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爲我從來不管揍她的時候旁邊究竟有沒有人看着,柔然捱打的多了也就開始收斂起來了。要說那睜眼說瞎話的能力我這個兩面人到底還是比她高杆太多了,一句話放下之後揍她就成了名正言順的行爲,旁人有那個心想救她也沒那個理由。誰讓她是我師妹呢?溯源這正牌師父都不管了,同門之間的“友好”切磋誰還管得着?又不是吃飽了撐着沒事找事!偶爾是會有幾個新飛昇上來的傢伙多管閒事,但一併被我修理了一頓之後再見到我和柔然兩個人的對戰都會很自覺的繞道而行。
柔然在這四萬多年裡一共和我對戰了十六萬三千五百二十六次,平均下來大概就是三個月一次左右的頻率。這十六萬三千五百二十六次的對戰我是沒有一次放水讓她的想法,她則是沒有一次想過放棄繼續來受虐的想法。明明有時我火氣上來了下手根本就不知道輕重地把她揍的半死,隔了兩三個月她依舊還是會越挫越勇不知死活地出現在我面前,並且一如既往的明知不敵勢必慘敗還是死不認輸。
我有點欣賞她的這種韌性,卻不喜歡她的固執是用在我的身上。
她已經足夠的好,換做別人早已經和她成了一對神仙眷侶了,但是我知道我永遠不可能愛上她。她的情意我不想要,她的執着我不想碰,她的等待我裝作看不見。於是,四萬年轉瞬即過,滄海桑田。
你且看那海市蜃樓,你且看那桃源幻境,你且看那眼前虛夢,每一處每一景皆是出自我手的幻術。凡人或癡迷或沉淪或爲其醉生夢死者,不計其數。能看透其中玄妙的,萬中無一。
而皇甫紫堇就是這萬中無一中的那個一,我遇見他的時候他正領着他的軍隊在沙漠中前行。我站在雲端上看着那些被戰爭消磨意志的士兵爲出現在眼前的海市蜃樓興奮尖叫奔跑然後絕望嘶吼發狂,心底異常的平靜。有什麼東西比在沙漠中遇到海市蜃樓更讓人絕望呢?被人稱譽爲三界中最清雅絕倫的幻神我,其實一點都沒有一個作爲天神該有的悲憫之心,看着那些凡人因我的幻術而痛苦絕望,我只會居高臨下地冷眼看着,從來如此。
皇甫紫堇提着劍坐在高頭大馬上,冷冷地望着雲端上的我,一身黑色的戰甲在陽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他的士兵已經完全沒有了鬥志,但是他沒有。他從海市蜃樓出現的時候就一直冷靜理智地在原地不動,看透了那片突然出現的綠洲水域其實並不存在。我能察覺到他身上那不屬於凡人的氣息,所以我一點都不意外他能看得到隱在半空中的我。
他說:“你的心是冷的,你的血恐怕也是冷的!雖然你在笑,可你比誰都無情!”
“你們這些自命不凡的天神憑什麼支配編排別人的命運!”他在地上質問着天上的我,帶着不甘和憤恨“你們憑什麼高高在上地掌控別人!”
我沒有動怒,我甚至非常理解他此時的憤怒源自什麼。作爲一個將軍,他想要守衛自己的國家,連帶着痛恨那些破壞他的願望的事物,我無疑就是其中之一。因爲我的幻術,他的士兵的意志已經被完全消磨,即使他帶着他們回到了他的國家這些士兵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命運本身就是這麼一個殘忍無情的東西,他的國家註定了只有450年的氣數,他要逆天而爲地帶着軍隊去挽救已然氣數已盡的國家,如何能勝?就算他今天遇見的不是我是溯源,沒有了這海市蜃樓沒有了這走不出去的沙漠,他依舊救不了他的國家也救不了他愛的女人。
“回答我!”他在地上咆哮着,渾身的戾氣都像要燒騰起來,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欲走的背影尖銳地問我索要一個答案,“你!你們——憑什麼!”
“不要用‘你們’這個詞,”朗笑着伸手讓綿軟的雲霧在我指尖纏繞翻滾,我盯着他閃過厲色的臉頓了一聲道,“皇甫紫堇,你和我們沒有什麼不同,都一樣自私。”真的沒有什麼不同的,我是,他也是,只不過我從不曾刻意忽視這種自私而他還不自知罷了。
我承認我骨子裡有那麼一些惡劣喜歡專門去撕裂別人的傷疤看他們痛苦猙獰的表情,我也承認我自己無聊多事雞婆,明知道皇甫紫堇聽了我的話不會感激我還是忍不住想要撩撥他、刺探他的底線。我清楚自己活得越久能夠得到的樂趣也就越來越少,這個世界上能像溯源那樣永恆不變持續着自己的那份優雅的東西畢竟不多,要找到一點可供消遣的事物不容易,他就是其中之一。
“笑話!你們自己骯髒就以爲別人也和你們一樣髒麼?”冷嗤一聲,皇甫紫堇拉着手中的繮繩語帶不屑地擡頭道,“別太自以爲是了!”
我自以爲是?呵呵,第一次有人這麼說我呢!
“如果你不信,那麼我們來做一個交易吧。”雲霧瀰漫開來掩住了我眼底森冷的光,我一揚袖招來一陣風沙吞噬了那些已經被海市蜃樓折磨得發狂的人道,“皇甫紫堇,你不是想要救你的國家麼?我現在就給你一個機會,用你的命來換你的國家,怎、麼、樣?”
“你能救我的國家?”緊皺眉心,他似乎沒有料到我居然會提出這樣的交易,眼中的驚異如電般閃現。
“你領着軍隊趕回去不就是想要對抗敵國的侵襲麼?我可以替你擊退敵軍,只要你願意付出你的生命。”是的,我確實有方法可以挽救他的國家衰滅的運勢,做法不難,只是需要代價罷了。“你的國家的氣數已盡,最晚到明日酉時就會宣告滅亡。你最好現在就做決定,否則……”我輕抿着脣,似笑非笑地凝視着一個虛遙的遠方,結果已經不言而喻了……
“你既然說我的國家氣數已盡,那麼爲什麼用我的命就能夠挽回這既定的局勢?不管怎麼看,用我的命來換我的國家都是我比較佔便宜,你會做這種對你半點好處都沒有的事情麼?我憑什麼信你?”
“你不是說你和我們不一樣麼?你不是看不起我們的自私麼?既然你和我們不一樣,既然你不自私,那麼你除了信我,你還有別的選擇嗎?”冷笑着俯視着地上的漫漫黃沙,我眉也不動回道。我和他的交易是一場遊戲,他可以藉此來挽回他想要的東西,我可以藉此來證明我要證明的東西,我們各取所需。他不吃虧,我也不佔他的便宜。雖然遊戲規則是我定的,但是選擇權都在他的手裡,我既沒有逼他選擇也沒有強迫他和我下場,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皇甫紫堇。你就算能飛天入地你也只是一個凡人,還沒有那個資格和我談條件!”
“好!”急如閃電地抽出了自己的佩刀橫在自己頸子上,皇甫紫堇握刀的手緊的關節泛白,聲音嘶啞,“我答應你!”
“你不用馬上就把命給我,”眯起眼,我邪睨着視死如歸的皇甫紫堇隨手掐了個法訣道,“我現在送你回你的皇都,還有什麼沒有心願未了地抓緊時機辦完。六個時辰之後的未時三刻,不用我說自己知道該怎麼做,如果錯過了時間我所承諾的事情——”
“沒有如果——!”低吼着打斷我的語句,皇甫紫堇一臉堅定和決然道,“我不會錯過時間!”
“那我就等着你。”意味深長的笑了,我揮手送走這個戎裝鐵盔的男子,風掩住了命運輪齒轉動的聲音也掩住了被淹埋在黃沙底下的哭泣聲。
我知道——我不會再看到今天這個和我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一定會守諾的皇甫紫堇了,如同我知道他這一去就永遠也不可能救得了自己的國家一樣,有些故事的開頭不管如何寫,結局已經註定。
他救不了自己的國家,我救不了我自己,無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