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負俗園,九丫首先看到的是一棵倒在道旁的樹,而後看見的便是坐在一旁的楊宇桓。不,那姿勢也許稱之爲趴比較恰當。九丫將眼前的情形綜合了一下,分析出了此景的原因。剛纔的暴風吹倒了道邊的樹,楊三公子最近甚是倒黴,所以正巧被樹砸中了。
而事實,確是如此。此時楊三公子表情扭曲,看似已經痛得只能趴着,可面色還算紅潤。聽見有腳步聲,他轉頭一看,扭曲的表情卻變得更爲怪異,大概是想笑,卻做不出正常的表情。
“阿九……你……你回來了。”他說着用手拂了拂額,但這一揚手似乎又牽動了什麼,頓時“呀呀”地低呼了兩聲。
九丫忙挪了過去,卻又不敢亂動,只得問道:“這是傷哪兒了?”
“沒……好得很。”楊宇桓一手撐着想翻過身來,可力氣還沒使出來,便已泄了氣兒,痛得他咬着牙倒吸了口冷氣。
九丫只當他想要逞能,忙按住了他,“別動別動,大志去請大夫了,你到底傷了哪兒,我看看。”
“你真想看?”
“嗯。”九丫其實還是擔心的,至少自已臥牀養傷時,他對她也是百般討好。此次決定離開,心裡本就覺得還欠着他的人情。誰都知道這種債是最難還的,所以回來的路上,她一直懷着愧疚之心祈禱着,讓她能早些還了這情,然而老天爺真就給了她這機會。
楊宇桓看着她堅定的雙眼,終於開了口,“這裡。”
“啊?哪兒?”九丫問,卻見對方的手已經指向了一處,而那一處……竟然是屁股,楊三公子的臀部。九丫一怔,那一臉擔心就這麼被他的動作摧殘得敗落了。
大夫說楊宇桓傷的是骶骨,正好在臀部上面一些,所以楊三公子直叫屁股痛。大夫還說楊宇桓傷得不輕,若是不好生料理說不定會落得個半身不遂。
聽了大夫的話,大志當先就哭了起來,跪在楊宇桓的牀邊抹眼淚,口中還唸叨着,“公子,我都說外面風大,不讓你去找阿九了,你非得去,這倒好,門還沒出便成這樣兒了。你說你要真一輩子起不來,那得多難伺候呀。”
臥在牀上的楊宇桓翻了個白眼,直接將他的話忽略了。而比起大志的悲情,九丫卻鎮定得多。她此時只有一個想法,那便是這大夫定是個庸醫。她雖不通醫術,但就看楊宇桓尚且紅潤的面色,也不像個半身不遂之人吧,於是她癟嘴,當着大夫的面便道:“我去找鄭太醫來瞅瞅,他的醫術我纔信得過。”
楊宇桓見她要走,伸手便想拉她,可還沒沾着她衣裳,卻再次哇哇地叫了起來,“不……不用了,也沒……什麼大礙,大夫都已經說了……臥牀休養……便能好。”
這話說得有氣無力,實在讓九丫有些擔心,可又怕他再做出什麼過激行爲,所以她只得站着不動。大夫總算收拾完東西,由大志總出了房。大概是怕楊公子的病有所差池而毀了自個的名聲,這邊走還邊抹着額上的汗呢。
九丫閒了片刻,纔想起還未離開的柴胡,忙轉頭望了他一眼,見他坐在桌上蕩着腳,完全沒一個王爺的模樣。而他與楊宇桓向來沒什麼交際,所以同情心這東西他此時可不會施捨半點。
見九丫正看着他,柴胡終於從木桌上跳了下來,想來自已也能說話了,便開口道:“楊公子,你如今傷在那種地方,阿九一姑娘也不方便貼身照顧。今日來,其實是想向你討了阿九,若你這邊差個丫鬟,我從我王府挑幾個能幹的過來。”
柴胡其實還記得楊宇桓爲自已封王所出的力,也曾問過他想要什麼,楊三公子當時卻說一切都是爲了阿九,謝便可免了。話雖這麼說,可他柴胡實在不是欠債不還之人,可債歸債,九丫卻從來不是他的籌碼。而九丫對楊宇桓來說呢,算什麼?
柴胡來是便已做好了準備,清楚楊三公子定不會輕易放人。他等着他的回答,可是等到的卻成了推門進來的大志。
“不行不行,阿九不能走。”
柴胡被他這一喝,先是一懵,接着便有些惱,倒不是因爲大志的身份不配跟他這王爺大呼小叫,而是因爲這事兒與他根本就沒半兩銀子的關係。
“怎麼不行了?”王爺皺眉道,“阿九跟我……嗯,本王說過賣*身契的事兒,根本就是不得已,而且銀子都還了。”
大志見對方這陣勢,似乎忘了他是王爺,“與賣*身契無關,小的只是覺得阿九做事細心,公子臥牀,多少需要個貼心之人,這可不是我能代替得了的。”
柴胡癟嘴,“那便在楊府中再找個丫鬟,難道你們楊府就全是小廝沒個丫鬟?若沒有,本王也說了,絕不吝嗇一個半個,你們自個去王府挑,想要哪個便帶哪個回來。”
被柴胡一擠兌,大志頓時急得漲紅了臉,本想再說,臥在牀上半晌沒着聲的楊宇桓終於忍不住了,“嗯,還真是沒阿九就不行,我自小便對那些胭粉味過敏,但凡十天半月前抹了些的,我都能聞出來。”
竟然還有這樣的道理,柴胡抽着嘴角,張口便道:“喲,楊三公子您這鼻子可真靈。”
這話外之音無非就是罵他三公子是狗唄,就連大志也聽得出的意思到楊宇桓處卻是一笑而過。這樣的淡定倒讓柴胡心裡極其不爽快,沒等他再開口,柴胡便朝着九丫開了口,“阿九,你跟我走,本王倒不相信還有誰敢攔着我。”
是的,他如今是郡王,且是當今皇帝寵妃的親兒子。說話有底氣兒,做事帶霸氣兒,就算楊相國見了他也會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禮,他楊宇桓不過是一三品官員,自然不敢做出出格之事。
可是若這天下都用品階大小來衡量,那所有的事都簡單了。此時被柴胡抓着手的九丫,便是如此想的。所以她抽了抽手,輕聲道:“那個,柴胡,我改日再去王府可好。”
柴胡一直覺得九丫是個爽快的人,從來不磨嘰,還說一不二,今日倒是犯了什麼病,竟然自個說過的話也忘了。愣了片刻,終於意識到問題所在,便側過頭去望了眼趴在牀上的楊三公子,此時此人正露出一抹得逞的笑。郡王爺頓時一惱,脫口便道:“那你家公子呢?你不見了?”
公子,白尹!經他這一提醒,九丫頓時陷入了無盡的糾結中。
常言道:傷筋動骨一百天。算下來也就是三個月,九丫想着楊宇桓一年輕力壯且時常習武的少年郎再怎麼不濟,腰上的傷三個月也能好了吧。所以想了一夜,她做了個決定:用三個月的時間還楊宇桓的人情債,然後回到迦南坊照顧白尹,一輩子!是了,白尹的雙眼再無法治癒,他需要一雙眼,她也願意做那雙眼。
於是次日一早,九丫便去了迦南坊,想向花槿與白尹說明下情況。她先到了花槿的閣樓,這個時辰正是早課時間,平時本是遇不上的閒人的,今日卻偏偏碰着海棠找花槿談事情。
九丫與海棠不對付,這是整個迦南坊都知道的事兒,這“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本坐在閣中與花槿談的正起勁的海棠一見來人,立馬面露不善之色。九丫直接將其無視,只向花槿道:“花姐姐,能借一步說話嗎?”
花槿點了下頭,但這還沒開口答話,一旁的海棠卻直接插了話,“怎麼?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
九丫見海棠這副嘴臉,立馬上了火,冷哼一聲便道:“哎喲,我還真不敢把您當人看待。”
花槿本就怕兩人掐上,所以儘量將兩人分開,如今倒好,真是防不勝防,這不禁讓她拂了拂額上的汗。
“嗯……”花槿着聲阻止,可也就吭了下聲,卻再次被海棠打斷。
“那你有本事就在這兒說呀。”海棠冷笑。
“你們……”花槿又吱了兩個字,這下卻是被九丫壓住了話茬。
“說就說。”九丫很是不屑,自覺要說的事沒什麼見不得人,“花姐姐,昨日颳大風時楊宇桓傷了筋骨,他那邊人手不足,所以我想在那邊留三個月。三個月後,便回迦南坊,到時候我也不欠楊宇桓什麼,他也沒理由不讓我走。”
“呵呵,我就知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這次花槿連吱聲的機會都被海棠給佔用了,“你說今日要來,昨日他就傷了筋骨,還真是巧呀,況且楊宇桓還非你不可?不過就是個打雜的丫頭,楊府多的是,我們迦南坊也多的是,公子的事兒也不必你操心。”
九丫聽她提到公子,頓時笑了起來,臉色也鎮定了不少,“公子的事兒怕是由不得你作主吧。”
海棠見她仗着白尹撐腰便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頓時氣得雙頰通紅,趁對方笑得得意,咬牙切齒地道:“公子不過是受你矇騙而已,日久見人心。只怕三個月是假,你若捨不得離開楊府纔是真吧。”