受着淳歌帶給人的和煦之感,不由得感嘆,他們這些對淳歌一知半解的讀書人並沒有接觸過淳歌,只是在衆位學子中流傳着有關淳歌的傳說,當六首狀元被平山匪滅北夷等戰功給取代時,他們眼中的淳歌也從一個文官轉變成了一個武將。自古文武不相容,他們自是帶着對武將的偏見看待淳歌。因此即便淳歌的學識再高,京城的官員學子仍舊不當淳歌是文人。
“呵呵”淳歌調侃道:“是聞名不如見面了吧。”
“非也”牛弘卻出奇的嚴肅,一字一句地說道:“先生的風姿豈是那些市井之人所能見的,若說學生從前是懼怕您,但此番與您相處後,學生是敬重您。”
牛弘也曾有幸見過那些號稱學識淵博的翰林學士,但那些人與淳歌一比簡直是雲泥之別,淳歌的氣質蘊含着儒雅,爲人處世都透着股坦蕩,那些當世的大儒恐怕也就是這個風範吧
。所以牛弘敬佩淳歌,淳歌有一種文人的氣韻,還有一張腹有詩書的面龐。
“你這人倒也奇怪,你我相差不過幾歲,怎能喚我先生,這是折殺我的意思嗎?”淳歌自然是沒有想到自己這張臉早就把人家征服了,在他看來,像牛弘這樣有孝心的人物是可以結交的。
“達者爲師,您無論是在學術造詣還是爲官經驗上,早就將學生遠遠丟在後頭,稱您爲先生,還是學生高攀。”牛弘再次見到淳歌心中就起了拜師的念頭,他是個苦人家的孩子,自幼便是向那些財主借書看,連私塾都是他們村的人湊錢去讀的。這一次的秋闈他雖然考中了,但是名次卻是不高,倒不是他才學不夠,只是他家中並無勢力,因此不能擠進前十罷了。此時好不容易又一次機會,他能接觸到超越他交友圈的人物,於公於私他都不能讓機遇白白溜走。
淳歌霎時變了臉色,深深地看了牛弘一眼,牛弘的心思他知道了個大概,事情沒在他的控制範圍之內,但他卻極爲好奇事情的發展。
“官某知道你心中所思所想,你只要做到兩件事兒。”淳歌豎起兩個指頭,淡然道:“官某便可讓你如願。”
“大人且說,學生拼死而爲。”牛弘知道攀上淳歌這可冉冉升起的大樹是多麼難得可貴的事兒,只要他成了淳歌的學生他就能帶着他爹過上好日子他爹也不用像這次一樣在府衙門前受盡欺凌。是的,牛弘本是個樂天知命的人,只是此次因秋闈一案的連累,讓他徹底明白了人命的貴賤,於是他變了,他寧可放棄淡薄名利的生活,在束手束腳的一方圓中獲得名利,也不願再無權無勢下去。
“哎”淳歌深深一嘆,真真有一種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感覺,當一個人堅定的時候,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動搖他,然而當一個人動搖時,任何人任何事也動不能使他安定,這就是世事的無常啊。
“第一件事”淳歌清了清嗓子問道:“你可知《考籍》的作者是誰?”
“您知道《考籍》?”牛弘一下就愣了,雖然這本神書在考生心目中是本聖書,但在那些大官那兒可就是不值一文的。多少老學究都不知道的書。淳歌這個被禁錮兩年的人竟會知道,牛弘怎能不驚不嘆,同時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選擇。
“看來我這一趟還真能有些收穫。”淳歌不過是想着問一些窮學生碰碰運氣,未曾想倒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
“先生的運氣真好。”不得不說淳歌逆天的氣運,那本所謂的《考籍》正是牛弘轉手賣出去的,至於那作者,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他牛弘一人知道。
“只是學生答應了那人不能透露他的姓名,學生不能說還望先生見諒。”牛弘這會兒倒是忘了自己有求於淳歌,他骨子裡就是個重然諾的人,即便現在想要功利。但本質上也壞不到哪裡去。
淳歌微微皺眉,天底下以學識聞名的人。他也知道不少,能寫出《考籍》這玩意兒的人,應該是屈指可數的,再加上性子還古怪,不讓人家透露姓名,思索片刻後,淳歌心中有了眉目。
“黃觀那廝在哪兒?”淳歌誆人可是一套一套的
。即便此時他沒有任何證據。
“您怎麼知”牛弘話到一半這才反應過來淳歌這是放空炮呢,只可惜自己的話還是被套出來了,於是乎也放棄掙扎,似是自暴自棄地說道:“先生厲害,黃先生也住在這村子。”
“黃觀與我也算是舊相識,我倒是沒想到黃觀會幹這事兒,怪不得我覺着《考籍》的文風似曾相識。”淳歌曾讓朱叔弄了本《考籍》來,看了幾篇他就覺得他一定見過這樣風格的文章,只是黃觀與他許久未見。一時間沒想起來。
話說那個黃觀與淳歌的結交還真是頗具一番戲劇性,當年淳歌中了狀元,有了人生最得意的時刻,同時也是黃觀被人掃地出門的時間。當時的黃觀見着淳歌,真叫一個人比人氣死人的憤慨。黃觀自幼父母雙亡,借居在舅父家,打小就嚐盡人間冷暖,養成了孤僻清高的性子。但在他不幸的人生中還是有一抹光亮的,那便是他的表妹。與大多數青梅竹馬的表兄妹一樣,黃觀與他表妹相戀了,恰逢黃觀被趕出家門,索性倆人就私奔到了京城。黃觀因有秀才的功名,被人推薦到國子監去,哪知國子監的人太過勢利,榨乾了黃觀所有的錢財,還不讓人入學國子監。
正當黃觀山窮水盡的時候,淳歌猶如救星一樣地出現,好在淳歌這人牙尖嘴利,對上爆竹似的黃觀絲毫沒落了下乘,倆人吵了一次架,倒也就這麼認識了。淳歌得知黃觀的遭遇,果斷地出手相助,對於當時如日中天的淳歌來說,黃觀的事就是小菜一碟,動動手指的功夫。然而黃觀這人性子倔,還爲了這事兒與淳歌鬧了許久的彆扭,最後還是他表妹將人勸進國子監的,至於後來淳歌到鬆城任職,這兩人才算是真正斷了聯絡。
“他既在這兒,你就帶我去找他吧。”淳歌倒是好奇這人不是該在國子監待着的嗎,怎麼會寫起《考籍》,還住在郊外。
牛弘跟他爹說了聲便帶着淳歌往黃觀的住所趕去,路上還順便說了黃觀這些年發生的事兒。自從淳歌離開京城黃觀的日子也就開始不好過了,直到兩年前淳歌罷官了,黃觀也被人趕出了國子監,正巧黃觀也看不慣國子監的作風自個也甘願離職,於是他就京中隨便找了塊便宜的地方住下。哪知他的表妹也就是他現在的妻子生了場大病,一直在吃藥,也就是那時候,他們家花光了爲數不多的積蓄,碰上了進城的牛弘,牛弘本着助人爲樂的人將黃觀帶到了自己的村子,這樣一來黃觀也就在這兒紮起了根。
來到這村子後黃觀妻子的病也有了好轉,只是就在今年秋天的時候再度復發,家徒四壁的黃觀走投無路才寫了本《考籍》以作救命之用,並讓牛弘幫着宣傳。
“這是黃觀的家?”淳歌瞧着溪邊的茅草屋,詫異地問道。
“正是黃先生的家。”牛弘點頭回答。
淳歌深吸一口氣,對牛弘說道:“你先回去,我稍後再找你。”
“是。”牛弘知道淳歌與黃觀有事要說,他自是識趣地回家了。
淳歌在牛弘走後便踏進黃觀的家,這個一股中藥味的房子,想來黃觀妻子的病由來已久啊,否則怎會弄得滿屋的藥味兒。淳歌還在這邊想着,那邊便傳來黃觀歇斯底里的吼叫,驚得淳歌踉蹌了幾步才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