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九丫抱着小曾孫站在不遠處,正巧聽得這話,心頭還沒來得及細細揣摩,卻爲這一羣人捏了一把汗。她覺得說人閒話這事兒吧其實也是需要技巧的,這技巧中的最重要一條便是,絕不能當着本人說,而如今的情形正好中了這最不能犯的一條。
方纔還氣得一臉通紅的餘有年,此時竟看不出什麼情緒,走到那知情人的桌邊陰惻惻地道了句:“你們知道妄議朝廷命官是什麼罪名嗎?”
九丫拂了拂額,覺得餘有年今日這氣嘔得有些狠了,在一邊的她瞧着亦不敢作聲,直到對方在瞟了她一眼後離開了醉仙居,她才上了二樓。
廂房的那扇門還顫顫巍巍地虛掩着,九丫歪着頭向裡張望了一番,見趴在桌上拿着瓶酒喝得正歡的正是她那大哥鄒淼,於是她推開門。
“滾,還回來幹嘛。”隨着這聲音一個瓶子丟了出來,還好他人醉了四五分的那人看不太清,瓶子砸在了門框上碎了。
九丫兀自慶幸,可一直笑嘻嘻的小曾孫卻嚇得大哭了起來。哭聲引得鄒淼回了頭,一見門外的人是她,一雙腥紅的雙眼頓時變得更加紅豔豔。
九丫覺得畢竟是自個的哥哥,雖然打小他也沒對自已做過什麼善意的事,但終歸曾一起插科打諢逍遙度日,所以她不能不講義氣,如此便將奶娃娃交給了隨她同來的奶孃抱回了府,而自已則進了包廂。
這勸人一事,講究的是一個心誠,九丫深諳此道,所以即便是楊宇桓讓她不得飲酒,她還是秉着同甘共苦的道理,與鄒淼喝了幾盅後,她方開口道:“莫不是真爲了餘有年在府中豢養男寵之事吧?他移情別戀了?”
鄒淼手中的杯子一顫一歪,灑出半杯酒來,默了片刻才道:“若是那樣,倒好了,至少有些事他還能光明正大地承認。”
九丫怔了怔,接着又悶了悶,便大約知曉了他們的事,她伸手拍了拍鄒淼的肩,以示安慰,“緩緩吧,他向來彆扭得很,小時候不也是這樣嗎?你先別急,等他自個想通了便好了。”
她本以爲自已這話說得十分有理,卻不料他直接拿起了酒壺來往嘴裡灌了起來,整整一壺酒都快下了肚,人也有些恍惚了,因此這話說得,也顛三倒四起來,“這次怕是想不通了,他說要與我斷了來往。連銀子都還給了我,那時候我給他的銀子,他都沒用,殿試時拿去賭,贏了許多。那是小時候他被趕出府時,我硬塞給他的。他說要還我,我……我今日便撕了它……撕……”
幸虧他如今沒什麼力氣,還沒來得及扯,銀票已經被她奪了下來。九丫一看之下,足足有幾千兩,可是再多的銀子又怎能買下兩個人的過往。
再提起鄒淼的事是在三日後,九丫懶懶地在樹陰下乘涼,楊宇桓則坐旁邊的亭子裡描丹青,楊府的小曾孫最近乖得很,夜裡沒折騰,所以九丫允他出來玩,正巧隔壁府的夫人新近添了個小子,也過府來玩,於是兩個小奶娃一同在涼蓆上爬來爬去。
“都是兒子便只有結成兄弟了,我琢磨着要是一兒一女,那咱就可以做親家了。”隔壁府的夫人樂呵呵的道,據楊宇桓說她家相公在刑部當差,從前還常向他請教呢。說是討教經驗,其實就是巴結示好,所以如今這夫人說這樣的話,也正常得很。楊家嘛,老爺爲相,兩個兒子亦是少年得志,自然許多人想攀上這門關係。
九丫聽了這話,笑道:“做兄弟倒也好得很呢,而且天下那麼多好女子,定有夫人的兒媳婦。”
隔壁府的夫人一笑,點頭道:“承三夫人吉言,其實我還琢磨着三夫人日後若生個女兒,那咱兒子又有機會了。”
九丫不得不承認,這夫人確是會琢磨的人,十多年後的事兒,現在就已經打算了。只是她家公子,在九丫看來,嬌弱了些,雖然如今只有半歲,但她深深地覺得長大後這位公子會變成一娘娘腔。若是自個的女兒,大致會朝自已的脾氣,這娘娘腔是絕對看不上的。
九丫覺得不如意,卻瞟見亭中的楊宇桓嘴角挑起一個幅度,以她的經驗,他如今正等着看好戲呢。她回了他一個笑,不負所望地開了口:“這個……昨日郡王妃回府,亦向我提起這事兒。說太醫看過了,她這一胎會生個小世子,若我生了女兒,那她便先定下這門親事了。”
隔壁府的夫人臉色微沉,雖自覺不敢跟郡王世子搶媳婦,可還是得爲了兒子努力地爭上一爭,“三夫人就不知道了,這生兒生女其實是老天爺說了算,就算醫術高明的太醫也不一定看得準。”
九丫一副恍然大悟又追悔莫及的模樣,“是嗎?郡王妃誆我說一定能生兒子,哎喲,我連她的聘書都收了,這可如何是好?那不是說她即使生個郡主,我女兒也要嫁過去?”
隔壁府的夫人比她還驚愕,片刻後結巴着道:“這……這女子與女子怎麼能……”
話還沒說完,卻傳來奶娃娃的哭聲。轉頭一看,稍大一些的隔壁府公子此刻正被小曾孫抱着親,而聲音正是這位有些嬌弱的公子鬧出來的。
九丫覺得小曾孫不愧是楊攸的兒子,才幾個月大,便已經會輕薄良家公子了,大約其父在他這年齡,也不會有這般風流吧,而且應該也不會對着一個男子風流吧。
最後,隔壁府的夫人被楊家小曾孫的熱情嚇得狠了些,抱着兒子便匆匆告辭了,對方走時九丫送出門去,還不忘加上一句:“我看你家公子與我家小曾孫挺玩得來的,下次一定要帶他再來玩喲。”
隔壁府的夫人連聲答“好”,腳下卻停也不敢停,片刻後便出了園子。
人剛剛一走,楊三公子的丹青也已經繪好,九丫抱着奶娃娃湊過去看,瞬間覺得這畫真是風趣盎然呀。兩位正在閒聊的夫人並着兩個抱在一起的小娃娃,生動得很,只是其他三人都沒甚特別,唯獨那位嬌弱的公子穿了件裙衫,這模樣很得九丫的心,於是止不住笑了起來,“看吧,你也覺得她家公子女氣了些。”
楊宇桓笑着將畫遞到了正伸手來抓扯的小曾孫手裡,片刻手便被之胡亂地揉做了一團。他倒也捨得,卻是九丫替他心痛,本想從奶娃娃的手裡奪回來,卻被楊宇桓拉住。
“讓他扯吧,若這畫讓別人瞧去,指不定又傳出什麼話來。”
九丫覺得是這道理,就拿鄒淼與餘有年來說吧,不是許多人撲風捉影胡亂猜忌嗎?想到此,她心裡咯噔了一下,立馬轉而言之,“對了,倒想向你打聽件事。你不是常去翰林院嗎?關於狀元爺最近……可有什麼傳言嗎?”
自前日在醉仙居遇見鄒淼,因爲對方還沒細說便已醉得不醒人世,她着實沒能問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胡亂知曉了個大概。回想鄒淼那日的模樣,她難免想爲他分一分憂,可是這解鈴嘛,就算不需繫鈴人,也得把系鈴的繩子理清。鄒淼與餘有年的那檔子事,她既不能問鄒淼以免他觸景傷情,亦沒有問餘有年的道理,因此這事兒便只能向楊宇桓打聽了。
不過在閒話這事兒上,楊三公子實在不怎麼在行,想了片刻他開口答了:“哦,聽說某位尚書要招餘有年做乘龍快婿,你說的是這事兒吧。”
九丫心頭一顫,忙問道:“餘有年要成親了?”
楊宇桓又想了會兒,“好像事情沒成。”
九丫輕了口氣,依然追着問:“爲何沒成?他不待見那尚書小姐?”
楊宇桓再想了想,“似乎不是,好似是尚書小姐看上別人了,咦,那人你應該還認得,據說便是鄒淼。對了,前幾日他們倆不是在醉仙居大打出手嗎?許多人都見着了,而且還說事後有個女子陪着鄒淼一起喝了酒,想來便是這位尚書千金了。”
九丫身子狠狠地抖了下,頓時不敢正眼瞧他,便用眼角瞟了他幾眼,“你這消息大概不實吧,”說完這半句,她頓了頓,卻不敢再提及“喝酒”那段,因此又將話說得明白了些,“我是說餘有年與鄒淼情誼深厚,不至於爲了個把女子動手吧。”
楊宇桓還在思索,片刻後卻向她請教道:“哦?那夫人覺得應是怎樣的情形?”
“你真不知道?”她問,“前日你不是纔去了翰林院?是你想戲弄我吧?”
他笑道:“那日我進宮去了,又怎敢戲弄夫人。”
她翻了個白眼,“那宮中的傳言你可聽得一二?”
“宮中又有何傳言?”他愕然。
九丫撅了撅嘴,本不願提及,但看着他誠意十足的雙眼,便沒好氣地道:“信陽公主要出家爲尼,可有此事。”
亭外風一陣,吹落枝上凌霄朵朵。先前還故作驚愕的楊三公子被這忽如其來的話茬搞得表情有些糾結,如此一番,笑也不是,怔也不對。至於九丫所說的信陽出家一事,確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